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孟千戶,早說嘛,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差點鬧出什么誤會!”
聽到這個年輕緹騎露出熟絡的樣子,態度也有所緩和,癩子頭忙松了一口氣。
他就怕撞到啥也不懂的愣頭青,硬生生把這樁小事搞大。
那就等于辦砸了!
畢竟,林碌以前跟的靠山正是孟千戶。
屬下尸骨未寒,立刻就設計弄死人家老爹,做局收走肉鋪、田地等家業。
傳出去,名聲不會好聽。
即便外城最下三濫的潑皮,多少都會顧念一點情分,沒這么差的吃相。
那位孟大人已經是吞人不吐骨頭,把事做絕的地步了。
這般心狠手辣!
難怪人家能從一個武館雜役,當上金刀嚴府的乘龍快婿,最后坐穩北衙千戶的位子。
癩子頭心里感嘆。
“兄弟既然是領了孟千戶的吩咐,那你看我有什么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紀淵笑容不減,熱情問道。
“何須官爺你來動手,若非這個賊禿驢擋路,我們早就沖進府里,攪他個雞犬不寧了!”
癩子頭被北衙的緹騎叫了一聲“兄弟”,渾身骨頭好似輕了二兩,堆著笑道:
“這賊禿驢瘦的只剩皮包骨頭,拿著一口破缽討飯,我是擔心用力推搡之下,老家伙一命嗚呼,平白背上人命官司,那就不值當了!”
紀淵略微訝異,沒想到這個潑皮還懂大景律例,
知道過失殺人,也要被捉拿下獄。
輕則三百杖,重則償命。
“依我看,這林府已經樹倒猢猻散,連個看家護院的都沒有,兄弟你何必顧忌太多,
若換成是我,抄著一口刀沖進大門,見到東西就砸…婦道人家膽子小,把她嚇個半死,自然就沒什么抵抗的底氣了。
也不要擔心鬧大,反正有北衙給你撐腰,怕什么?
我做個門神站在外面,看誰敢多管閑事!”
紀淵好心好意的出謀劃策。
似乎真想分一些功勞。
“官爺說得有理!放心,事情辦成,回去之后,
我必定叫在孟千戶的跟前,好生美言幾句!”
癩子頭精神抖擻,挺直腰桿。
他無視坐在臺階下攔路的老和尚,摸出腰間的牛耳尖刀,臉上露出幾分兇惡獰色。
“林百戶家大業大,幾十家鋪子,幾百畝田地,這般富貴的人家,卻不愿意償還欠下的賭債?未免太不講道理!
如今林百戶人沒了,林老爹也死在牢里,林大娘子守著偌大的家業,也不知便宜哪個野男人!”
這話像是一盆污水,無論那人干凈與否,只要潑上去,難免就會染上一些臟。
其余幾個潑皮鼓噪起來,各種下流話脫口而出。
“無恥!無恥!無…”
林大娘子再怎么吃齋念佛,心有靜氣,也是個女流之輩。
受此侮辱,當下便兩眼發紅、淌落淚水。
恨不得一死了之,以證清白!
她原本希望那個眉宇冷峻的年輕緹騎,能夠主持公道。
卻沒成想,對方也是與這幫潑皮沆瀣一氣的狗腿子!
“給我沖進去,看里頭到底藏沒藏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抓奸夫!”
等到火候差不多,癩子頭扯著嗓子高喊一聲,拔腿就要往里面走。
“施主,你今日踏進這道門,恐怕會有血光之災,牢獄之禍。”
盤坐在地,手持破缽的老和尚低聲誦了一聲佛號。
“去你娘的災禍!賊禿驢,等老子辦完差事,再來收拾你!”
癩子頭哼了一聲,手持牛耳尖刀幾步腳上了臺階,像頭瘋牛似的撞開大門。
“你們…不能如此!”
