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陳應搖搖頭道:“《中庸》有云,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其一則曰:柔遠人也。既懷柔遠客,四夷自然感恩懷德,謂我圣天子在位;只是,這話你信嗎?”
單雄信是瓦崗寨里除了李密、魏征、徐世績之外,最有學問的人。他讀過《中庸》,也明白里面的意思。他搖搖頭道:“諸胡畏威不畏德,雄信不信。”
“然也!”陳應點點頭道:“你去靈州,先向郁孤尼施之以威,若是他能迷途知返,我還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他執迷不悟,那就不需要客氣。”
單雄信似懂非懂點點頭,遲疑的一下,想了想道:“光憑陳勁勇的一紙密信,恐怕還不足以定郁孤尼的罪吧?雄信去了靈州是不是要暗中查找他謀反的證據?”
“不需要!”陳應搖搖頭道:“我不是法官,也不需要他心服口服,我只需要他臣服,如果他不想臣服,那就沒有必要留了。”
“不妥。”單雄信道:“郁孤尼并無失禮的地方,所謂不懷好意,都還只是我們的推測,并未坐實,我們忽然突襲他們,名不正言不順。日后他們對外宣揚主上背信棄義,對我們相當不利。再說他若真的有心背叛主上,防范一定森嚴,只怕討不了好去。”
陳應問道:“依你說該怎么辦?”
單雄信道:“主上給郁孤尼寫一封信吧,就說你現在需要他的支援,讓他率領三千騎兵入關,如果他沒有異心,自然會毫無防備的前來,如果派出其部將或者是推脫,那就是有心要反,當然不用客氣。”
陳應點點頭道:“如此也好,本將軍還沒有調兵之權,先與太子殿下通一個氣,請他幫忙辦理通關文碟。”
就在陳應準備給李建成寫信的時候,腦袋中靈光突然一閃。處羅可汗阿史那·俟利弗設應該快死了,他依稀記得那個曾逼得李世民結下城下之盟的頡利可汗阿史那·咄苾也該上位了。
雖然陳應并不是歷史專家,他不記得阿史那·俟利弗設什么時候死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是有一點卻可以知道,處羅可汗在位期間,東突厥對于大唐還比較克制,并沒有爆發傾國之戰,他的政治主張以扶持傀儡政權為主,在處羅可汗在位期間,像劉武周、梁師都、李軌、楊政道等牽制大唐。
可是隨著阿史那·咄苾登上汗位,隨即就入侵雁門,并且成功俘虜唐朝漢陽公蘇瑰、太常卿鄭元璹、左驍衛大將軍長孫順德,自從以后,直到玄武門之變前夕,李建成都被牽制在北方,奉命阻擊突厥大軍,就連平陽公主也在這個期間戰死。
現在,雖然說歷史因為陳應而改變。然而唯有不變的就是頡利可汗異常仇視大唐,他肯定會趁著大唐的主要兵力東征,與王世充、竇建得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趁機南下。
陳應立即在紙上寫道:“太子殿下,臣近聞突厥處羅可汗病危,恐自久于人世,若突厥汗位交替,定會引起突厥對大唐的戰略轉變,防人之心不可無,請太子殿下早做決斷。另,臣近聞靈武將軍郁孤尼所處,有突厥使者出沒,擔心其反復,故請調其率部入關…”
就在陳應的密信尚未寫完的時候,渾厚而戰鼓聲就已經響起,郭洛入帳向陳應稟告道:“竇建德麾下大將軍曹湛率部六千余人馬叫戰!”
陳應毫不遲疑的下令道:“命令陌刀軍將其擊退!”
終于,陳應寫完了密信,只是還沒有來得及用印,就聽見郭洛再次稟告道:“大將軍,曹湛所部已退!”
陳應這才輕輕將密信交給單雄信道:“你帶著密信,直接前往東宮,面見太子殿下,然后經長安,前往靈州!”
單雄信道:“卑下遵命!”
單雄信收起密信,然后轉身離開。
“等等!”
單雄信轉身,躬身道:“主上還有什么吩咐!”
“注意安全!”陳應鄭重的道:“萬一事不可違,護送白城縣主入關!”
