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之固,在德不在險!”王珪看著李建成道:“陛下仁德,區區突厥自然不足為慮!”
房玄齡望著一本正經的王珪,臉上浮現一抹冷笑,一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靜眼旁觀。
聽到王珪,魏征開始狂噴王珪,論玩嘴,魏征戰斗力超級強悍,說得王珪啞口無言。
陳應沒有理會,王珪與魏征的爭議,而是轉身走向房玄齡身邊,淡淡的道:“房玄齡,你在想什么?”
房玄齡搖搖頭道:“沒有什么!”
此話言不由衷,陳應沒有計較。
陳應淡淡的道:“你是怎么想的?難道不是明言嗎?”
房玄齡淡淡的嘆了口氣道:“以前,秦王還在的時候,都是房某出計,克明(杜如晦)與秦王決斷,從來不會如此推諉扯皮…”
相對李世民,李建成確實是缺了一份果斷。
陳應望著房玄齡道:“你以為自己助二郎爭回天下嗎??”
房玄齡搖了搖頭道:“從未有這等狂妄的想法!”
陳應點點頭道:“這便是了,你的本事全在庶務與國事上,如今天下紛爭止歇,正是你的用武之地,既然如此,你又擔心些什么呢?”
房玄齡望著陳應道:“駙馬以為,陛下會重用房某?”
陳應搖了搖頭道:“會不會用我,還不知道,但是你不表現出來你的才干與過人之處,陛下就算想要用你,也無法堵住眾人悠悠之口。
房玄齡淡淡搖了搖頭道:“秦王一世雄主,可惜運道乖張,用人有失;陛下虎視天下,倒是心存仁念,襟懷坦蕩,只是不知,到底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
“君上心存仁念已經天下之福!”陳應淡淡的笑道:“肉食者,又有幾個是良善之輩,坐擁天下,就算裝,那也是社稷之福。你還能祈求太多!”
房玄齡自嘲的笑道:“某先追隨秦王,如今秦王生死未卜,再降陛下的話,定會落下不忠不義的罵名。”
陳應冷笑了一聲道:“做個忠臣有什么好?”
房玄齡望著陳應。
陳應悠然笑道:“古時候的逢龍、比干,倒是做了忠臣了,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對天下人,對天下事,可有增益?”
房玄齡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陳應笑道:“對人對己都沒有好處的事情,為何一定要去做?就為了一個忠義的好名聲?”
他嗤笑道:“那玩意,一錢不值!”
不知不覺中,朝中的爭議居然扯到了楊廣身上,王珪怒發沖冠,咆哮如雷:“隋煬帝好大喜功,修建東都,建造運河,三征高麗,濫用民力,這才有群雄紛起的亂局…”
魏征嘆息了一聲道:“營建東都,是為了經略關東;疏浚運河,是為了溝通南北;三征高麗,是為了開疆拓土,這三件事,難道不是正事嗎?”
李建成愣住了。
魏征接著道:“隋煬帝雖然昏聵,但做的事情,分明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情,只不過沒有做好而已,我們呢?”
李建成一時疑惑,沒有回應。
魏征接著嘆息道:“太原起兵,殺掉了王威和高君雅;霍邑之戰,殺掉了宋老生;長安之戰,殺掉了陰世師;隴右之戰,殺掉了薛仁果;后來又殺了李密…洛陽之戰,王世充、河北之戰殺了竇建德,殺來殺去,殺的都是漢家兒郎…
魏征望著李建成道:“陛下,這能算正事嗎?”
李建成沉吟道:“玄成…你這些想法…卻是從何說起?”
魏征搖了搖頭道:“太上皇起兵的檄文上寫的,吊民伐罪,撫慰黎庶,治化蒼生…如今關中大旱,突厥異動,爾等居然想著議和,凡此種種,不該是一句空話…”
魏征這話說得有點重了,如今李建成是大唐的第二任皇帝,否認李淵就是否認李建成的帝位的合法性。
李建成朗聲道:“自然不是空話…”
魏征道:“不是空話嗎?戰亂頻仍,十室九空,百姓流離失所,這幾年來,關中百姓連隔夜余糧都已經獻了出來,為的不過是有個安生日子過,可是就是這樣的日子,大唐給他們了嗎?”
李建成驚訝地望著魏征。
陳應感嘆,魏征還是歷史上的那個魏征,他不僅敢噴李世民,李建成同樣也不給面子。
李建成的涵養比李世民自然要好些,李建成躬身朝著魏征深深一輯,然后誠懇的道:“還請玄成教朕如何做!”
