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姒并沒有糾結多久,就聽見外面傳來的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有小丫頭稟報,說是榮成翰回來了。剛才確定柳若姒懷了身孕,常嬤嬤這里立刻就給二門外傳遞了消息,打發人去給榮成翰送信兒。榮成翰接到消息,這是立刻就趕了回來。
不等小丫頭打起簾子,榮成翰已經自己挑了簾子邁步進屋。
“阿姒…”榮成翰進屋就叫了一聲,然后才看到坐在柳若姒榻前的柳二太太,“岳母…”
柳二太太見榮成翰回來了,忙給了柳若姒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后就站起身來。
榮成翰上前來給柳二太太行了禮,一面卻將眼神頻頻看向柳若姒。柳二太太將榮成翰的神態收入眼中,不覺又是欣慰又有些好笑。小夫妻年紀都還輕,平時看著榮成翰老成,聽到妻子懷了身孕的消息,這不也顯露出青澀來了。
“阿姒有些緊張,你陪阿姒說說話。”柳二太太就對榮成翰囑咐了兩句,然后招手帶了常嬤嬤和六月、臘月兩個大丫頭出去。
柳二太太一走,榮成翰忙就到了柳若姒的榻前。他上下打量了柳若姒好幾眼,目光最后在柳若姒的臉上和肚子上來回打轉。柳若姒抬眼看榮成翰,榮成翰一臉絡腮胡須,或許別人看不出他此刻臉色怎樣,但是朝夕相處,柳若姒卻能分辨得出來。
榮成翰很激動,而且還有些緊張。
“阿姒…”榮成翰又低聲叫了一聲。
“哎。”柳若姒答應著,就要坐起身。
榮成翰忙將柳若姒攔住,不讓她起身。奇怪的是,看到榮成翰這樣緊張,柳若姒緊繃著的神經卻漸漸放松了下來。
“我坐起來又不會怎么樣。哪里有那么夸張那。總不成我要一直在榻上這么躺著吧。”柳若姒就看著榮成翰說道。
榮成翰覺得柳若姒的話也又道理,但是想了想,還是不放心讓柳若姒起來。
“…你才懷了身子。據說這個時候最要小心。…剛才,你吐過了才情的太醫。”榮成翰的擔心也有他的道理。
柳若姒看出了榮成翰的小心和堅持。心中暗暗嘆息,也就沒再掙著著起身,只讓榮成翰坐下陪她說話。
“怎么就回來了,不是說今天衙門里的事情多嗎?”柳若姒就問榮成翰。
榮成翰在柳若姒的榻邊坐了,一雙手卻一直握著柳若姒的手。
“衙門里的事我安排了妥當的下屬,不妨事的。”榮成翰就告訴柳若姒,聽到柳若姒懷/孕的消息,他當然要立刻趕回來。其他的事情都暫且靠后了。“你覺得怎么樣?”
“并不覺得如何。”柳若姒又仔細感覺了一下,“要不是幾位太醫都確診,我都不敢相信。”
兩個人的目光就都看向了柳若姒的肚子。
榮成翰慢慢松開握著柳若姒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柳若姒的肚子上。榮成翰的體溫偏高,手心干燥而溫暖。被榮成翰的手輕輕摸著小腹,柳若姒竟覺得熨帖極了。
榮成翰的目光十分專注,用手在柳若姒的腹部來回輕輕摩挲了半晌,似乎手掌下觸摸的是稀世難尋的珍寶。就這么摩挲還不夠,榮成翰干脆將臉頰貼了上去。
“阿姒,我們有兒子了。”半晌。榮成翰才抬起頭,兩只眼睛亮晶晶地道。
“是啊。”柳若姒點頭,這個消息她可比榮成翰早知道。不過,“你怎么就確認是兒子,或許是女兒那?”
