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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太子你什么時候當皇帝?

  令出多門是初唐形成的陋習,也是歷史遺留問題。李淵雖然是開國皇帝,但是李唐的朝廷,卻不是李淵一已之力開創的。李淵有李淵的班底,李建成、李世民、包括李元吉都有各自的班底。

  開唐之初,李建成的太子令、李元吉與李世民的親王教以及李淵的圣旨,具有同樣的法律效益。當然造成了很多困擾,比如顯州這個位置上,李建成任命了洛陽人陳忻為顯州總管,李元吉任命河東人薛嘉裕為總管,而秦王李世民則任命了山東人、其妻舅父高士廉的侄子高延祿為總管。最后三方都是總管,官憑、告身、赤牒等一應俱全。

  最后官司打到御前,李淵也和稀泥,以李建成任命的陳忻為顯州總管,以齊王李元吉任命的薛嘉裕為副總管,以李世民任命的高延祿顯州刺史。

  事實上,這個問題并沒有解決三方任命的總管,互不相讓,經常扯皮推諉,打不完的口水仗,鬧出來的問題非常多。

  其實,顯州現象,并非個例。這樣的問題非常多,別說三方揪住一個官職,還有的時候,李淵、李建成、李元吉甚至李世民以及李秀寧五方同時任命一個官職,那樣就更加熱鬧了。

  官員多了,事情反而越鬧越糟。

  魏征向李建成提議過,要改變這種令出多門的亂象,陳應也提過,王珪也提過,包括徐師謨都曾提過,只是因為諸多原因,李建成的計劃,一直沒有得到實施。

  現在,就連房玄齡也提出來了這個問題,李建成不得不深思熟慮。

  看著李建成遲疑,韋挺憤憤的瞪了一眼房玄齡,然后走到李建成面前躬身道:“太子殿下,房玄齡包藏禍心,真是荒唐之極,這三件事,件件都讓殿下自絕爪牙。殿下,切不可中了房玄齡的詭計。”

  韋挺同時還朝著徐師謨使著眼色。徐師謨與韋挺私交不錯,當然一旦廢除了東宮的赤牒,徐師謨這個東宮舍人,就相當于朝廷里的中書侍郎,廢除這個權力,他的權利損失最大。

  當然,正所謂針不扎到誰的肉,誰不疼。

  徐師謨只好出列道:“房玄齡誘騙殿下自裁羽翼,為的就是,替秦王府余孽張目。”

  房玄齡旁若無人地自顧趴在案幾上,記錄眾人的話語。

  魏征則眼觀鼻、鼻觀心,如同老僧入定。

  李建成被眾人吵鬧得,頭暈目眩,痛苦不堪地搓揉著太陽穴。好一會兒,李建成緩緩抬頭,卻發現魏征、王珪和許敬宗三人都默然不語。

  李建成問道:“你們呢,有何見解?”

  許敬宗正準備發言,卻被魏征拉住袖子。

  許敬宗皺起眉頭,魏征沖其搖搖頭。

  許敬宗沒有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魏征這才上前道:“殿下,明日便是武德六年最后一次常朝,何不將這三件事,付之廷議?”

  李建成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東宮員們開始三三兩兩,四散離開顯德殿。

  許敬宗與魏征墜在最后。

  許敬宗見四下無人,一把拉住魏征道:“玄成,剛才為何不讓我說話?”

  魏征滿臉苦笑道:“這樣的建議,房玄齡這樣的西府舊臣可以提,你我這些東宮老臣,卻絕不能提,誰提出來,誰就是眾矢之的,非被人恨死不可,還會讓殿下,懷疑我們的忠誠。”

  許敬宗恍然大悟。

  魏征一字一頓的道:“哪怕再正確,也不能提,這是立場使然。”

  許敬宗重重的點點頭道:“房玄齡這三條建議,到底如何?”

  魏征感嘆一聲道:“我現在知道,為什么秦王如此器重此人了?房玄齡果然名不虛傳啊,孜孜奉國,知無不為,某不如玄齡!”

  在李建成準備回去的時候,韋挺與徐師謨將李建成截住。

  韋挺語重心長的望著李建成道:“太子殿下,切不可中了房玄齡的奸計。”

  “是啊,房玄齡用心險惡!”徐師謨也面帶焦急地點頭附和著。

  李建成看著王珪還沒有走,忙上前問道:“叔玠,你怎么看?”

