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省政事堂大殿內,工部尚書武士彟向楊恭仁等政事堂相國們作著匯報。
武士彟一邊咳嗽一邊道:“這些年,從草原上收購來的皮毛,全都用上了,此次工部一共趕制籌措了十八萬件皮衣,還有八萬件…馬匹御寒用的氈子。工部這次可算是傾家蕩產了。”
魏征突然問道:“此番出征的所有戰馬,都有氈子么?”
武士彟點點頭道:“此外,工部還收集了安西送來的棉花,共趕制十八萬條棉褲,二十五萬套棉大衣…”
房玄齡笑道:“玄成,看來大唐最困難的時期終于過去了,有了這場大雪,開元二年的大唐,將是一個豐年。”
就在這時,李安儼大步流星走進政事堂,朝眾人一稽道:“諸位相公,陛下在北苑設立了大營,召諸位相公,前去議事。”
楊恭仁、房玄齡、魏征、王珪、高士廉等不敢怠慢,趕緊起身,隨著李安儼前往北苑。
太極宮北苑內中軍大帳內,李建成全身披甲,站在輿圖前。
李靖、薛萬徹、秦瓊、馮立、尉遲敬德等,一群唐軍高級將領,早已在兩旁落座。
相國們走進中軍大營。
房玄齡看著李建成滿身披掛頓時鄒起眉頭。
李建成興致盎然地,招呼眾人落座。
等眾人落座后,李建成興致勃勃的道:“諸位愛卿,此番征戰漠北的方略已經確定。六路出兵,大凌河向西北包抄,名為佯攻,以安東軍精銳為主,若東突厥反應不及時,或遲緩,那就變佯攻為進攻。”
“第二路路出河東,以李靖為帥為主攻。主攻的部隊以快打慢,務求雷霆一擊,擊破頡利的牙帳,使突厥各部之間,失去統一的指揮建制,然后相機將敵軍各個擊破。”
“第三路以靈州軍為主,向北進攻,自西向東攻打陰山,以秦瓊為主帥。”
“第四路,以涼州軍為主,自甘、肅越黑水,向北進攻。此攻為佯攻,務必留下精銳部隊,防守涼州,避免吐蕃人趁虛而入!”
“第五以安西軍為主,擔任主攻漠北的任務,沿金山,一路向西,直搗龍庭。”
“第六路,以十二衛大軍為主,擔任總戰略預備隊,哪一路需要支援,十二衛大軍以最短的時間內馳援任何一路…”
將領們個個興奮地互相交換眼神。
李建成接著道:“兩國決戰之地,將會在定襄——突厥必然驅趕牛羊,南下至此覓食…
房玄齡突然起身打斷了李建成的發言。
房玄齡道:“陛下為何要身穿甲胄,在軍營中召開這次廷議?陛下難道是想用打仗的辦法來治國嗎?”
李建成頓時一怔,思酌半天,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大帳里的眾人,神態不一。
半晌,李建成尷尬地將頭盔摘下來扔到一邊,一臉不悅。
將領們目送宰相們,登車走遠。
房玄齡從眾將身邊走過。
牛俊達忍不住嘆口氣。
秦瓊捅捅牛俊達。
牛俊達眼睛一瞪道:“房參軍真是個老背晦,什么時候,都不會說讓人高興的話!”
秦瓊扯了扯牛俊達的衣袖。
房玄齡恍若沒有聽見,徑直登車離去。
魏征看了看,前后左右,轉身走進中軍大帳。
中軍大帳里已經空無一人,李建成仍然坐在輿圖前,一語不發。
魏征走到李建成身邊道:“陛下,房玄齡從來就是這種脾氣,陛下不必為此生氣。”
李建成哈哈大笑著站起身來道:“朕怎么會生他的氣?這幾年若非有房玄齡,大唐怎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恢復元氣?朕又哪有機會,親征突厥?朕感謝房玄齡都來不及,怎么會因為這么一點兒小小的不愉快,就責怪他呢?”
