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總管府李世民的書房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長孫無忌正準備離去,突然聽到里面傳來李世民的聲音:“輔機嗎?進來吧,門沒關!”
長孫無忌推開書房的門,走進去摸索著點燃火燭,只見李世民正捧著卻發現李世民拿著一柄劍,盯著木劍上的豁口,怔怔出神。李世民揚了揚手中的木劍道:“這柄劍是大哥當年給我親手強將手削出來的,上面還有大哥的血…”
李世民放下木劍,隨后拿起一本書嘆了口氣道:“這本書,是我當年進學的第一個月,大哥親手一字一句批注過的…”
長孫無忌沉默半晌,喟然長嘆道:“天家無父子…”
“輔機,大哥和我之間,生了嫌隙了…有些誤會,還是當面數說清楚才能解開。”李世民苦笑道:“還有大哥在雞澤泊遇刺,他并沒有明說,肯定也懷疑是我…”
“有件事,必須告訴秦王殿下!”長孫無忌苦笑道:“雞澤泊之事,與常何打入東宮一碼事,若是不讓常何建立功勛,他怎么在東宮立足?”
李世民陡然的起身,一臉憤怒的望著長孫無忌。
“這件事很重要,必須親自去做!”長孫無忌突然變得異常急切望著的李世民,無奈的嘆了口氣,緩緩跪下道:“秦王殿下若念及手足之情,無忌無話可說,但憑秦王殿下發落!”
“玄齡也無話可說,成王敗寇,唯有一死而已!”
李世民臉色一變,推開門,只見書房外,不僅僅有房玄齡,杜如晦,還有程知節、秦瓊、牛俊達、謝映登、段志玄、侯君集等跪在門外,特別是程知節舉著一柄橫刀,橫在脖頸前,程知節微微用力,鋒利的橫刀上出現一道血線,李世民非常清楚,他只要不點頭,程知節馬上就會死給他看。
李世民道:“你們這是做什么?”
長孫無忌率先出聲道:“秦王殿下何必明知故問?”
李世民指著長孫無忌、程知節等人道:“你們這是要陷孤于不義之地!”
房玄齡道:“義有大小,若殿下欲成全兄弟之義,而舍棄天下大義,房玄齡也無話可說!”說著他緩緩解下自己的褲腰帶,拋向房梁,打成一個結。
李世民看著周圍秦王府眾文武官佐寧死相隨的樣子,不像作假,伸出袖子惺惺作態道:“也罷,天已經被捅破了,也不怕多漏兩池子水來!”
程知節與秦瓊的目光在空中一碰,二人相視而笑。
李世民甩起大袖,轉身進入書房之中。
眾文武皆隨李世民進入書房中。左文右武,分列兩廂站定。就在這時,李世民突然從主座上起來,走到剛剛從河北返回的杜淹身前道:“執禮先生,最近一段時間,多勞煩您的鼎力相助,才能化解諸多的危機,世民在此謝過。”
杜淹趕忙躬身行禮道:“大王言重了,這是杜淹分內之事。”
李世民點點頭,然后搖搖頭道:“但無論是河北兵變還是以假癡不癲,都不是堂皇正大的陽謀,這種事情偶爾為之,情有可原,確是下不為例…”
杜淹怔了一下,突然冷冷的笑了。
李世民詫異的皺起眉頭。
杜淹不無諷刺的斥道:“沒想到大王竟是如此幼稚之人。”
李世民駭然。
杜淹咄咄逼人的道:“政治本身就是建立在一個又一個的陰謀之上的,在沒有掌握天下權柄之前,奢談陽謀便是取死之道。”
李世民怒道:“你這是危言聳聽。”
杜淹不卑不吭道:“皇位只有一個,豈可假手于人?若秦王殿下不用陰謀,斗得過太子嗎?”
李世民倒吸一口涼氣,瞪大眼看著對面的杜淹,竟無言以對。
房玄齡道:“大王,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萬萬不可婦人之仁!”
杜如晦道:“正是如此,英雄所見略同,現在看來,東宮里還是有幾個聰明人。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聰明,江淮尚未平靖,他們已經在謀劃著,要撤銷河東道大行臺的建制。”
杜如晦想了想道:“大王,陛下已經同意了太子的意見,先召西域陳應回京,就任大司徒,若是陛下再召大王回京,擔任司空,太原會誰來鎮守?”
李世民想了想道:“以父皇的心思,太原肯定會暫時讓齊王留守,他不是秦王府的人,想必長安無人反對。”
長孫無忌皺起眉頭道:“齊王與太子串通一氣,還需留幾個得力的人在太原,最好是新面孔,免得朝廷有人說三道四。”
李世民望著眾人問道:“你們看留誰比較合適?”
侯君集道:“杜淹可以留下,杜淹熟悉河東河北兩地。”
長孫無忌也道:“張亮熟悉河北,他也可以留下。”
李世民道:“就這么定下,散了吧。”
長孫無忌道:“大王,若是回京,有幾人可用。”
李世民苦笑道:“本王正處下風,有誰會燒本王的冷灶?”
