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寧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放亮,迷迷瞪瞪的李秀寧一邊洗漱,一邊向何月兒問道:“昨天陳郎沒有回來?”
何月兒點點頭道:“來了,只是回來的太晚,陳郎說他身上帶著太多的寒氣,怕凍著公主與腹中的胎兒,就在隔壁的書房歇息,天不亮的時候就走了!”
李秀寧疑惑的問道:“他最近忙什么?”
何月兒搖搖頭道:“不是太清楚,陳郎天天都去疏勒河邊,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李秀寧皺起眉頭,她心中甚是奇怪。她心不在焉的吃了一頓飯,就讓何月兒準備馬車,她乘車出城。
然而剛剛出了疏勒城大都府,李秀寧的馬車就停住不前了。李秀寧正在閉目養神,突然她聽到噪雜的熙熙攘攘中,帶著女子的哭喊聲。李秀寧掀起車簾,發現前面數十步遠的地方有一小隊唐軍士兵在一家胡餅店前激烈的爭辯著,而胡餅的掌柜與妻女則呼天搶地的大哭。
李秀寧不懂吐羅火語,隱約聽出失聲痛哭的男女似乎用的是吐羅火語,就好奇的問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名栗特商人顯然是懂唐言,又會說吐羅火語,就幫著李秀寧翻譯道:“哦…一點小事,這一隊唐人官軍在這個胡餅店里吃了一百七十四張胡餅,五十碗羊肉湯,沒有付錢!”
李秀寧一聽是這個原因,頓時火冒三丈,向前面的侍衛道:“把他們給本宮抓過來!”
李秀寧雖然是大唐的公主,更是女中豪杰,她當初在關中的時候,組建娘子軍,就非常痛恨官軍霍霍百姓,所以狠抓軍紀,現在疏勒城已經是大唐的疏勒了,城中百姓,無論漢胡,都是大唐的臣民,現在唐軍士兵居然敢吃霸王餐,這還了得。別看一百七十四張胡餅不過才三百多錢,五十碗羊肉湯加在一起不過八百錢,一貫錢不到。
然而,別看錢少,制造的影響卻極壞。
李秀寧望著被押解過來的這一隊唐軍士兵,冷聲喝道:“你叫什么名字,屬于哪位將軍麾下!”
為首的隊正上前躬身道:“卑職蘇建武乃射生軍第六折沖府丙團甲旅乙隊隊正,屬于段大將軍麾下!”
李秀寧冷著臉吼道:“蘇建武,你可知罪?”
蘇建武一臉疑惑的道:“卑下不知!”
李秀寧的聲音陡然抬高八度,喝斥道:“你還不知罪,哪條軍規告訴你可以強搶百姓財物,吃霸王餐?”
蘇建武委屈的道:“回稟公主殿下,卑下豈敢如此,卑下已經給了錢,飯錢只需要八百三十七文,卑下給了一貫錢,不讓他們找零了,他們還不樂意,這不是訛人嗎!”
眾士兵也紛紛出言附和,李秀寧反而愣住了。按說當著自己的面,蘇建武絕對不敢睜著眼睛說瞎話,可是他們現在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李秀寧反而不知道怎么判斷了。
這個時候,去調查事情始末的何月兒返回到李秀寧身邊道:“公主殿下,事情已經清楚了,蘇隊正確實是付了錢的,只是他付的是大唐通利錢莊的錢票,面值一貫,只是這店家不認,還把這錢票撕了!”
大唐通利錢莊的錢票,雖然名為錢票,然而事實上卻如同后世的紙幣,不掛名,不寄失,拿著錢票可以足額兌換同等面值的錢幣,可是被店家撕碎的錢票自然就失去了兌換的機會。
現在的情況下,胡商羊肉鋪不認安西軍將士手中的錢票,然而普通的唐軍士兵軍餉有限,一貫錢足足是他們一個月的俸祿,現在倒好,店家沒有拿到他們想要的真金白銀,蒙受損失,這些士兵因為付了了錢票,還被要求再付一次錢,他們自然不干了。
如果不是陳應麾下軍紀極嚴,只怕他們早已把刀砍人了。
得知事情的始末,李秀寧只要無奈的讓人替這隊士兵付帳。重新登上馬車的李秀寧更加疑惑,他發現只要是漢人百姓,他們都認安西軍將士手中的錢票,唯有這些胡商,以及各族百姓,自然是不認大唐通利錢莊的錢票。
為什么漢胡之間會出現如此龐大的分歧,李秀寧非常的,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有想明白。
當李秀寧來到疏勒河河畔的時候,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河畔樹起了足足十數架水輪車,由于天氣寒冷,足足有數千名安西軍將士站在木筏上,不時的敲到疏勒河河面上的冰,防止河水結冰。
在水流的作用下,這些高達五六丈的水輪,隨著水流持續轉動,發出轟鳴聲。
距離疏勒河西岸岸邊的工房還有數百步的時候,就聽見一聲聲巨大的金鳴,這些金鳴就是遠古巨神揮動的巨大的鐵錘子,讓人耳膜非常不舒服。
此時的陳應正像一個普通的工匠一樣,圍在一群工匠中間,指指點點。
李秀寧望著陳應,手舞足蹈,興奮得像一個孩子。
李秀寧望著何月兒問道:“陳郎這是做什么?”