  王珪慢條斯理地收拾身邊的物件,緩緩道:“房玄齡所言三事,皆是國事,臣以為,既然是國事,殿下不妨,就聽聽廷議,百官的意見!”

  王珪說罷,給李建成施禮后,悠然離去。

  李建成愕然目送王珪走遠。

  韋挺和徐師謨又喋喋不休地圍了上來。

  李建成無奈,只好借尿遁。

  可是韋挺還試圖勸說李建成,追隨李建成。看著李建成進入東宮之內,按照陳應府上設立的衛生間,韋挺只好尷尬的守在門外。

  李建成坐在馬桶上,一個人盯著窗外發呆。

  李建成苦惱的喃喃自語道:“這分明就是跟我作對…話都說出口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看笑話…”

  李建成不甘心的叫喚兩聲,抱著腦袋,無比痛苦。

  李建成方便完,起身走出衛生間,看著韋挺與徐師謨走了,頓時松了口氣。

  然而,李建成剛剛松了口氣,卻見韋挺與徐師謨有說有笑的出現在拐角的甬道內。

  李建成急忙轉身,朝著鄭觀音所在的暖閣奔去。

  能把李建成逼到這個份上,韋挺也是沒誰了。

  走到暖閣的回廊處,李建成就聽見太子妃鄭觀音訓斥李承道的聲音。

  “就知道瘋玩,今天的課業做完了么?”

  李承道怯怯的道:“沒有!”

  鄭觀音道:“把手伸出來!”

  “啪啪…”接著,李建成就聽到戒尺打手的聲音,雖然只是打在李承道的手心,卻疼在李建成的心上。

  李建成微微蹙眉,不悅道:“觀音!”

  片刻后,鄭觀音牽著李承道的手走了過來。

  她向李建成施禮道:“臣妾見過太子殿下!”

  李承道也跟著規規矩矩的行禮:“見過父親!”

  李建成的目光落在李承道被打得紅腫的手上,溫聲開口道:“他還小,不要太過拘束他。”

  鄭觀音垂首,卻是聲音堅定的道:“殿下,玉不琢不成器!民間亦有言,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承道雖小,卻是皇家血,臣妾身為他的生母,自然更沒有放縱的道理。”

  李建成愣住。

  李承道哭喪著臉道:“父親若沒有別的事,兒臣告退!”

  李承道走后,李建成憤憤的躺在暖閣的軟榻上。

  鄭觀音淡淡搖頭,側過身,拉下李建成的胳膊,把自己的雙手按在李建成的太陽穴上,輕輕地安撫。

  鄭觀音輕聲道:“殿下這是怎么了?”

  李建成將韋挺與徐師謨之勸,以及房玄齡三議之事告訴鄭觀音。

  鄭觀音想了想道:“殿下,你若是不明白,何不去問問出主意的人自己,那三條建議的道理,究竟何在?”

  李建成舒服的“哼”了一身,閉上眼睛,喃喃的道:“我就是不想,在那個酸夫子面前低這個頭。”

  鄭觀音撇撇嘴,笑道:“你不是要立誓做一代圣君么?做圣君,禮賢下士,就是最起碼的要求…”

  鄭觀音一字一頓的教育著李建成道:“不懂就是不懂,沒什么可丟人的,不懂卻要裝懂,那才是真的丟人。你若是放不下這個身段,與房玄齡之約不用賭,你輸定了。

  李建成霍的睜開眼,呆了片刻,站起身來,一語不發地披上衣服,走出暖閣。

  韋挺惶急而來,向李建成躬身施禮道:“太子殿下,陳大將軍與平陽公主來了!”

  李建成道:“快請進來!”

  李建成根本就沒有把陳應當成東宮臣屬,不僅僅大開東宮之門,而且命禮樂、儀仗熱鬧歡迎。

  陳應望著東宮又是張燈結彩,又是吹吹打打,仿佛迎接外國元首,看著這個架勢,陳應受寵若驚。

  李建成親自出相迎,這個禮遇讓陳應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其實,李建成也是被韋挺與徐師謨纏怕了,只好采取這一招,來避免韋挺叨擾。

  好不容易走到短短不過五百余步的東宮顯德殿,陳應都緊張得一身汗,感覺比上大朝會還要累。

  等著李建成故意板著臉讓韋挺與徐師謨離開,李建成這才將房玄齡的三議之策告訴陳應,詢問陳應到底該怎么辦?

  看著李建成與陳應談正事,李秀寧打著哈欠道:“我去找大嫂,你們先聊!”

  李建成道:“房玄齡到底要提這三個條件?”