“中書侍郎封公這是其一。”說到這里長孫無忌壓低聲音道:“還有楚王、江淮杜伏威!”
李世民喃喃的道:“兵部尚書杜伏威?他會跟本王聯手?”
房玄齡笑道:“昔日天下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塵煙,除了他杜伏威,還剩幾人?王世充、竇建德,還是羅藝?如今眾反王死的死,罷官的罷官,除了杜伏威之外,也只有梁國梁師都一人而已,誰都知道,梁師都不是滅不掉他,而是大唐刻意與突厥留下的緩沖地帶,杜伏威是聰明人,他若是不想死,這個天下只有秦王可以保下他!”
李世民點點頭。
疏勒城,陳應接到了蘇定方的戰報,蘇定方與阿史那步真三戰三捷,已經奪回了伊邏盧城,阿史那步真麾下三萬余人戰死,六萬余人投降,包括阿史那步真以下,除少數人逃進沙漠之外,其他人全部被俘。
一次性俘虜六萬余名戰俘,繳獲騾馬十數萬匹,并且得到一個非常成熟的鐵礦,兩萬余名礦工,還有三十萬斤銅錢,按說陳應應該高興,可是此時他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望著眼前一個血跡斑駁的圣旨,陳應都感覺頭大萬分!
李淵派出一隊使者,前來西域宣旨。然而路過準葛爾盆地卡麥里的時候,這個使團在卡麥里戈壁灘上,一個背陽的地方扎營,誰知道使團根本就不知道卡麥里的戈壁灘會發水。卡麥里夜里居然下起了暴雨,一時間來不及往地上浸入的雨水,隨即形成了洪水,整個使團的駐地都被洪水沖走了。
僅剩副使唐守仁一人獨活,然而這個唐守仁也因被洪水一沖,得了風寒,堅持到了彩云城堡,遇到楊蓉時,已經風寒入體,無藥可醫。
最終堅持三天之后,唐守仁也死了。
現在的陳應是黃泥巴抹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準葛爾盆地南部的卡麥里地區,在后世有一個名字叫“古爾班通古特”,這是蒙古語野豬出沒的地方,哪怕到了后世,一旦遇到夏、秋兩季,這里也經常會發洪水,只要在低洼的沙漠中,經常會看到干枯的小魚蝦之類的湖泊痕跡。
可是,事實上情況是,這個結果恐怕沒有人會接受。整整一個使團,足足兩百余人,加上西域都護府派出的向導,小三百號人說沒就沒了,恐怕李淵相信,滿朝文武大臣也不會相信。
更何況,這還不是一個普通的圣旨,而是李淵加封陳應為大唐大司徒,位列上公的冊封圣旨,當然這個圣旨就是明升暗降,將陳應從從二品西域大都護、西州道大行臺尚書左仆射的位置上,升到從一品大司徒,空有其名的大司徒。
在這個時候,偏偏整個使團全軍覆沒,如果消息傳到長安,李淵就算不用腦袋想,用膝蓋想也知道,陳應這是不滿這個任命,暗中弄死了整整一個使團。
“忤逆圣旨!”
“陰為不臣!”
“擁兵自重!”
“謀反作亂!”
陳應可以想象得出來,一旦這個消息傳到長安,恐怕這些大帽子就會扣到陳應的頭上。
“怎么辦?”楊蓉一臉關切的望著陳應道。
“涼拌!”陳應雙手一攤,無奈的聳聳肩道:“人要是倒霉了,喝口涼水都會噎住,我現在真是倒霉,這樣的事情都能碰上!”
楊蓉搖搖頭道:“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事情總是要解決的!”
“你說的不錯!”陳應深吸口氣,又重重的吐出道:“天下九州,四方不同,若要海內咸服,就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天下士人還分世家寒門,那大唐是世家的,還是寒門的?”
楊蓉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不夠用了,明明是在討論陳應遇到的棘手的難題,怎么陡然間扯在世族門閥與寒門庶民身上去了。楊蓉怔了一下,霍的抬起頭,望著陳應的目光,前所未有的鄭重。楊蓉道:“你認為呢?
“應該是大家的,不分世家還是寒門。”陳應重重的吐了一口濁氣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楊蓉皺起眉頭問道:“這如何能做到?”
陳應道:“能做到,只要朝廷堅持科舉制。”
楊蓉的臉色刷的白了,她怔愣的望著陳應,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就在這時,李秀寧推門而入,李秀寧顯然是剛剛得到消息,便馬不停蹄的趕至疏勒,就怕陳應做出難以挽回的錯事!
李秀寧望著陳應安然無恙,松了口氣道:“陳郎,你一定要慎重!”
“噗嗤!”陳應一下子就笑了,良久陳應笑著望著李秀寧道:“我現在要慎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