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轉身意興闌珊地望著陳應。李建成尷尬的笑了笑,走到案幾旁,拿起水壺,對著壺嘴開始痛飲,一口水喝下去嗆得連連咳嗽。
陳應瞥了李建成一眼,輕輕笑道:“看來今日諸事不順,連水壺都跟你有仇似的!”
李世民忿忿地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是那等…連自己都不敢面對的…怯懦男人么?”
陳應笑容一僵,愕然看著李建成。
陳應只是得知李建成與房玄齡、高士廉在御書房內爆發了激烈的沖突,并不知道房玄齡居然毫不避諱,直接揭開李建成心中的傷口,把他的傷口扯得鮮血淋漓。
李建成也有李建成的難處,罷免的東宮出身的官員,如吳世榮、梁洛仁、以及趙文恪之流,其實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特別是吳世榮,不僅年齡大了,而且還要撫養五個孫子,他最大的孫子十四歲,最小的孫女堪堪六歲半,她出身就沒有見過她的生身父親,這五個孫子孫子,全靠吳世榮一個人的俸祿養活。
隋唐時期,朝廷官員九成都出身世族門閥,朝廷俸祿多少,并不影響他們的正常生活,事實上上至裴寂、下至清流如褚亮、褚遂良以及孔穎達之流,他們無一不是家財萬貫,哪怕朝廷十年不發俸祿,也絕對餓不著他們。
所以,李建成也支持房玄齡裁撤官員,可是有部分官員,朝廷卻不能不管,如今吳世榮年紀大了,體弱多病,而且還有孫子孫女需要撫養,全家老小十一口人,全靠吳世榮一個從七品官職的俸祿生活。
一旦如房玄齡這般裁撤官員,吳世榮必然生活陷入困境。至于趙文恪連續幾年沒有審判過一件案子,其實他與吳世榮的情況差不多。當年趙文恪作為李建成的帳前書吏,隨軍參加攻打長安之戰,趙文恪為了保護李建成不受傷害,用身份替李建成擋下從城墻上扔下的灰瓶。
可是,趙文恪只是一文官,沒有穿甲胄,頭上也沒有頭盔,被重達一斤半的灰瓶從三丈六尺高的城墻上砸中腦袋,傷了小腦,落下的后遺癥,趙文恪清醒的時候,與正常人無異,可是一旦犯,智商就如同七八歲的孩子。
所以,趙文恪根本就不愿意審判案子,就是害怕在他手里出了紕漏。按說,像趙文恪這等人,根本無法為官。可是,偏偏,他出身寒門,一大家子人都是靠他的俸祿生活。
一旦裁撤,李建成難以想象趙文恪全家應該怎么活下去。
原本,陳應不了解這些內情,他只知道房玄齡裁撤官員的行為,非常公平,公正,無論什么出身,一旦不能勝任目前的工作,立即裁撤。
到了現在,陳應也理解李建成這個老好人心病犯了。但是,陳應也不能說李建成做錯了,畢竟像吳世榮這樣兩個兒子為大唐捐軀,剩下幼子幼女,還沒有成人,朝廷對他們全家不管不問說不過去。
如果,事事全部按照單程辦事,那么以后像吳世榮這樣的將士,還敢為朝廷賣命嗎?任何時候,總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李建成感覺內心里非常委屈,他指著自己道:“我錯了嗎?”
陳應點點頭道:“陛下,還真錯了?”
李建成一怔,望著陳應良久,仿佛像不認識陳應一樣,連連搖頭。他伸手指向陳應,半晌無語:“你…”
陳應看著李建成快要到了爆發的邊緣,馬上解釋道:“陛下,您錯了,官爵乃國之重器。以官擇人者治,為人擇官者禮,更何況為個人私利而賣官封爵乎借朝廷之令,行個人之私?”
李建成望著陳應悲憤的道:“讓朕薄情寡義,朕做不到!”