單雄信心中一暖,轉身離開大帳。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
李秀寧款款而入。
陳應欣喜道:“三娘,你怎么來了?”
“我是不是不該來?”李秀寧一臉溫怒的望著陳應道:“你給我好好解釋一下,白城縣主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剛剛聽到了白城…”
陳應倒沒有隱瞞,直接說道:“靈州來了消息,郁射設部有異動,東突厥派出使者游說郁孤尼,我不敢保證靈州不出意外。無論如何,萬一事不可違,我想讓他轉入關內,畢竟大唐的一個縣主被突厥劫走了,大唐也顏面無光。”
李秀寧狐疑的望著陳應,且信且疑的道:“真是這樣,天地良心,若我有一個字的謊言,叫我萬箭穿心,不得好…”
李秀寧伸手捂住了陳應的嘴。
陳應伸手摸向李秀寧的手。然而還沒有等陳應有下一步動作,卻聽見帳外的戰鼓再一起響起。
“咚咚咚…”
戰鼓聲更急,陳應聽得出來,這一次夏軍進攻人數應破萬了。
李秀寧臉色一變。
陳應的臉色更加陰沉。心中暗罵:“該死的竇建德,你他娘的就不能晚來一會?”
陳應與李秀寧聯袂來到前線的戰場上,卻見密密麻麻的夏軍將士已經擺開了陣勢,一副決死沖擊的架勢,弓箭手在前,刀盾兵在后,數十座箭塔,緩緩樹起。
陳應也不敢大意,急忙命令陌刀軍全體披甲備戰。
然而,非常意外的是,曹湛所部慢吞吞的完成了布置,卻遲遲不發動攻擊,此時雙方就在五百步的距離上相持著。
陳應倒沒有命陌刀軍將士進攻,畢竟五百步的距離,對于穿著重甲的陌刀軍將士來說,體力消耗也不會少,不如留著力氣多砍幾個人。
可是等了將近半個時辰,夏軍將士卻依舊沒有一絲要進攻的意思。
陳應望著這一幕,豈會看不出夏軍的真正用意。
幾乎異口同聲,李秀寧與陳應道:“他們這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陳應與李秀寧目光在空中一碰,相視而笑。
陳應道:“不得不說,這個曹湛是一個聰明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擊中了陌刀軍的軟肋。”
陌刀軍將士的鎧甲太重,哪怕是披著鎧甲不動,對于士兵本身而言,也是一種負擔,輕步兵站兩個時辰肯定沒有大問題,可是陌刀軍要是披甲持刀站兩個時辰,估計一部分人都會支撐不住。
李秀寧的臉上浮現一抹擔憂之色,望著陳應道:“這該如何是好?”
“哼哼,陌刀軍不好受,他們也不好受!”陳應望著獵獵作響的“曹”字將旗,臉上露出輕松的笑容道:“命陌刀軍一、二、三團原地待命,其他人等立即退回營中休息。”
陳應的優勢就是,這不是平地,只是一個緩坡。他用百陌刀軍士兵,也可以守住這個跑馬嶺半個時辰,這些時間讓其他六個陌刀軍趕來支持,最多需要一刻鐘。這樣以來,陌刀軍就有足夠的時間應對突發情況。
果然,當曹湛望著陌刀軍減少了三分之二,心中微微有些著急。他也只要下令讓一半留在原地,其他人進行休息。
雖然陳應這樣可以有效的避免了陌刀軍將士體力消耗過甚的問題,可是同樣,夏軍也采取分兵休息的方式,就形成了兩軍相持。
竇建德麾下的軍隊與陳應在跑馬嶺,不是對持,就是暴發小規格的沖突,似乎竇建德不準備救援王世充了,似乎陳應也對竇建德大軍無處下嘴。
然而,無論是竇建德也好,陳應也罷,他們都在積蓄力量,準備難對方致命一擊。陳應所等的就是長安送過來的戰馬,只要戰馬抵達,鉤鐮槍騎兵通過三五天的適應性訓練,陳應會毫不客氣的對竇建德來一個萬馬踹營。
竇建德事實上也沒有閑著,他知道刀槍無法奈何陌刀軍,他準備打造大量的小型投石機,利用這種可以放在牛車上的投石機,給陳應來一出天女散花。
從戰略形勢來看,此時的天下就是犬牙交錯的一團亂麻。陳應率領左右司御率左右衛率陌刀軍、背嵬軍與竇建德相持,而李世民則在北邙山,與王世充相持。至于巴東地區,李孝恭、李靖這一對搭檔,也在緊羅密布的準備著對蕭銑的致命一擊。
就在陳應與竇建德的大軍在虎牢關相持的時候,身在洛陽城的王仁則也頗為著急,他已經準備了五六天時間,隨時可以發動突襲函谷關,可是王世充一直沒有讓出戰,這讓王仁則非常著急。
他每天都會派出出大量的斥侯偵察函谷關方向的情報,只是沒有王世充的命令,他除了親兵和斥侯,根本就調動不了河洛新軍。
王仁則實在忍不下去的時候,就前往王宮去求見王世充。
王世充簡單明了的告訴王仁則:“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什么時候才是成熟的時機?”王仁則急道:“如今李世民正在北邙山大營中操練士兵,假以時日,唐軍殘兵敗將就會恢復過來,到時候,咱們豈不是更難打?”