何月兒疑惑的道:“好像是在鑄錢!”
“鑄幣?”李秀寧就算是沒有吃過豬肉,那也見過豬跑。鑄錢,采取的就是冷鑄法,就把調配好的銅水,倒入事先做好的銅錢模具,只要冷凝以后,這枚銅錢就算鑄造好了。
不過,這種傳統的鑄造銅錢的工藝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效率太低。大唐將作監一年最多可以鑄造的大約是三億八千萬枚左右。聽上去這個數量不少,也不過三十八萬貫。對于一個年財政收入超過六百萬貫的大唐來說,這三十八萬貫的鑄幣量,實在太少。
也就造成了大唐的錢荒,更何況大唐并不是一個沒有影響力的國家,而是一個地域強國,包括高句麗、扶余、新羅、百濟、像占城、林慮、邏些、包括倭國、呂宋,都在使用大唐的錢幣,而且民間還有一個非常不好的習慣,那就是存錢。
所以,大唐的錢幣永遠不夠用,民間沒有足夠的貨幣,大都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陳應倒是跨越式發展,推出了紙幣。不過紙幣存儲不如銅錢耐存,一旦受潮或是被老鼠、螞蟻腐蝕之后,就會變成一團沒有用的廢紙。
在這個情況下,陳應決定推出大唐通利錢莊的錢幣,陳應在西域的銅礦資源,除了楊蓉弄到一個銅礦之外,大部分都掌握在陳應自己手中,陳應決定應該把銅幣、銀幣、以及金幣都制造出來。
可是采取熱鑄造的方式,效率太低。陳應就想到后世的冷鍛工藝,直接使用水力沖擊壓,將銅錢一次性沖壓成型。
現在的一座重達六萬四千斤的水力沖壓機,一次性可以沖擊六百枚銅錢,在理論上,只要原料管夠,一架水力沖壓機,在一柱香的時間內就可以沖壓出三千枚,一年的時間足足可以冷鍛十五萬貫銅錢,或同等數量的金幣、銀幣。
望著成功冷鍛出來的銅錢,陳應滿意的點點頭道:“干得不錯,這個月諸位全部拿雙例。”
眾工匠頓時歡聲如雷,就在這個時候,陳應一轉眼無意間看到了李秀寧的馬車,陳應頓時大驚失色,李秀寧已經懷了身孕,在如此高噪聲的環境中,每待一刻,李秀寧就多一分危險。
陳應急忙走向馬車,不由分說,就讓車夫駕著馬車,返回疏勒城。
李秀寧望著陳應問道:“陳郎,你怎么想起鑄造錢幣了?”
陳應微微笑道:“每到一處,我都會親自到當地的集市上轉轉,詢問各種物品的價格,如今的天下黎庶,對于隋朝的五銖錢幣,全然棄之不用,更多的,是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換取生活所需。”
李秀寧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天下反王幷起,戰火不斷,百姓流離失所,自然是能吃能喝的東西,實實在在的拿在手上,才踏實。
陳應沒有想到李秀寧還有幾分理財的天賦,眼中帶上了幾分欣賞,繼續道:”并不是錢幣沒用了,而是國家的信譽丟了,天下紛爭,王朝更替頻繁,錢幣的大小輕重,沒有統一的標準,百姓自然不愿意,也不能用。”
李秀寧漸漸皺起了眉頭道:“而以物易物的方式,只能讓物質最富有的士族大家更加富有,而百姓越來越窮。”
“正是如此!”陳應有些激動起來,他嘆息著搖搖頭道:“不只是百姓窮,國家一樣也窮,因為世族門閥恒產者恒富,國家的命脈,最終只是掌握在世家門閥手中而已。”
李秀寧暗暗地鉆進了拳頭,呼吸有些沉重起來,問道:“陳郎,你這么做就能改變這個問題嗎?”
“現在的大唐,天下一統,兵戈漸歇,正是回過頭來,恢復生產,關注百姓生計的時候。”陳應苦笑道:“所以,我采取銅錫比例為八比一的比例,冷鍛錢幣,只有錢幣信用值穩定了,以國家信譽為支撐,把糧食、布帛等有用之物,掌握在朝廷的手中,改善百姓的生活,這才是天下長治久安之道,西域是大唐的西大門,在這里,我先試行錢幣,只要大唐不再缺錢,前來大唐的商賈也不會再以物易物!”
陳應的話,其實保留了一半。
陳應是想用大唐通利錢莊,控制大唐的經濟命脈。
羅斯柴爾德家族有一句名言:“金錢一旦作響,反對的聲音就會嘎然而止!”
一旦陳應的商業帝國建成,那么他身上才能真正多了一道護身符,這可比什么丹書鐵卷更加管用。事實上,歷史拿到丹書鐵卷的大臣,基本上沒有幾個有可以有好下場的。
陳應這么做,其實也就是為了可以好好活著!
陳應看著李秀寧道:“錢幣之用,國家的信譽最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