像李建成這樣仁慈的皇帝,是人臣的大幸,然而,卻不是國家之幸。如果一個朝廷的制度上不完善,無論做或不做,結果都一樣,或者說做好做差也是一樣,那是制度上的缺失。就好比“吃大鍋飯”,最終結果是所有人都沒有飯吃。
大唐朝廷,其實就像一個大企業,李建成現在是董事長,朝廷官員都是管理層,宗室貴胄和世族門閥都是大小股東。如果一個企業所有的管理層,全部換成股東的親戚,那么這個企業距離倒閉也不遠了。
現在,朝廷迫切需要改革,從制度上形成獎勤罰懶,獎優汰劣的制度,采取按照官員職責結合工作完成情況來進行考核,不搞“一刀切”。有差別才有激勵。
這樣以來,的每個成員都有自己的崗位職責,也有需要其做好的工作,如果他的工作未能達到崗位職責的要求,或者沒有很好地完成工作,考核時理所當然應該有所體現,而一旦他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即使本部門或本公司其他人員未能完成工作,該成員理應不受牽連。
企業內部引入競爭機制,才能讓人盡其才,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這樣大唐朝廷才會更好的發展。
陳應感覺在這個時候,大唐是時候推出《退役金制度》了,一旦軍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軍隊的戰斗力就會極速下降。翻看歷史,我們肯定會發現,歷朝歷代,在開國初期,軍隊戰斗力都非常高。
唐朝不用說,初唐打遍周邊無敵手。其實隋朝也是一樣,把一個突厥生生打成東西兩部,像吐谷渾、吐蕃、薛延陀、鐵勒全部都是吊打。即使號稱弱宋的宋軍,其實也是從東打到西,趙光義兩次北伐,都是宋軍發起的。當然,還有明軍,洪武北征,成祖五征漠北。
雖然開國之初,老將俱在是有一部分原因,當然,最重要的是,開國之初,國家制度會制度對軍人的利益保障,殺敵立功授田賞爵,這是寒門和庶族的唯一出路(科舉制度之前)。但是,這個時代對于老弱士兵裁撤,基本上全部不管,吳世榮這樣全家孤苦無依的將領,其實不是個例,而是普遍現象。
陳應走到書案前,提起筆就開始書寫起來。
陳應的行文習慣與后世相同,都是應用文格式,開篇就是為什么這立這個《大唐軍屬、烈士保護法》
“戰爭決定國運,兵者,民之司命。”
大唐的普通衛士干著比奴隸還累的活兒,提著腦袋上前線玩命,生活上卻很艱苦。很多人都是奔著那一點軍餉或是戰后得爵受賞來的。其中能有多少人是奔著“為君效力保疆衛國”的理想來的,真不知道。
顯然,不能指望這些文化水平低劣的農民和流民、奴隸能有這么高的思想覺悟。這些普通的府兵要求不高,平常能夠吃得好一點就很滿足了。能夠拿到軍餉、立功之后的賞賜能夠兌現,是他們最大的期盼。
李建成看著陳應揮筆疾書,慢慢的臉上浮現恍然大悟的神色。
中書舍人拿著一封剛剛寫好的詔書,走到李建成面前,躬身道:“陛下,詔書寫好了。”
李建成揮手道:“放在那里。”
事實上,陳應如果不來的話,李建成已經決定要罷免房玄齡與高士廉的官職,這個詔書就是中書舍人擬寫的圣旨。
只要李建成蓋上印,就會行使法律效力。
中書舍人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可要用印。”
李建成愣了片刻,繼續擺手道:“今日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息。”
中書舍人朝李建成一輯后,徐徐退下。
此時,陳應的大腦越想越開闊,思維也越來越敏捷。在冷兵器時期,將士的體能要求非常嚴格,陳應在《大唐軍人退役金》中首次提出退役這個概念,將普通士兵退役年限設定為四十五歲。
校尉級別基層軍官可以放寬至五十歲,折沖都尉級別的軍官年齡限制在五十五歲,正四品以下級別則限制在六十歲,正三品大將軍級別限制到六十五歲。
無論士兵,還是將領,一旦到了年限,或轉為地方官員,或者退役。朝廷會設立退伍軍人安置專項退役金。
將領級別倒非常好解決,畢竟官職越高的將領,人數越少,可以采取與官爵對等的制度,領取退休金。
