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耗了兩個時辰,紀淵方才把地窖當中的陰煞怨氣吞納殆盡。
也就是他氣血雄厚,根基牢固。
換成旁人來做,只怕掏空身子也沒轍。
一百多個用藥酒壇子裝著的陰陽紫河車,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陰煞怨氣,何其之多?
若非被封住,早就孕育出一頭啖肉飲血的兇惡厲鬼。
要不是虬筋板肋、龍精虎猛、強血、內壯等多條身數加持。
鑄就了紀淵一身強橫體魄、強盛氣血,使其遠勝同境界之輩,豈能如此順利。
“算我日行一善。”
紀淵睜開雙眼,臉色微微一白。
深深吐納呼吸七次,這才重新煥發氣血,恢復幾分紅潤之意。
仔細感覺之下,體內的三陰內氣好像壯大了不少。
原本凝聚手脈的三十六縷青光,如今一念之間,可化出四十二口玄刀縱橫斬殺。
通脈二境之內,即使身披三層鐵甲,猝不及防之下也擋不住。
換血三境,沒有練成法體,亦有身隕的危險。
“除了皇天道圖,這是最有力的保命手段。”
紀淵眸光清冽,頗為滿意。
三陰戮妖刀這門武功,除了宋云生、周子安那對亡命鴛鴦以外,目前無人見過。
哪怕斗楊休,殺藍弘的時候,他都刻意藏著沒用。
其原因是三陰戮妖刀的路數太過明顯,出自玄天升龍道。
曾傷過涼國公楊洪,后來又被宗平南發揚光大。
不同于虎嘯金鐘罩、龍吟鐵布衫,這種并不招搖的橫練功夫。
如若解釋不清楚來歷,只怕會惹來極大地麻煩。
考慮到這一層,紀淵選擇藏而不露,練而不用,只待危急時刻展露鋒芒。
“同境界攻伐第一的武功,充當殺手锏,
即便面對換血高手,也有一招翻盤的生機活路。”
紀淵心神沉浸,勾動皇天道圖,顯示一行古拙文字。
積善功三十三刻 這是對他化解陰陽紫河車,解脫無辜嬰孩的回饋。
“原來化解陰煞怨氣,可以積累善功?那以后要多去陰市逛一逛了。
可惜,安老頭說鬼門關閉,黃泉路斷,
這些陰魂受到超度之后,只能回歸天地,并無輪回希望。”
紀淵輕嘆一聲,緩緩起身,步出地窖,交待道:
“我打算用扈家、曾家等大戶人家的‘捐獻’,修一座浮屠塔,收斂這些難以辨認的孩童、嬰兒散落尸骸,
你回去寫一份公文,呈給程千戶。”
李嚴用力點頭,旋即露出遲疑之色,壓低聲音道:
“一座五層高的浮屠塔,要建成、開光、擺出水陸道場,至少得花三千多兩銀子…扈家、曾家他們未必愿意掏這個錢,九哥。”
紀淵嘴角扯動,不知是受到陰氣侵染,亦或者其他原因。
他眉宇之間盤踞血煞,顯出酷烈,有種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勢。
“放心,我會給他們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畢竟是樂善好施的賢良人家,富貴士紳,
我都開口提了,難道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嗎?”
李嚴心頭一突,察覺出此話之中藏著騰騰殺氣。
“上一次,九哥這般作態,是孤身去獅子樓見藍弘…這一回,又有人要倒霉了!”
紀淵回到育嬰堂,邁出大門。
忽然間,他停住腳步,回頭望向那面立起的石碑。
上頭刻著萬年縣所有捐過善款,籌辦善事的士紳名字。
“李兄弟,你覺得是抄家撈錢重要,還是念頭通達更好?”
紀淵突兀問道。
冷面冷心的李嚴認真想了一會兒,然后回道:
“九爺,我不是很缺錢,也不太看重身外之物,只希望自己能活得痛快一些。”
紀淵若有所思,轉而又對牽馬的裴途問道:
“裴四郎,你心里怎么想?”
“屬下比較貪,既惦記著抄家立功撈錢分銀子,也不愿意委屈憋悶了自己。
但非要選一個,還是念頭通達更舒爽。”
裴途坦然說道。
“很好,都是實誠人,自家兄弟。
外面不是傳聞北衙的鷹狼兇悍跋扈么?
依我看,咱們既然入了北衙,穿著這身官袍,
那不妨行事囂張,氣焰驕狂一些,
省得人家覺著名不副實,看輕了諸位兄弟。”
紀淵翻身上馬,整個人罕見地透出肆意飛揚的桀驁神色。
“當官辦差撈油水,充什么假圣賢?不識好歹的泥腿子!