林大娘子心中氣急,腦袋昏沉。
攔不住一窩蜂涌來的潑皮,身子踉蹌晃動,險些摔倒下去。
見得這般熱鬧,圍在外面的看客更多。
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卻就是沒人挺身而出。
約莫半柱香,三進三出的林府大宅,經過噼里啪啦一通打砸,頃刻變得滿地狼藉。
自從林碌死在義莊,那幾房新納的小妾,不是卷了金銀伙同家丁遠走高飛,
便是勾搭上其他男子,圖謀著劃分家產,弄得烏煙瘴氣。
最后就剩下林大娘子和她的幾個婢女,以及老管家。
老弱婦孺,如何擋得了蠻橫的潑皮。
“林大娘子,勸你早些把肉鋪的地契拿出來抵消賭債,
要不然,隔三差五我等兄弟就過來鬧上一遭!
下次,你后院那幾個水靈的小丫鬟…嘿嘿嘿!”
癩子頭冷聲威脅。
常年混跡賭坊催收高利貸,他自認為沒什么手段使不出來,
骨頭再硬的賭鬼,遇上自己也要乖乖地賣妻賣女!
林大娘子眼中滿是絕望,她早想過這份家業守不住,可卻不愿意便宜這伙惡霸無賴。
就算是捐到寺廟、道觀,多施幾場粥、活幾個人也好!
“你們遲早要遭報應!”
林大娘子無可奈何道。
“哈哈哈,你家林百戶作惡多端,確實遭了報應!
也不知道惹到哪位兇神,被一刀梟首殺人焚尸!
至于小爺我?怕個鳥報應!有本事讓厲鬼來索老子的命!”
癩子頭自覺地豪氣勃發,帶著一眾潑皮大搖大擺走出門。
每個人懷里塞得鼓鼓囊囊,顯然借機發了一波橫財。
“官爺,少不了你那份,等會兒一起去懷仁坊吃酒如何?”
見到紀淵果真站在門外,好似把風一般,癩子頭不禁體會到權勢的妙處,內心無比滿足。
他只是搬出孟千戶的名頭,就讓這個氣度不凡的年輕緹騎態度大變。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
“你這趟拿了不少啊?玉鐲子?金銀首飾?
值個三四百兩沒有問題!更別提其他的兄弟了!”
紀淵目光如電,嘴角似笑非笑。
“官爺,你別心急,這些都有你的那…”
癩子頭眉頭皺緊,心想這云鷹緹騎到底是年輕,忒沒見過世面。
大庭廣眾之下,竟然清點起了這些珠寶物件,也不遮掩一些。
莫非是怕我們貪污?
“按景朝律例,私闖民宅,入室搶掠,傷及主人,盜竊財物超二百兩…杖責三百、打入大牢!
輕則等待發配充軍、流放邊關,與披甲人為奴!重則秋后處斬”
紀淵臉色忽然冷淡,語氣也變得冰寒。
那雙銳烈的眸子緊盯著七八個潑皮,逐一掃視過去,陡然有股懾人的威嚴。
癩子頭率先察覺不對勁,訕笑道:
“官爺,您這是什么意思?咱給孟千戶…”
話還未說完,便給紀淵一聲爆喝轟然打斷:
“一幫欺負孤兒寡母的腌臜貨色!光天化日,上門搶劫!
如今還敢胡亂攀咬,扯上孟長河、孟千戶!
孟大人的大好名聲,豈容你來污蔑!”
紀淵經過內煉,五臟六腑連成一片,其聲音洪亮如鐘,震得門梁柱子簌簌抖落灰塵。
全力施為之下,吼死一頭老虎都不成問題。
更何況是一群潑皮!
“官…爺…”
癩子頭像是被嚇傻了,怔怔望向眉宇之間殺伐凌厲的年輕緹騎。
后者面無表情,五指捏合握拳,猛地往前一撞!
正砸在癩子頭鼻梁骨上,鮮血迸流,半邊臉都變得麻木。
他顱骨震蕩,好似腦袋里開了個水陸道場,
各種吹吹打打,什么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
癩子頭吃不住那股強悍力道,人被打得雙腿離地半尺有余,好似一張飄起的畫,
爾后,“噗通”一聲,重重摔在青石地面,滾到盤腿而坐的老和尚面前。
這就是血光之災?
癩子頭眼中驚駭,全身骨頭像散了架,只剩下半口氣吊著。
“大師…救我!”
他口吐血沫,看向那張枯瘦的老臉。
“阿彌陀佛。”
持缽的老和尚雙眼一閉。
“施主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