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紀淵,愿意一試!”
一襲云鷹袍衣角翻飛,出現在講武堂內院大門處。
其聲平淡,卻如驚雷。
“路上耽擱了一會兒,有點晚了,不好意思。”
遙遙望向魏教頭,紀淵頷首笑道。
他沒料到自己還能趕上這樣一出好戲。
只不過跟往常一樣,做完吐納導引的內煉功夫,然后出門時被胡同里的左右街坊絆住了片刻。
竟然就與這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的楊休撞上了。
這算什么?
鷹視斗狼顧?
紀淵冷厲的眸光掃過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刻意在脖頸停留了許久。
當真能做到兩肩不動往后回首?
他有些好奇。
后者仍舊蹲在地上,那雙綠油油的眸子閃過精芒。
不知道為何,明明是頭一次見面,楊休卻很想生生撕了那個云鷹袍緹騎。
本就暴戾的內心,忽地橫生一股煞氣。
“娉兒說了,讓我少惹事…不惹事、不惹事。”
他默默念著,竭力克制這股沖動。
好似剛才用石子擊斷其他考生箭矢的行為,并不算“惹事”。
“他就是你連連夸贊的那個人?紀淵紀九郎?”
柴青山眉頭微皺,儒門武學側重養氣之道,對于武者的氣機尤為敏感。
因而,他第一眼看到楊休就說此子是天生的兵家種子,有股濃烈的殺伐之氣。
如今再瞧見后來的紀淵,更是如此。
兩人的氣息,簡直如出一轍,甚至有些隱隱相沖的對頭意味。
“沒錯,九郎乃是遼東軍鎮長大,如今在北鎮撫司做了個緹騎。
他一身筋骨強橫,氣力如虎,只比體魄絕不輸于吞服過角蟒內丹的楊休。”
魏揚正聲道。
“老夫知道你的意思,怕這樣的大材給將種勛貴毀了,讓我必要時候保他一保。”
柴青山輕捻長須,呵呵笑道:
“他入了太安坊的講武堂,老夫自然會盡全力護其周全。
只不過,魏教頭這么欣賞這個遼東少年郎,是覺得他與你有幾分相像?你當年跟…”
魏揚面無表情,出聲打斷道:
“掌事且看九郎與這涼國公義子的這場較量吧,一個目銳如鷹,一個狼顧之相,都是大材。
內城二十四坊的初試都未必有這樣精彩!”
柴青山微微點頭,望向靶場:
“總體而言,老夫更看好楊休一些。
他如今大約是內煉大圓滿,正式步入服氣一境,即便那口鐵胎弓也能挽動十分。
紀九郎就要差一些了,射藝并非他所長,這場比斗怕要吃虧。”
魏揚默不作聲。
他明白道理是如此。
武功層次、射箭技藝、出身差距…紀淵樣樣不如。
可魏揚心里頭就不服氣。
他想起很早之前,自己的上官譚文鷹大都督說過一句話——
這世上有些人偏生就很不講道理,圣人如是,燕王亦如是。
“九郎…會不會也是呢?”
魏揚眼中浮現一抹冀望。
與此同時,場外的鄭玉羅掌心捏緊,不住嘀咕道:
“這家伙不愿意赴我武會,怎么頂得住楊休!”
太安坊這座講武堂里,他唯一看好的就是紀淵。
除此之外,什么趙通、王二郎都要差上少許。
一道道目光所蘊含的情緒各不相同,莫名營造出了緊張的氣氛。
好似有巨大的壓力,砸在那身云鷹袍上。
紀淵神色從容,邁步走到靶場之上。
眸光一掃,右手拿住侍從托盤送上的烏木弓。
左掌灌注內氣,快若閃電將十支白羽箭筆直插進黃土壓實的堅硬地面。
爾后,轉頭看了楊休一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北鎮撫司紀淵,請指教。”
將種勛貴如何?
國公義子又如何?
孰強孰弱比過才知道!
“你也想耍耍?”