魏征如釋重負。
翌日,一早顯德殿內。
李建成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地端坐在丹墀之上。
群臣上殿。
待群臣禮畢,李建成亟不可待地揮揮手道:“諸位愛卿,昨日在北苑大營,朕已和各位相國,以及軍中宿將,定下北伐方略。今日升朝,請諸位愛卿,商議北伐行臺籌組。朕有個初步的方略,先拿出來,大家議一議。”
房玄齡站在班列中,冷肅的看著李建成。
李建成渾然不覺的繼續道:“尚書右仆射魏征,領銜北征行臺,專辦大軍糧秣供給事宜;尚書省民部,自尚書以下堂官、兵部自侍郎以下堂官、中書省舍人、門下省給事中,均在行臺輪值辦公,凡涉及北征大軍所需人、財、糧、物,從兵部上呈表單,到三省五花判定,而后交予監國大臣,擬制敕旨…”
不等李建成說完,房玄齡出班打斷了李建成的話語道:“陛下,關于北伐軍略,臣有本啟奏。”
李建成擎著笑,溫言問道:“玄齡請講。”
房玄齡道:“臣舉薦李靖,為定襄道行軍大總管,以李孝恭為副總管,北征突厥。
李建成愣了片刻,旋即怒而起身,徑直拂袖而去。
殿內群臣,面面相覷。
房玄齡看著皇帝憤怒,而去的背影,嘴角的冷笑更甚。
李建成走到房玄齡面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道:“朕要親征漠北。”
房玄齡不亢不卑的道:“做夢都別想!”
李建成終于按耐不住怒火,跳著腳大吼道:“朕自己就是最好的將軍!”
房玄齡點點頭。
李建成指著房玄齡吼道:“武德元年淺水塬大敗,是誰收拾的殘局?”
房玄齡道:“是陛下!”
李建成道:“當初洛陽對戰王世充,是誰力王狂瀾?是朕,還有竇建德,若非朕派人說降河北三十九州世族門閥,集體倒戈,竇建德豈會輕易投降?”
房玄齡毫不退縮地直視李建成道:“但你是最壞的皇帝!”
李建成腦門青筋暴露,大聲咆哮起來道:“不要以為與朕有約,就可以為所欲為,惹怒了朕,朕仍舊可以殺了你。
房玄齡一攤手道:“所以我說,你是最壞的皇帝!”
李建成氣得青筋凸起,指著房玄齡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建成氣得扔下滿朝文武大臣,轉身離開顯德殿。
然而,房玄齡卻不依不撓,緊隨李建成之后。
李建成沖進御書房,而房玄齡也跟著進入。
進入御書房內,李建成憤怒地四處摔砸東西。
房玄齡毫不示弱,擼胳膊,挽袖子,也跟著摔砸東西,而且專挑名貴的物件下手。
李建成愕然驚見,魏征在打一個名貴屏風的主意,不得不停下手,將房玄齡拽到角落里。
李建成指著屏風,怒不可揭的道:“你知道那件屏風是誰用過的嗎?”
房玄齡無辜地看著李建成道:“臣不知。”
李建成氣結,喘了一大口氣,才瞪著眼睛道道:“蘭陵王!”
御書房門下,李安儼突然拉著魏征道:“魏相國,你快進入勸勸陛下吧,陛下在里面大發雷霆。”
魏征望著御書房內的動靜小一點,他終于松了口氣。
魏征嘆了口氣道:“如果房玄齡都勸不動陛下,誰去也沒有用,除非陳大將軍在此!”
當然,魏征的話其實是言不由衷。
他與房玄齡事先通過氣,堅決不能同意李建成掛帥出征。
李建成與李世民一樣,都是文武雙全。事實上,李建成用兵與其人一樣,極為內斂,看似溫吞吞的,不似李世民疾如風快如火,而且李世民非常喜歡行險。別看李建成用兵的時候,溫吞吞的,這才最要命。
淺水塬之戰時候,李世民初戰小勝。
李建成卻從中抓住戰機,利用西秦內部失和,離間其君臣,擴大西秦內部的矛盾,這樣以來,薛仁杲只得投降。河北之戰正是如此,別看竇建德壓著李建成打,可是李建成卻派出魏征,內聯河北世族、山東世族,許以重利,直接讓河北三十九州縣,全部倒戈。
成為孤家寡人的竇建德不得不降。
正所謂善戰者無赫赫戰功,歷史上,李建成負責北方防御,東突厥不能寸進。相反,李世民剛剛奪回,頡利可汗就率領二十萬兵馬,直逼長安城下。
御書房內,房玄齡束著手,斜視那張屏風,一副品鑒名作中的認真樣子。
李建成好無奈的搖頭嘆息,哭喪隨著臉問房玄齡道:“房玄齡,難道我在兵事上,就這么不值得信任嗎?”
房玄齡依舊看著屏風,淡淡的道:“這不是信任的問題…這屏風,我看也就一般嘛!”
李建成幾乎是哆嗦著問道:“那是什么問題?”
房玄齡又往屏風近前湊了湊,看得更加認真似的道:“李靖掛帥,由陛下授予他白旌黃鉞,委任他統領大軍;然則,陛下為帥,又由誰,來授予陛下白旌黃鉞?又由誰,來拜陛下為元帥?”
房玄齡猛地轉頭,盯著李建成,一派詢問的表情道:“難道,要把太上皇從甘露殿中,再請出來嗎?”