  陳應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道,反而岔開問題道:“殿下打算什么時候登基做皇帝?

  李建成怔住了,嘴張了幾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陳應鄭重的鄭重的道:“殿下做了皇帝之后,天策上將和河東道大行臺,尚書令的職務,準備讓誰接任?”

  李建成惶然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陳應道:“天策上將府,掌國之征伐,將兵部和十二衛府置于何地?一旦有了戰事,軍隊是聽朝廷的,還是聽天策府的?河東道大行臺,軍政大權自攬,形同割據,實為國中之國,不要忘了,如今的大唐之主,已經不是陛下,也不是秦王,而是你自己。”

  陳應冷笑凝視著有些無所適從的李建成。

  李建成強打精神繼續板起臉問道:“房玄齡堅持要我,赦免秦王府舊人,是否有私心?”

  陳應笑道:“你若做了皇帝,究竟是誰家的皇帝?是秦王府的皇帝?還是東宮的皇帝?或是齊王府的皇帝?還是天下人的皇帝?”

  陳應突然神色嚴厲地站起身來,大刺刺地用手指著李建成道:“殿下可知,究竟什么才是天子?”

  李建成愕然看著陳應。

  陳應朗聲道:“所謂天子,就是天下之子,你如今,已經是大唐之主,事實上的皇帝,便不再是當年,監國太子殿下,做事情想事情,屁股要坐正,不要坐歪了!你赦免的,不是先秦王的故人,而是大唐的臣子,這個道理都不懂,你又何談做一代圣君呢?”

  李建成緩緩低下自己的頭。

  陳應知道李建成的性子軟,他語氣堅定的道:“皇帝位子,在旁人眼睛里,或許高不可攀,可只有爬上來,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才明白標風凜冽之寒,并非當了皇帝,便可為所欲為,天下人皆可肆意,為君者…卻須時時刻刻,提防警醒,時時刻刻,遵循禮法,因為,皇帝是天下人的榜樣,其一言一行,均要傳諸后世,為歷代子孫,所效仿的。從這上面說,皇帝有些時候,連個尋常百姓都不如。做了皇帝,便要有,做一輩子牢獄的準備,這一層,莫怪臣沒有預先提點殿下啊!”

  李建成道:“可是父親?”

  陳應道:“如果太子殿下這一次不趁機讓陛下退位的話,玄武門臨湖殿的血還沒有干,馬上就上演新一輪戰爭,陛下還有十四個兒子,包括齊王在內,都有資格爭奪儲君之位,一旦一切還回到從前,那么死去的人已經白死了,而大唐也會繼續陷入沒有意義的內耗。大唐雖然名義上統一了天下,可是這天下還沒有徹底平靖,北方有東突厥、薛延陀、西有西突厥、西南有吐蕃、劍南道還有僚人蠢蠢欲動,東北還有高句麗人妄圖飲馬黃河,牧馬中原。大唐沒有時間了,大唐沒有底氣在繼續內耗了,換而言之,陛下已經不適合再做這個皇帝了!”

  “可大唐以才孝治國!”李建成內心里比房玄齡的三個問題更加糾結。李建成呢喃道:“建成豈可學二郎忤逆?”

  陳應接著道:“請問太子殿下,自武德四年以來,陛下可曾處理過政務?”

  李建成搖搖頭。

  陳應又道:“自武德四年以來,陛下除了留戀在內宮之中,與后妃嬉戲玩樂,可曾為國事操勞?”

  李建成再次搖搖頭。

  “既然陛下無意打理國事,何不徹底退位?”陳應道:“以太子之孝,想必不會虧待太上皇,一應吃穿用度,絕對不會有任何短缺!”

  李建成沉吟道:“此事,容本宮再想想!”

  “太子殿下,當斷則斷,不斷反受其亂!”陳應急道:“太子殿下,若是臣當時不出手,下場如何,殿下可曾想過?”

  李建成一時語塞。

  陳應如果不出手,李世民肯定掌握南衙,撐握住大唐政事堂六大相國,文武百官,同時撐握著李淵為人質,就算李安儼、謝叔方可以率領東宮六率、以及長林軍攻破玄武門,他一樣會輸得徹徹底底。

  陳應道皺起眉頭道:“太子殿下,你何不想想,天下蒼生,黎民百姓,他們是何其無辜?若是大唐繼續這樣下去,內不修政,外不御外侮,何以對待億兆黎庶?就億兆黎庶坐看兄弟相爭,禍亂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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