魏征道:“眼下的問題,其實就說穿了就是糧食問題,官倉軍倉雖皆告罄,但民間其實尚有不少存糧。然而庶民目光狹隘…”
其實有一些問題,魏征也有些疑惑。
雖然近來天氣反常,連續兩個多月滴雨未下,延誤了春耕,可是關中三四年內無戰事,相比以往的統治者,大唐政權其實是很寬容的,百姓在連續幾年的穩定中很容易能省下口糧盈余來,以當前大唐的生產力而言,農民們有兩到三個平年,就能在上交糧稅之余節省下一年的口糧。若是豐收,則一年之余糧幾乎可備一年之荒。有了盈余,除了自家備荒之外就可能賣給糧商取利。
年后剛剛開始,一場雪未下。按道理,過年以后從三月到五月,這屬于青黃不接的時間,糧食必然上漲。
可是,李建成登基之后,卻依然反常。糧食價格,從年初的斗米二十錢,持續降到斗米五錢。
這些百姓發現手中的糧食越來越不值錢,于是就趁著糧價沒有跌落極點,趕緊出手手中的存糧。
可是隨著旱情的嚴峻,局勢逆轉過來,糧價從斗米五錢,又升到了斗米五十錢,已經翻了十倍。
這就是好比后世的股市,因為莊家坐空了股市,瘋狂的股民手中吸血,現在民間糧食被抽空,整個關中缺糧,整個市場行情就要走高!
也就是說,現在到了割肉的的季節了!糧市不是股市,人人不見得需要炒股,可是人人都需要吃飯。
這一進一出,民間存糧,幾乎全部集中到了糧商的手中。早在二月的時候,當魏征渭發現了端倪,整個眉頭皺成了一團,當時他期待天變,因為一旦旱情緩解,關中百姓只要不瘋狂囤積糧食,那么糧食足夠關中百姓吃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一切朝著更加嚴峻的方向逆轉。
“關中的糧價,已經升到了平時的五倍!”魏征嘆了口氣道:“糧商們出手很少,又限定每人每戶每天只能買一次,現在市面上,買點口糧都要排隊,幾乎有價無貨!”
“看來他們手里也沒有很多存糧了。”李建成到底是經過李淵親自培養的繼承人,雖然他不是來自底層,但是對民生疾苦知道得很深,但對于商業畢竟不夠通達。
“哼!他們不是沒糧,而是還在等糧價繼續攀升!”魏征冷笑一聲,道:“糧商多出世家,京兆韋氏、弘農楊氏、清河崔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范陽盧氏,僅僅他們幾家,應該有足夠五十到六十萬人吃半年的存糧。”
李建成臉上現出極為驚駭的神色道:“有這么多!”
王珪在一邊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的道:“沒這么多吧。”
魏征毫不猶豫的道:“有的。這幾年我一直盯著他們,他們在尋常年景都只是應景地吐出一些維持生意,在豐收那一年更是只是將新糧進、陳糧出,就總數來說,幾乎可以說是有進沒出!數年所積,足以達到這個數字——也許還不止!”
魏征能夠知道這個內幕,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掌握著李建成的暗中力量。李建成的暗中力量雖然不及李世民的百騎司,不過監控一個關中還是綽綽有余的。
當然,隨著魏征這幾年仕途一路扶搖直上,巨鹿魏氏也跟著在關中生根,作為新興貴族,魏氏在關中擁有的存糧也多達八千余石,要知道整個巨鹿魏氏在關中的人口不足百人,八千石糧食足夠他們這些人吃上一百年。
李建成一聽憤然吼道:“這些奸商!若是他們肯抒國之困,那么咱們這個困境便不成困境了!”
關于經濟,陳應最有發言權。
在這個時候,陳應不得不站出來道:“陛下,他們等了三四年,等的就是今天,這么大的糧食儲存,防蟲蛀、防霉變、搬運、晾曬、以陳換新、谷倉防火,所用的人力物力,已足夠讓每一斗糧食平添一倍成本了。如今正是出手的時候!過了今年,來年關中的糧食肯定會有盈余,到時候糧價就會走低,若關中再來一個豐收,這些人就都得破產!這是身家性命所系,怎么可能為了大義而開倉平抑糧價”
李建成憤憤道:“他們這不是發國難財么!”
