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其他的陰魂撲到面前,紀淵二話不說先打一套軍體拳,凝聚血光煞氣,將其物理超度。
可眼前這條陰魂,勉強算個熟面孔,倒也不好立即動手。
“我說你這老漢可別亂喊話,天日昭昭乾坤朗朗,景朝治下風調雨順,承平一甲子之久,怎么可能冒出冤情!哪有冤吶?”
紀淵立在原地不動,面無表情呵斥道。
他一邊起了提防之心,一邊又覺得遇見了咄咄怪事。
這年頭,怎么還有陰魂跟活人喊冤訴苦的?
傳說中的陰天子、閻羅王、黑白無常、牛頭馬面呢?
再不濟,你也該找城隍爺主持公道去啊!
“大爺有所不知,這陰市昨日來了一尊兇神,穿著北鎮撫司的飛魚服,連著打散了好幾條陰魂,可怕得很!
小老兒死后一直規規矩矩擺攤賣云吞,賺點陰錢,
即便有活人誤入,也就吸幾口陽氣,從不做謀財害命的惡事…不想再死一次了!還請大爺救一救小老兒!”
那老漢瑟縮成一團,渾然不顧紀淵那身陽剛血氣炙熱滾燙,死死抱住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
頗有些升斗小民攔路告狀的意思。
可惜,紀淵并非青天大老爺,淡淡說道:
“你吸陽氣,難道就沒錯么?
碰到體弱多病的,給你多吸幾口陽間活人的氣息,說不定就要折壽好幾年!”
老漢被這一問,無言以對。
只能皺著一張臉,露出卑微而討好的可憐神色。
紀淵無動于衷,低頭看這陰魂的死相。
頭顱破開大洞,半邊老臉刮擦得血肉模糊。
像是給人活活毆打,沒了性命。
再掃過那身粗布麻袍,泥濘草鞋。
想必生前也不是富戶人家。
等到把這些細節收入眼底,紀淵才有了些神色變化。
當人的時候做牛馬,成了鬼也要受氣。
怎么一個慘字了得!
“你剛才說,那人穿著飛魚服?是北鎮撫司的百戶?”
紀淵眸光閃了閃,開口問道。
莫不是查鹽幫錢五離奇分尸的那樁奇案?
“沒錯、沒錯!是個生得富態的官爺!身上的龍虎氣比大爺您還要足一些!”
老漢連忙回答道。
“富態?其人長得肥頭大耳,體態圓滾如球,看著就面目可憎,對不對?!”
紀淵瞇起眼睛,心頭不由升起幾分殺機。
隨著這般念頭變化,那層血光煞氣騰地一下,如猛火竄起。
“大爺饒命!”
老漢被血光煞氣一照,當即慘叫一聲。
陰魂形體“砰”得炸開,化為濃墨般的滾滾氣流,往后倒卷而去。
過了數息時間,方才重新凝聚出來。
“小老兒沒敢靠近那尊兇神,遠遠隔著半條街瞥了一眼,只看見他身穿飛魚服,手持一塊烈火般的牌子,
弱一點的陰魂被照到就是灰飛煙滅…不過確實如大爺所說,臃腫如肉球兒一般,十分、十分可憎!”
經過這番無意的施威,老漢安分了許多,不再干嚎喊冤,小心抬頭察言觀色,回答問題。
“林碌…他這么貪生怕死,連離京外派積累資歷都不敢去,常年留駐衙門,這一回居然主動接下一樁死了好幾條人命的奇案、兇案?”
紀淵眸光收縮,覺得有些不對勁。
從老漢的描述形容,那人應當是林碌無疑。
可一個欺軟怕硬,壓榨手下的狗賊,怎么敢孤身闖陰市?
要知道,此前被功勛蒙蔽雙眼的李總旗,死在義莊才沒多久!
“他來陰市做什么?”
紀淵板著臉繼續問道。
很有公門中人審訊罪犯的威嚴氣勢。
“小老兒哪里知道,只偷偷聽了幾耳朵,那些被這兇神打散的陰魂提及,他要尋手爺的晦氣,查之前太安坊、懷仁坊死人的事兒!”
老漢身子嚇得抖了一抖,連忙回道。
“手爺又是誰?”
紀淵深感這方世界的水太深,實在不好把握。
陰市并不簡單,背后大有來頭。
“大爺你有所不知,天京城里九座陰市,也有九位爺。
分別是手爺、腿爺、牙爺、目爺…它們鑄陰錢、收魂稅,管著陰市里頭大大小小的陰魂詭物。
聽說、聽說,它們都是從陰世逃出來,本事很厲害。”
老漢平日入夜就在陰市擺攤做買賣,消息倒是靈通。
“手爺、腿爺?怎么都是肉身肢體?”
紀淵挑眉。
爾后,
抬眼一看,
發現夜色愈發深了。
將近子時。
陰陽交替的極陰之刻。
“你要我怎么救你?”
紀淵沉聲問道。
“大爺之前帶了個沾染陰氣、死氣的物件兒,可以給小老兒作為棲身之所,只要躲過那個兇神,應該就沒事了。”
老漢小心翼翼的堆起笑臉。
他也是病急亂投醫。
那個肥豬般的狗百戶,持著一面令牌從懷仁坊查到太安坊,路上見著陰魂就將其打散。
若非自己跑得快,恐怕也難逃再死一次的凄慘下場。
“陰魂為何還會怕死?”
紀淵思忖片刻,轉而問道。
“小老兒從別處聽到一個傳聞,說不知道為什么,早個三十年前,通往陰世的鬼門關就已經封上了,什么黃泉路、奈何橋,統統都沒了。
無數陰魂不得轉世,逗留在陽間,每到入夜就百鬼夜行,那圣人冊封天下城隍,好像就為了解決這樁麻煩。”
老漢哆哆嗦嗦解釋道:
“陰魂并非不死不滅,反而每死一次,陰氣就會劇烈消耗,等死得多了,就成為無形無質之物,回歸天地。
小老兒只想再熬一陣子,看那陰世能不能重開,好下輩子再重新做人。”
紀淵眸光動了一下,心中翻起駭浪。
他沒想到竟然能從老漢口中,
聽到如此悚然的驚人秘聞!
陰世關閉?
陰魂被困在陽間?
“圣人冊封城隍是為了這個?景朝處處府州皆有城隍廟,是為了引渡陰魂?或者鎮壓詭物?可這也并非長久之計…”
紀淵收斂雜念,略作思忖后又說道:
“那只魂魄瓶暫時借你棲身倒也沒有問題,但你準備如何報答?
我既不是施恩不望報的青天大老爺,更不是急公好義平白搭救的江湖俠義客!
你總得拿點東西出來,這才算兩不相欠,了結因果。”
老漢干裂的嘴唇張合了好幾下,最后憋出一句話:
“大爺喜歡吃云吞么?我手藝不比內城酒樓的廚子差!
要是不喜歡,下面也行的!要不當牛做馬也好啊!”
這一窮二白的樣子,這身無長物的模樣,怕是給那姓林的過來也榨不出油水。
生前是窮苦人,死后仍是窮苦鬼。
這日子過得,真個沒點盼頭!
紀淵搖了搖頭,輕聲道:
“不必當牛做馬,你只需給我辦一件事,把那尊兇神帶到我面前。
咱們就算是恩情抵消,誰也不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