房玄齡一攤手,裝著無辜的道:“若是如此,臣無話可說。”
李建成張口結舌,氣得頹然坐在地上。
李建成不甘心的問道:“平心而論,掛帥北征,究竟是朕更強一些,還是李靖更強一些?”
房玄齡笑道:“陛下問這個問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李建成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
房玄齡道:“如果說,陛下認為,自己在軍事上更強一些,就要自己掛帥親征的話,那么,陛下就應該把北征兵馬大元帥的之職,讓給陳應!”
李建成啞口無言。
房玄齡道:“陛下比陳應更強?”
李建成點點頭道:“強…強那么一點點吧!”
房玄齡道:“以東宮右衛率,區區四府四千八百兵將,陛下能打敗突厥始畢可汗麾下十數萬精銳嗎?”
李建成啞口無言。
房玄齡又道:“陛下以三萬兵馬,能打贏西突厥統葉護可汗麾下二十萬兵馬嗎?”
李建成點點頭道:“朕不能!”
房玄齡道:“陛下為何不委任陳應為帥?”
不等李建成說完,房玄齡又接著道:“在這個世界上,也并非是誰適合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臣,自認為在治國上,比陛下要強一些,陛下這個皇帝,可否換臣下來當?”
李建成不屑的撇嘴道:“朕讓給你,你敢做嗎?”
房玄齡道:“你敢給,我就敢做。”
李建成氣結。
房玄齡忍住笑,緊繃著臉色道:“或為天子,或為上將,陛下只能選其一,陛下若為天子,請坐鎮京師,命李靖北征;陛下若為上將,請還大寶于太上皇!”。
李建成盯著房玄齡看了半晌,惡狠狠說道:“朕不還!”
統萬城,寒風凜冽。
陳應不顧寒風,執意站在城關上北望。
陳應其實在想,他會等到什么?
十二道金牌?
還是一道圣旨?
然而,朝廷的消息卻遲遲沒有到來。
就在陳應感覺自己快要凍僵的時候,突然一隊騎兵冒著寒自北向南而來。
距離太遠,陳應也看不真切。
時間不長,馬蹄聲越來越近。
陳應轉而循聲望去,只見阿史那思摩,率領一隊突厥騎兵,緩緩而來。
這是陳應在成為靈州總管的時候,組建的靈武軍。
以突厥降兵為主,不過,自郁射設叛變以后,這支軍隊一直由化名陳通的單雄信暗中掌握著。
看著阿史那思摩變成了須眉皆白,陳應問道:“進去暖和暖和!”
說著,陳應走到城墻上的敵樓內。
統萬城在這一段時間內,作為大唐北方的屏障之一,承擔著北部屏障。為了減輕將士們戍衛之苦,陳應命工匠改造統萬城,特別是敵樓。
全部在里面砌上火墻,營房里砌上火炕。
進入敵樓內,里面溫度超過二十五度,絲毫不感覺寒冷。
陳應讓人給阿史那思摩等一隊士兵端來火盆,讓他們烤火。
阿史那思摩一邊脫下下靴子,大火放在火盆上烤著。
一股堪比生化武器級別的臭味彌漫開來,陳應趕緊走到門口通風的位置上。
阿史那思摩不好意思的道:“大將軍,頡利率領突厥人南下了!”
“什么?”陳應驚訝的問道:“在這個時候南下,他頡利嫌命長了?”
“情況是沒錯的!”阿史那思摩道:“據說北邊遭遇了罕見的白災,不南遷,東突厥都會被凍死,據可靠消息,頡利率領三十五萬人馬,南遷至定襄!”
“定襄?”
陳應聽到這個名字,腦袋中不由自主的浮現“李靖三千騎兵夜襲定襄,蘇定方二百騎兵沖擊頡利牙帳…”
歷史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了。
阿史那思摩接著道:“從漠北遷徙而來,突厥五六十萬人馬,如今只剩下三十五萬人左右,其他人都死在了遷徙的路上,此時突厥人早已人困馬乏,疲憊不堪!”
陳應心中一動。
統萬城距離定襄只有一千余里。
按照陳應麾下部曲的速度,完全有可能在三天三夜之內,趕到定襄。
陳應轉而望著長安方向,他本來就不想搶下李靖的風頭,想成全李靖的威名,把北征大元帥之位讓給他了。
可是眼下頡利從遙遠的漠北,一路顛沛流離。
不僅士氣低落,人困馬乏。而且疲憊不堪,十成的戰斗力,恐怕發揮不出三成。
只要奇兵出現在定襄城下,弄不好東突厥會集體放羊。
陳應喃喃的道:“李靖李大將軍,陳某只好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