“是的,正是發國難財。”陳應該道:“平時米賤金貴,他們就以低價收米,現在米貴金賤,便是他們收金的時候了。”
李建成道:“賤收貴賣,低進高出,這個道理朕也懂得,不過賺錢也得有個度,現在國家有難,他們還做這樣的事情,還有當這個國家是自己的國家嗎封相,你這就發一道命令,給他們一個公允的價格,讓他們按照這個公允的價格開倉賣糧。”
陳應怔了怔,下命令讓商人按照命令中的價格賣糧這種“辦法”,也就武人才想得到,陳應沒有想到李建成居然會這么做!
但是,陳應卻不贊成這么做。
一個國家要有信譽,雖然這么做比較省事。可是,現在不比后世,世族掌握著地方的絕對控制權,他們有著足夠的實力對抗中央,現在關中糧食戰爭已經不是哪一個世家門閥的事情了,這牽扯到了整個關中、以及山東貴族的利益。
一旦朝廷跟門閥鬧得太僵,世族出身的官員集體撂挑子,整個大唐就會出現巨大的問題,如果沒有官員,官府癱瘓,無疑就會天下大亂。李建成這個皇帝的政令,根本就出不了長安。
別說軍隊,朝廷拿不出糧食養活軍隊,恐怕最先造反的就是軍隊。
魏征搖搖頭道:“陛下,這個辦法沒用,就算陛下下達圣旨,他們一定會推脫沒有糧食了…”
“他們敢不開哼哼…”李建成怒道:“我現在讓十二衛大過去,就將他們的糧倉砸開,看他們怎么樣!這么多的糧食,諒他們也藏不住!”
陳應聽著這話,嚇了一跳,要說派兵強行開倉,又何必十二衛大軍親去隨便派個一個將軍轉一圈也能橫掃了,但這樣一來,大唐朝廷在世族門閥中的信譽在就全垮了,王世充這么做過了,他當初瘋狂擴軍,沒有糧食,直接跟滎陽鄭氏鬧翻了,河南府的世族和門閥讓王世充一朝之間,眾叛親離。
哪怕王世惲用火牛陣,盡殲唐朝十萬大軍,依舊沒有扭轉劣勢。武力非常有用,然而,除非李建成敢學某清,徹底不要臉,用三光政策橫掃,那樣以來,大唐就會變得五代十國一樣,馬上分崩離析。
陳應絕對不愿意看著李建成剛剛登基,就這么胡來,否則大唐就全完了。失去門閥與世族的支持,李建成的地位馬上會動搖,一旦李建成敢這么做,世族會派死士不惜一切代價,營救李淵出來收拾殘局。
陳應道:“陛下,此舉不可!”
眾人暗暗驚訝,他們都以為此時站出來的要么是裴矩、或者陳叔達,再或者是蕭時文,最次也應該是宇文士及。
卻沒有想到,站出來反對李建成的居然是陳應。
侯莫陳應雖然近年來風光無限,可是他們底蘊太差,充其量只是二流世族,而且除了陳應之外,整個侯莫陳氏沒有一個可以拿得出手的人。
陳應道:“斗爭一定要講規矩,現在他們使用商業手段,我們大唐立法不密,活該被這些糧商鉆了空子,以后立法的時候,一定要慎重!”
聽到陳應說話,李建成雖然氣惱商人無義,然而也知道這樣做不妥當,李建成問道:“以陳卿之意,我們現在應該怎么做”
“要解決此事,其實不難!”陳應想了想道:“大唐之大,地域之廣,我們雖然關中遭遇罕見的旱災,可是天下三百余州,受災變的不過關中四十余州,不足天下的八分之一,我們可以以商導商。利用江淮或巴蜀糧商,急于進入關中的機會,以江淮、河北以及遼東糧商,對付關中糧商!”
李建成遲疑的問道:“此法可行?”
房玄齡詫異的望著陳應,這個辦法雖然可行,但是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必須有充足的資源,可以讓江淮、巴蜀以及山東世族感覺有利可圖,否則這就是鏡中花水中月。
關鍵是現在陳應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陳應雖然富裕,卻沒有辦法養活關中二三百萬人,這些糧食不是幾萬石,幾十萬石,而是足足需要數百萬石。
陳應雖然在西域屯田,獲得了可喜的成績,然而西域太遠,糧食再多,根本就運不過來。
既然勉強運輸,那也是杯水車薪,陸路運輸的糧食肯定九成九都消耗在路途上了。
房玄齡實在想不通,陳應的底氣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魏征咳嗽一下,躬身道:“敢問陳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