紀淵心頭一動,假設這是代號。
那天京城內,至少還有四具域外邪神安插過來的肉身鼎爐。
他們身份各異,潛藏內外,都在等待時機策應行動。
只不過一眾奇士門徒處心積慮,隱于圣人腳下。
究竟想要圖謀什么?
紀淵很難猜透。
還有那晚在余家莊的憑風樓。
打滅血神虛空化影的那道金光形體。
自稱欽天監中人。
從出手的氣勢來看。
乃大宗師無疑。
極有可能是扶龍一甲子的監正大人。
對方會不會注意到自己?
一個短暫的剎那,紀淵念頭紛呈,心想道:
“天京城內云波詭譎,各種關系錯綜復雜。
之前程千戶問我,究竟是留駐官衙,亦或者巡視外派…我當時還覺得前者更安全穩妥。
如今想來,大名府未必比其余四十八道府州好上多少。”
還是要盡快提升境界。
順便突破命數上限。
紀淵打定主意。
從他傾盡全部身家都無法撼動紫色命數燃髓來看。
目前即便收獲大量道蘊。
最多將現有的十四條命數全部提升到青色。
至于命格的進階之法,暫時還沒有摸索清楚。
紀淵由此想到一個人名。
元天綱。
這位一千八百年前的大宗師。
其人對于命理研究極深。
倘若找到他的傳承或是手書。
興許可以解決許多困惑。
“紀百戶…你沒事吧?”
見到紀淵怔怔出神,秦無垢心底的憐惜更深一層。
世間又有幾人,能夠平淡對待生死之事?
“聽到芝人芝馬可以延壽,我心中一時難以平靜,讓秦千戶見笑了。”
紀淵眼瞼低垂,輕笑道:
“何云愁?此人好像正是三分半堂的二當家,沒想到他還懂得豢養靈物之術。”
秦無垢眉宇間流露出一抹厭惡之色,顯然沒什么好感。
“何云愁,江湖上人送外號‘彈指驚雷’,與蘇孟一樣同為黑榜高手。
他本是大名府行商之子,十五歲就跟著父親跑生意,
南船北馬,也算見多識廣。
后來僥幸得了萬靈宗的傳承,學會一門二十四節驚雷指,才在江湖上迅速出頭。”
紀淵恍然也似,緩緩點頭。
“如果何云愁是魍?那他的等級應該比孤弘子和余東來高。
這兩人不屬于魑、魅、魍、魎,算作雜魚那類。”
秦無垢彈了彈指甲,淡淡道:
“何云愁這人心思縝密,精于算計,是個惡而不奸的陰狠角色。
三分半堂許多難以公之于眾的臟活兒,都歸他管。”
紀淵挑眉笑道:
“聽上去不太好說話。”
龍子血脈暫時冷卻,秦無垢不再是煙視媚行的勾人氣質,聲音略微清淡道:
“你是朝廷中人,只要立下功勞夠多,絕不會缺少延壽之物,沒必要與那種人打交道。
沾上江湖草莽,少不得麻煩。”
紀淵頷首道:
“秦千戶言之有理。”
景朝當年破山伐廟。
幾乎把江湖宗門的積蓄底蘊洗劫一空。
這才能夠支撐十七支衛軍,數百萬武者的戍邊消耗。
若不然,鼎立一甲子的中央,怎么敢設下諸多軍鎮數線迎敵。
換成其他的皇朝,僅是軍費支付這一項,就要拖垮國庫累加賦稅。
“說起來,秦千戶與琴姑娘交情不淺,又不喜何云愁,為何不伸手幫一幫那位蘇樓主?”
閑聊完畢,紀淵忽地問道。
他本來只是吃瓜,并不在意三分半堂與鹽、漕兩幫的爭斗死活。
但現在知道何云愁的身份存疑,極有可能是奇士門徒,天京城內潛藏的第三具肉身鼎爐,不由地生出幾分試探心思。
自己若再揪出一個域外邪神的走狗爪牙。
不僅可得陰德、善功。
還能為升千戶積攢資歷。
實乃一箭雙雕!