“都好。”榮成翰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跟柳若姒爭辯。此刻,他根本就沒認真想過孩子的性別,而是完全沉浸在即將做父親的驚喜中了。不過,榮成翰并不是個粗心的人,在某些方面他還相當的體貼。“女兒也好,生個阿姒一樣漂亮的女兒我也非常喜歡。”
榮成翰這是告訴柳若姒,不用擔心。生兒生女他都高興,最好是多生幾個那才好。但是榮成翰只告訴了柳若姒前半句話。至于那后半句話…。這種事情得慢慢來,而且方才柳二太太又告訴他柳若姒很緊張。榮成翰當然不想再給柳若姒添加壓力。作為一個即將新晉為父親的年輕人,榮成翰在驚喜之外,還維持了理智。當然,他從來就是個相當有城府的人。
榮成翰陪著柳若姒坐了半晌,柳若姒的心情漸漸放松下來。
“阿翰,”柳若姒突然問榮成翰,“如果讓你在爵位和咱們的孩子之間選,你會選哪個?”
“啊?”柳若姒的問題太突然,榮成翰半晌都沒弄明白柳若姒的意思。“爵位和咱們的孩子,我的爵位,以后當然是咱們兒子的。為什么要選,有什么好選?”
榮成翰看著柳若姒,即便是盡量遮掩,他的目光中還是流露出些許擔憂。柳若姒這是因為緊張的緣故,才會問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來嗎。
“我不是說你現在的爵位。”柳若姒猜到了榮成翰的想法,但是有些話,她卻一定要問,“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會受封更高的爵位,但是我、我們的孩子卻是你受封的障礙。那個時候,你會怎么選那?”
柳若姒盯著榮成翰,即便她心中清楚,她此刻問出這樣的問題在榮成翰看來會是多么的荒謬,但是她必須要問。
“哦…”榮成翰思忖著瞧著柳若姒,方才柳二太太不僅對他說柳若姒很緊張,還另外悄悄地告訴他,作為新晉的孕婦,柳若姒的情緒或許比往常要容易激動,想法異于常人,讓他盡量多理解多包容。
但是,這樣的想法也太讓榮成翰難以理解了。
“除了開國元勛,之后再有極大的功勛,最高授爵也就是世襲罔替的侯爵。”榮成翰很理智地向柳若姒表述事實,他現在所授的爵位已經是最高了。柳若姒的問題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榮成翰認為要安撫柳若姒的情緒,消除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擺事實、講道理。
但是柳若姒顯然對榮成翰的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我是說如果、萬一。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柳若姒堅持要求。
榮成翰打量了柳若姒一會,眼睛中閃過一抹異色。
“阿姒,你永遠不會成為我的障礙。我們的孩子也不會。”榮成翰再次握住柳若姒的手。目光堅定而熾烈,“我十三歲自愿隨父王去北疆。死人堆里拼殺出來,并不是我熱衷功名爵位。我只是想…證明我自己。”
即便是沒有王府作為靠山,沒有蘇家那樣的外家,不是永靖王和蘇氏的兒子,他憑借自己,也能建功立業。
“當然,那個時候我們兄弟中必須有一個要隨同父王去。大哥身子不好,又是世子。不容有失。二哥…,只有我去。”榮成翰語調平緩,神情也沒有任何的起伏,似乎他正在說的不過是平常的話。但是柳若姒卻敏感地意識到,榮成翰正在說的話非常重要。
對于榮成翰的經歷,柳若姒從各方面的耳聞,在加上榮成翰親口告訴她的,她自覺已經知道了很多了。但是,還有些事情背后的真/相,卻是中人無法得知。榮成翰也有意無意隱藏的。比如說現在榮成翰所說的。
一個嶄新的小生命,雖然他還不能夠感知到他。但是這個小生命將會將他和柳若姒的血脈聯結到一起。因為這個小生命,榮成翰覺得他與柳若姒的兩顆心更加靠近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有些一直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東西,他也終于可以說出來和柳若姒分享。
“母妃寵愛二哥,怕二哥去北疆會丟了性命。二哥自己也怕,在母妃面前哀求。母妃就答應了他。父王只有三個兒子,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我。”
“可是你那個時候年紀還小…”
“不小了,”榮成翰道,“我到了北疆那里才發現,軍營中如我一般年紀的。其實有很多。”可那些都是父兄亡故,家里實在沒法子。又或者是被家族中拋出的棄子。
柳若姒不由得為榮成翰不平。用力地回握榮成翰的手。
榮成翰感覺到柳若姒的情緒,低下頭在柳若姒的手中輕輕地親了一口。
“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榮成翰安撫柳若姒。
“可是…”你也有很大的可能回不來。就在當時,誰都不能保證榮成翰能活著回來。
“我也可以不去的,是我自己的要求。”榮成翰靜靜地告訴柳若姒。“我知道,母妃那個時候也很為難。那個時候,本來父王說要帶二哥去。可母妃護著二哥,父王對母妃很不滿,說母妃溺愛孩子。可如果二哥真的跟父王去了,有了什么閃失,只怕就會有人說母妃并不是真心疼愛二哥。”
“只有你去,母妃的賢名最盛,是嗎?”
