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濃墨,烏云遮月。
孟千戶來得囂狂,走得倉皇。
任誰都沒想到,堂堂正六品的朝廷命官,換血六次的三境武者。
最后還是對一個無品無級的緹騎,服氣一境的泥腿子低頭認錯了。
“九郎,你啊,總能整出一些驚喜來…讓人又驚又喜。”
程百戶只覺得今夜看了一場大戲,心情起伏如過高山、下低谷,跌宕不已。
“不論如何,最終都殺了孟長河的威風!干得好!”
他朝著東宮的近侍、欽天監的古板男子拱了拱手,以示見禮。
爾后,帶著一眾云鷹緹騎迅速撤走,離開南門胡同。
“今夜這場兇險,已經過去了。”
魏揚粗豪面龐流露欣慰之色,徹底放下心來。
雖然他不知道紀淵究竟做了什么大事,引來欽天監和東宮的注意。
但只要有這兩座大山在,九郎的性命安危自是不用操心。
除非孟長河發了失心瘋,拼著滿門抄斬也要當即報復。
從那位千戶的行事風格來看,他應該沒有這份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驍悍之氣。
“魏教頭你傷勢…”
紀淵關切問道。
適才交手,魏揚不過換血三次,對上換血六次的孟長河,硬碰硬之下,吃了不小虧。
“無妨,忙你的去。”
魏揚擺了擺手。
若非被人傷了根基。
孟長河哪有資格在他面前張牙舞爪。
輕嘆一聲,渾然如鐵塔般的魁梧身子消失在門外。
此前還顯得狹小擁擠的院落,頃刻間就變得空蕩蕩。
“紀公子,這下可以隨咱家走了吧?”
年輕宦官稍候了片刻,笑瞇瞇問道。
能夠待在太子身邊,肯定不會是遲鈍之輩。
剛進院子,他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那千戶胸懷殺機,那緹騎冷厲銳烈,幾乎要當場廝殺見血。
于是,年輕宦官連忙出聲喝止,免得耽誤辦差。
當他得知紀淵身具陰德,乃罕見之材。
更是選擇忽略對方那點借勢壓人的心思手段,反而樂得賣這個人情。
“太子殿下深夜相召,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紀淵心中有些不解。
欽天監還好說。
他昨夜改易命數。
由白轉青。
成為身具陰德之人。
即便被發覺找到也屬正常。
東宮又是什么情況?
“似紀公子這般福緣深厚,日后定能拜相入閣的俊秀少年,太子爺怎么會不想見上一見!”
年輕宦官陰柔一笑。
別說殿下動了招徠心思。
就連他也想好生與這位紀九郎親近一下。
畢竟可是難得一見的陰德之材。
俗話講,祖上積德,子孫后代會有福蔭庇護,容易出狀元、當宰相。
這個“德”,便是陰德。
按照佛門所說,修善修福,施恩不望報,舍物不圖名,來世就能大富大貴。
道門也有類似的說法。
努力斬妖除魔,消除魔障。
可得到上蒼青睞,降下一縷德運。
傳聞太古之時。
西方婆娑世界有一位佛子,有望繼承世尊之名號。
便是千載難逢、萬古未有的十世善人之體。
一世不為惡,已經難如登天。
更何況是接連十世,代代為善!
據說,擁有這等體質之人,降生之時異象伴隨。
凰鳥、麒麟、真龍等神獸、瑞獸,甚至會主動投來,認其為主。
赤腳踏過地面,荊棘花木不敢傷身,豺狼虎豹望風而逃。
若入密林,有白鹿口銜奇花異草贈之,
若過大河,有老龜心甘情愿背負過之。
完全被天道所鐘,大道所親。
做什么事都能順遂心意,無往不利。
當然,紀淵只是一道青色命數,并沒有這么夸張。
但從中可以知道,陰德之可貴。
誰又會不愿意與這樣的“善人”結識,蹭一蹭好運、沾一沾福緣呢?
“小子冒昧,敢問欽天監過來尋人又是因為什么?”
紀淵心中一定,轉而看向那位古板男子。
后者略作思忖,坦然道:
“一是紀九郎你身懷鷹視之相,武骨不凡,已經登上大名府京華榜第十,
正好你身在天京城,無需快馬傳信。
干脆就請過去畫像,每位上榜之人,都是如此。
主要為了觀面相、骨相。
二是陰德之材,十分難求,欽天監需要你這樣…”
年輕宦官清了清嗓子,咳嗽道:
“天色很晚了,紀公子還是先隨咱家去東宮吧,
再耽擱下去,宮門就要關了,可不好回來。”
古板男子眉頭一皺,反駁道:
“東宮位于掖庭,紀九郎無品無級,沒個官身,深夜前去恐怕不妥。
公公不如讓他先過一趟欽天監,明日一早朝會完畢,再覲見太子殿下。
也就欽天監地位超然,非同一般,才敢從太子手里搶人。
換成其他朝廷大員,早就識趣退走。
“太子爺金口玉言,做奴才的可不好擅自做主。”
年輕宦官說話像是綿里藏針,扎人得很。
“太子殿下就算要見紀九郎,也不急于一時。
天底下的人才盡歸朝廷,難道還怕跑了不成?”
古板男子正色說道。
氣氛一下子僵住。
“公公,今夜確實有些晚了,在下一介白身,沒有官位品級,這時候出入深宮,傳出去會惹人非議。”
紀淵適時地出聲,緩和兩人之間夾槍帶棒的言語交鋒。
他想了想,大晚上去見那位監國二十年的太子殿下。
出來后,怕不是要被打上東宮的烙印。
“黨爭、國本…都是天大的禍事,再大的權勢、再小的人物,一旦被卷進去,難有什么好下場。”
剎那間,紀淵心念流轉。
盡管他只是一個無名小卒,掀不起風浪。
但為了保險起見,最好少與太子、王爺打交道。
“紀公子心細如發,思慮周全,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咱家就順著你的意思,回去稟報太子爺。”
年輕宦官對待紀淵,自是截然不同的熱切態度,輕笑一聲,便答應下來。
等到這位太子近侍走遠,欽天監的古板男子冷聲道:
“殿下重用這些不男不女的閹宦,遲早會生…”
晉蘭舟嚇得打了個激靈,連忙勸阻道:
“慎言!慎言啊!”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這要萬一被人聽見,就把太子近侍得罪死了,無異于惹火燒身。
“一時心急嘴快,說了些實話,還請紀九郎莫怪。”
古板男子眉頭微皺,頗為生硬岔開話題。
“說了些實話…”
晉蘭舟嘴角抽動,面露無奈,感到很是疲累。
難怪欽天監鮮少給這位通會殿的外官交派差事,性子也忒剛直了。
紀淵眼觀鼻、口觀心,話從耳邊過,不往心里去。
稍作整理了一下,就跟著兩人出了胡同,上了馬車。
欽天監位于皇城外邊,并不進入深宮。
即便是這樣,紀淵默默留意后發現,由內城開始,再到進東華門。
這架有欽天監徽記的寬大馬車,已經連著通過了三道禁軍關卡,五道哨崗。
“戒備森嚴啊。”
紀淵想道。
片刻后。
馬車緩緩停下。
“到了。”
古板男子說道。
率先走出。
晉蘭舟緊隨其后。
紀淵掀開車簾,踩上皇宮才有的青金地面。
一道龐大的陰影籠罩住了他,仰頭上看,是一座宛如萬丈險峰的九重高樓。
識海內安靜不動的皇天道圖,倏然綻出華光。
蕩漾出一圈波紋,顯示出一串令人咂舌的道韻之數。
七百六十三萬四千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