陳應把將士服役年限分為五年、十年、十五年三個檔。
既普通士兵服役超過五年,不足十年,享受府兵軍田三成,既三十畝田自動轉為永業田,可以傳承子孫后代,不再像以往一樣收回,而且享受免稅三成的待遇。
如果服役十年不足十五年,可以享受五成,既五十畝府兵田,轉為永業田,同樣享受五成減稅待遇。
一旦超過十五年以上,則享受府兵勛田,全部轉為永業田,一百畝勛田,全部免稅。
如果陣亡將士,同樣享受此待遇。
傷殘享受八成,既八十畝軍田轉為永業田,而且享受朝廷八成免稅特權。
陳應寫完這些,又寫下《大唐軍屬、烈屬保護法》,在此法中規定,任何人侵占軍屬、烈屬田地,各地官府必須以犯上之罪論之。
隨著,陳應在御書房動筆。他的腦袋越來越活躍,越想問題越多。又提出了另外一個可以永久保證軍隊戰斗力的辦法,大唐其實也存在著嚴重將領不合格的情況,特別是校尉級別的低層軍官。因為大唐這些年軍隊損失很大,所以擴軍也快,軍官素質越來越低,包括陳應麾下的左武候衛也存在這個情況下。
按照大唐的建制,伙長大抵相當于后世的班長,而隊正則相當于排長,旅帥相當于連長,而校尉則相當于營長。
在連營級軍官,需要單獨指揮戰術級別的作戰任務,這就需要考驗軍官的個人指揮能力了,事實上,唐軍軍中很大一部分比例的校尉,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更看不懂軍事命令。
在眼下大唐的軍制中,一旦立功,升勛的同時,也升職。
可是,一旦什么都不懂的士兵,如果因為勇猛,或者運氣好,就可以獲得斬首之功,一旦他升到折沖都尉或以上級別,這將對一個折部府的士兵不負責。
陳應很自然的想到后世的軍校,立功將士可以繼續升勛,加爵,但是軍職,則必須經過軍校進修,成績合格,才能獲得正式任命!
陳應剛剛想下一張紙,李建成馬上就閱讀,然后琢磨著對策的可執行性。
原本,房玄齡的改革,陳應并沒有參與,事實上,房玄齡雖然號稱歷史名臣,歷史賢相,可是他畢竟是古人,有一定的歷史局限性,設定的政策改革,其實就是一刀切。
在陳應的改革中,則涉及了方方面面。
李建成望著陳應洋洋灑灑寫出了一千余字《大唐文武官員退休金管理制度》,忍不住拍案叫絕。
接著,他又看到陳應所寫的《大唐軍屬、烈屬保護法》,李建成忍不住的道:“來人,傳魏征、裴矩、王珪、房玄齡、高士廉等文武百官,前往太極宮兩儀殿朝議!
房玄齡昂著頭,大踏步走下臺階,轉過身,卻看見高士廉,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下挪。
房玄齡道:“高侍郎,準備去哪里?要不要喝兩杯?”
高士廉苦笑著搖搖頭道:“玄齡說笑,我還是回家待罪,等中使上門吧。”
房玄齡點點頭道:“回去睡一覺也好,這些時日把你累壞了,正好歇息歇息。”
房玄齡說完拔腿往尚書省方向就走。
高士廉急忙道:“玄齡,你這是去哪里去?”
房玄齡道:“回尚書省,還有許多事務沒有做完。”
高士廉望著房玄齡的背影,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進入尚書省右丞公事房內,房玄齡朝一名書令史招手。
書令史走過來。
房玄齡將一張單子遞給書令史道:“去,將這些官員的履歷拿來。”
書令史愣了一下。
房玄齡眼睛一瞪不悅道:“怎么?沒有聽見?”
書令史忙不迭地接過單子匆忙離去。
房玄齡好暇以整地開始磨墨。
幾位同僚互相打著顏色,紛紛起身溜到門外。
“房玄齡還真是不知死活?陛下都要罷黜他了,居然還賴在這里。”
“這就叫不到大河心不死。”
眾人皆戚戚然點頭附和。
太極宮甘露殿內。
李淵不喜不怒的望著裴寂道:”封德彝病情如何?“
裴寂苦笑道:”他根本就沒有病,只是…那是心病。“
李淵依舊淡淡的道:“他要罷黜房玄齡了?”
裴寂笑道:“中書省把詔書都寫好了。”
李淵冷哼一聲道:“他以為奪來的位子,坐起來就那么舒服?以前他的敵人是二郎,是朕,現在,他最大的敵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