一個遼東來的臭軍戶,上天京要飯,也就運氣好,給他辦成這樁大案,撿到個便宜…還蹬鼻子上臉了!”
縣衙當中,聽完方謙的稟報,坐在上首的兇橫男子啐了一口唾沫。
他腰圍粗大,身量不高,整個人顯得矮壯。
胸口是黑彪補子,代表六品武官。
“倒也不能這么說,羅指揮,我聽說這個紀九郎有些手段。
還是緹騎的時候就屢屢頂撞上官,百戶、千戶都拿他沒辦法…很會借勢。”
方謙貌似提醒,躬身說道。
“借勢?東、西城兵馬司一千多個兄弟,等著揭鍋分肉!
扈家老二都認了,愿意交現銀三萬六千兩,外加武行兩成的分紅,
曾家那頭更不用說,識趣得很。
就余家莊的寡婦仗著祖輩當過大官,還沒松口…不過也快了。”
黑彪補子的兇惡男子哼了一聲,不屑道:
“兩塊肥肉擺在嘴邊,坐下談妥就能吃進肚里,他一個剛上任的百戶,還不樂意?
兵馬司衙門,加上玄武衛,四千口刀橫在這里,誰才是勢?
等下帶些兄弟擺開陣仗,那紀九郎若敢吭一聲,爺都算他是條好漢!”
方謙聞言臉上帶笑,連連點頭,眼底浮現一抹快意。
他在紀淵那里受了悶氣,轉頭就跑到東城兵馬司正指揮羅猛這兒告狀。
正好下點眼藥,狠狠地踩一踩這個年紀輕輕的北衙百戶!
“我聽紀九郎的意思,他要繼續追查扈家、曾家有無勾結白骨道余孽…不想善罷甘休。”
方謙繼續拱火道。
“藍茂文都畏罪自殺,還有什么好查的?育嬰堂那些尸骸就地掩埋便是。
大名府的州郡,景朝的天下,哪有地方不溺嬰的?
鄉下的土鱉,慣會一驚一乍、小題大做!”
羅猛滿臉的不耐煩,他這兩日把扈家、曾家能做主的人都見了。
幾次敲打之后,攏共掏出差不多價值十萬兩銀子的豐厚財貨。
東、西兵馬司各分兩成,玄武衛和黑龍臺各拿三成。
明明是皆大歡喜的一樁事,偏生來了個愣頭青。
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肉都下鍋了,憑一個紀九郎就想掀掉?
做他娘的白日夢!
“天上掉銀子都不會撿…怎么當上百戶的?”
羅猛抿了一口香茶,咧嘴笑道:
“老方你別慌,這種人爺看多了,自以為十五歲踏入通脈,必然是天賦卓絕,未來前途無量。
做事目中無人,傲氣得很。
今天咱們給他長長教訓,讓他明白什么叫世道險惡!”
方謙諂媚一笑,奉承道:
“羅指揮使一手大金剛掌出神入化,早已凝聚三條氣脈,即將踏入換血,那紀九郎在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羅猛哈哈一笑,得意道:
“還是老方你會拍馬屁,晚點把扈彪、曾麟叫過來,再請玄武衛的石擒虎、石將軍過來吃個飯,今天把章程擬了,事情辦了。
任那遼東賤種有一千種心思,一萬種手段,都翻不了天!”
方謙面皮抽動,把腰彎得更低,點頭應道:
“羅指揮深謀遠慮,運籌帷幄,區區一個毛頭小子,哪里斗得過您。”
兩人相視一笑,自忖大局已定,穩穩拿捏住了紀淵。
忽然。
踏踏踏!
腳步急促!
一個東城兵馬司的差人奔進縣衙,立在堂下。
這人額頭滲出汗水,低頭傳信道:
“北鎮撫司的紀百戶帶人把扈家抄了!兵馬司的兄弟都給繳了兵器…”
羅猛笑容凝固,猛地起身,彷如一頭擇人而噬的下山虎,一字一句問道:
“你再說一遍!”
差人渾身顫抖,結結巴巴將原話又講了一次。
“紀百戶馬踏中門,打傷十幾個扈家的家丁護院,氣焰無比囂張,還要說指揮大人自己去領人。”
“誰給他的膽子?攪合老子的生意!
不賣五城兵馬司的面子,那就休怪爺不給黑龍臺留臉面!”
羅猛攥緊拳頭,須發皆張。
一腳踹翻報信的差人,大步往縣衙外面走去。
他要親自會一會,這個膽大包天的遼東泥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