王世充道:“朕所慮者唯有陳應,陳應所部與竇建德的大軍在虎牢關對壘,一旦函谷關有變,陳應小兒必然回援,虎牢關距離洛陽不過二百余里,最多兩天陳應所部就能抵達洛陽,到時候,他再如法炮制,你能不能守住函谷關?”
“這…”聽到到陳應的名字,王仁則下意識的將腦袋往后一縮。
王仁則這個熊孩子已經被陳應打出心理陰影了。
王世充道:“在竇建德沒有完全纏住陳應手腳之前,函谷關暫時還不能動!”
王全則又問道:“那我們就這樣眼看著?”
王世充道:“當初我擔心的是大唐將壓力都壓在我們這里,而竇建德大軍就躲在背后任我們做過河卒子,但現在竇建德已經來了,距離洛陽不過二百里,無論竇建德是想當漁翁也好,他想做壁上觀也罷,現在他既然加入了這場游戲,就只能玩到底了。如今已是春耕之際,如果李世民還未取得決定性的戰果便非撤退不可,當然也不排除李世民會寧愿錯失春耕也要跟咱們大鄭血拼到底。但這個可能性未必很大。因此掌握著主動權力的,卻是我們大鄭。”
戰爭打的就是經濟、政治和軍事實力,無論軍事還是經濟實力,王世充都落在明顯的下風。
“竇建德要攻占虎牢關,只怕不容易啊。陳應所部的實力在我們之上,而且漢人善守,如今外八關已經大唐占據七八…”
不等王仁則說完,王玄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父皇,大喜,大喜啊,唐狗有援軍出城函谷關,增援北邙了!”
王世充有點懷疑王玄應的大腦回路,如果沒有援軍,他打北邙大營都沒有把握,現在唐軍又來援軍,這算哪門子喜事?一聽這話,王世充就惱火了:“唐軍出函谷關增援北邙山,我大鄭將兩面受敵,這算什么大喜事!”
“父皇有所不知,這支唐軍…”王玄應的眼珠子飛快的一轉,見王仁則在場,趕緊剎住,湊到王世充耳邊,聲音放得極低,所有人都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么,只看見他在那里嘀咕個不停,而王世充臉上的表情也走馬燈似的變換著,先是怒,接著是驚,然后是疑惑,最后變成了驚喜,揪住王玄應的衣領低吼道:“當真?”
“千真萬確,就算給兒臣十個膽子…”王玄應笑道:“兒臣也不敢騙父皇啊!”
王世充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此事事關重大,你派人盯死這支唐軍,我隨后就來!”
王世充伸手一指王仁則,朗聲說道:“河洛新軍,立即集合,馬上前往北邙上,不求你將北邙唐營打下來,務必將李世民小兒堵在營中,不得放出一兵一卒。”
王仁則大喜道:“末將領命!”
與此同時,身在北邙大營的李世民,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他拿著密信道:“咱們的援軍來了,點鼓聚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