楊休咧嘴。
眼中綠油油的光彩更盛。
蹲在地上像個瘦猴兒也似的干枯身子,緩緩站起。
只這一下,根根大筋繃緊發力,宛如弓弦絞緊,咔咔作響,聲勢駭人。
滾滾內氣游動于四肢百骸,從周身毛孔散發,化為無形無質的烈烈火光。
地面陡然往下沉了一沉!
蓋因氣血凝練之后,包裹皮肉的那副骨架更重更硬。
目睹這一幕的柴青山嘖嘖稱奇,感慨道:
“那顆角蟒內丹吞服煉化,能讓人脫胎換骨…重點尤在后面二字。
楊休這身骨架,恐怕要有個四五百斤重,彷如精鐵鑄造,堅硬異常。”
魏揚聞言,不由自主往前踏出一步。
擔心楊休待會兒萬一發狂,傷到紀淵。
其余考生屏息凝神,都在期待那倒拔千斤銅柱的紀九郎,該如何過楊休這一關。
紀淵絲毫不受影響,雙眼輕輕閉住,似乎進入到安定的狀態。
那雙如鷹似隼的冷厲眸子,內里瞳孔縮成針尖大小,五十步遠的箭靶顯得斗大如磨盤。
三次呼吸,抓住烏木弓的右手換了過來,以馬步立樁,用擒拿捏箭。
電光火石之間,“嗖嗖嗖嗖嗖”五聲爆響連成一道,弓弦劇烈彈抖開來。
楊休眼中爆出兩團綠光,同樣張弓搭箭。
五支白羽箭彷如流星,前后銜接,激射而去,不出一息就會相撞!
“無非氣力更大、手法更快一些…”
他這個念頭才閃過,便看到紀淵舌綻春雷,五指分開捏住插在地上的白羽箭矢,全部搭在烏木弓上。
勾弦如滿月,直似全身筋肉擰成一體,雙臂巨大的拉力直接把弓身扯得咔嚓作響。
動作之快,一氣呵成!
眾人聽到“崩”的一聲,紀淵手中弓折弦斷!
另外五支白羽箭恰如飛鳥投林,其速更快、其力更猛。
于猝不及防之間,將楊休所發箭矢射落!
十箭貫穿靶心,直直釘進兩百步外的箭靶。
“好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鄭玉羅率先回過神來,大贊道。
前五箭為虛,后五箭為實。
不僅要命中靶心,還需關注楊休的箭道軌跡。
這份敏銳眼力、時機把握,絕對要成千上萬次挽弓發箭才能做到!
“耍耍?”
扔下折毀的烏木弓,紀淵扭頭問道。
“你敢…娉兒說過,不惹事、不惹事、不惹事…”
楊休瞇起眸子擠出一線綠光,心頭殺機熾烈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滾滾氣血在枯瘦體內瘋狂竄動,猶如掀開蓋子的熊熊爐火。
楊休往前踏出一步,踩得塵土飛揚。
手中烏木弓挽開十成,白羽箭矢對準紀淵。
“楊休!”
柴青山爆喝一聲,猛烈呼吸之下。
整個內院的氣流翻涌,彷如驚濤駭浪拍擊而至。
“你惹我!是你惹我!再來耍耍…”
楊休無動于衷,全身骨節似金鐵交擊,強行穩住身形。
勾弦的手指微微一松,蓄滿力道就要松開。
紀淵已經背過身去,渾然未覺一般。
無端端感受到強烈殺機,他抄起托盤上另一口鐵胎弓。
猛地擰腰,翻身發箭!
“耍你大爺!”
蟒筋鞣制的弓弦彈抖切開空氣,帶出一抹金色流光!
玄金箭頭剖開白羽箭矢,“噼啪”一聲射斷烏木弓身。
嗡嗡嗡!
赤紅箭尾瘋狂抖動往前推進,只差一寸就能穿透血肉,撕裂身軀。
楊休雙目通紅,藏不住的殺意席卷。
那只枯瘦的手臂死死地拿捏,青黑大筋似虬龍盤踞,高高隆起。
若他沒有抓住,便就死了!
“紀淵!”
柴青山足下發力,“嘭”的一聲,整個內院都在抖動,蕩起一圈圈煙塵。
老者身法極快,閃到兩人中間,沉聲道:
“年輕人怎么如此氣盛!都給老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