“她其實也舍不得我,”榮成翰道,略頓了頓,“但是我對于她,并不是最重要的。”
柳若姒輕輕嘆了口氣,從榮成翰手里抽/出一只手來,有些費力地環住榮成翰的背,輕輕地拍了拍。柳若姒的這個動作,比夫妻之間的親昵還多了些別的東西,但是榮成翰并沒有抗拒。
榮成翰俯下/身,讓柳若姒抱的更容易些,一面就在柳若姒的額頭輕輕地印下一吻。
“母妃是繼室,據說大哥的母親生前待她很好。母妃在大哥的母親面前發過誓,會善待大哥。我出生之后,人們都說我最肖似父王。大哥身體不好,好文不好武,不但不熱衷仕途,反而沉迷梨園。母妃隱隱擔心,我會搶奪了大哥的東西。”
然而現在,榮成翰憑自己的本事掙得了爵位。而且顯而易見的,老王爺百年之后,能夠支撐永靖王府榮耀的,只有榮成翰。
“爵位富貴,我并沒有看在眼里。”榮成翰抬起頭,目光仿佛暗夜中的星子,“只是我贏得的,也不會拱手于人。靠妻子裙帶攀升,朝中固然有之,我卻不屑為。何況是用妻子換富貴。”
榮成翰聲音朗朗。
什么柳若姒和他們的孩子會成為他的障礙,榮成翰認為這個問題很荒唐。如果真的有更高的爵位在他面前,而他無法得到,那自然是他本事不夠,又關妻子兒女什么事情。那不過是無能的人為自己尋找的開脫借口罷了。
“我會盡量多陪在你身邊。”最后,榮成翰又放緩了語氣告訴柳若姒。
“嗯。”柳若姒點了點頭,再也沒有繼續追問。是啊,對于榮成翰來說,這根本就不是問題。一直以來,柳若姒只看到了榮成翰的其他,卻忽視了榮成翰骨子里最重要的一個特質――驕傲。
如果不是錚錚傲骨,榮成翰只要耍個賴,就完全可以待在王府享受榮華富貴,根本不需要去北疆拼殺。如果不是錚錚傲骨,功成名就之后,榮成翰也完全不必再辛苦拜柳二老爺為師,重新攻讀詩書。
這身傲骨,就是榮成翰的底線。他不會做跨過他底線的事情。而且,她自己如今也不再弱不經風雨。柳二老爺和柳二太太也都活的好好的,她還有了過繼的弟弟。柳家、父母、兄弟,都將是她堅實的靠山。
這么想著,方才的那些擔心和糾結已經慢慢的消散了。柳若姒沒有想到孩子會來的這樣快,但是既然來了,她也會坦然接受。不管前方是怎樣的腥風血雨,怎樣的動蕩不安,她都一定會守護住自己寶貝的東西。
她自己,肚子里的寶寶,還有…榮成翰。
定下心來,柳若姒才感覺到疲倦,慢慢地合上了眼睛,陷入沉睡。其實近些天她偶爾也會又這種感覺,只是并沒有放在心上,也沒往這方面想。現在想來,應該是肚子里寶寶的緣故了。
榮成翰見柳若姒睡熟了,又眷戀地在柳若姒是腮邊親了一口,這才起身出去。柳二太太隨后/進來,在柳若姒的榻邊坐了一會也走了出去。
“這院子著實不錯,當初是王妃安排侯爺住進來的?”
“回夫人,是王爺親自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