“規矩擺在這里,無可奈何。
琴心今天搬出我,何云愁與雷隼轉頭就能找其他大人。
更何況鹽、漕兩幫勢大根深,人家也有靠山。
最后遲早演變成黑龍臺和六部的無形對峙,這會給敖指揮使添很大麻煩。”
秦無垢揉動蹙緊眉心,她往常與其他男子多說兩句,心中就覺得難以忍耐。
今日跟紀淵聊得倒是不錯,頗有些相談甚歡的意味。
許是曉得對方短壽,與自己被龍血污染的情況有幾分類似?
“鹽幫、漕幫有戶部撐腰,三分半堂原本是依靠禮部,
何云愁和雷隼這兩人,暫時還不知道投靠哪一部、哪一座山頭。”
紀淵眸光閃爍,好似循循善誘道:
“江湖再大,只要朝廷坐鎮,便掀不起風浪。
幫派再厲害,終歸是六部養的家犬。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
糊弄外人罷了。”
秦無垢似是贊同這個說法,輕輕點頭。
轉而又眸光一黯,搖動螓首道:
“話雖如此,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
除非尋個合適的由頭,否則黑龍臺不好插手。
何云愁與雷隼算計蘇孟,這是三分半堂的自家事。
鹽幫、漕幫過來助拳,這是江湖恩怨。
都跟北衙,沒有半分關系。”
紀淵略微沉吟,隨后問道:
“倘若三分半堂私藏大宗違禁物呢?我記得北衙有緝查之權。”
秦無垢怔了一下,仔細想了片刻,失望道:
“何云愁是謹慎的性子,不可能留下這種明顯紕漏。
鹽幫、漕幫蟄伏這么久,就是因為沒抓到把柄。
此人掌管執法堂,規矩森嚴,動輒斬手、斷指、割耳、挖眼。
幫眾見到他,比見到幫主還要敬畏。
而且,三分半堂的主要生意,
像收取武行、鏢局的‘保護費’,民不舉官不究,不算過線。
日進斗金的賭坊,內城六家,外城九家,各方都打點疏通過了。
那位何二爺很是懂事,若非必要的情況,絕不會驚動官府出面。
即便有見不得光的臟活兒,多半都放在大名府其他的州城,堪稱滴水不漏。”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真有走私違禁物這等事。
也早已消滅證據,保證萬無一失,輪不到北衙徹查。
紀淵瞥了一眼秦千戶,看她對三分半堂的運轉知之甚詳,必定是專門翻過卷宗。
“千戶大人,我以前在老家聽說一則故事,
有個地主豪紳,他想搶一家農戶的祖產,于是丟了一包皂角粉到那人的田里。
然后敲鑼打鼓逢人就說,此人用毒藥催熟小麥,污染土地,遺禍無窮。
湊足聲勢,再糾集家丁護院上門,直接一頓好打。
如此一來,農戶受不住苦頭,自會討饒。
主動獻上祖產,請求寬恕。”
秦無垢擰眉,鳳眸含煞。
“好生可惡!似這般強取豪奪的地主老財,個個只會壓榨民脂民膏,吃得滿嘴流油。
當年我在東海府曾打過幾家為非作歹的地頭蛇,皆是欺軟怕硬,不頂用的貨色。
人還沒進詔獄,便就丑態畢露,跪地求饒獻妻獻女,只為求一條活路,實乃蛀蟲!”
紀淵瞇起眼睛,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千戶大人說得對,可惡人還須惡人磨。
這種喪良心的手段,使在幫派身上豈不正好。
三分半堂到底藏沒藏違禁物,他們說了又不算。
若北衙真個搜出罪證,六部誰還會愿意被扯下來趟這個臟水?”
秦無垢眸子睜大,望向云淡風輕的年輕百戶。
朱唇微張,思忖良久擠出一句話:
“紀百戶,你真是…詭計多端。”
紀淵咳嗽兩聲,提醒道:
“千戶大人,詭計多端不是好詞,你應該說我足智多謀才對。”
秦無垢別過臉,幽幽道:
“我本就沒想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