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是西魏大統十三年出生,如今已經六十有四,然而裴矩的身子骨卻非常硬郎,在接到任命之后,立即乘坐著陳應送給他的四輪馬車啟程,踏上了前往靈州觀軍的路途。
裴矩對于陳應所送的這輛四輪馬車非常喜歡,裴矩屬于那種活到老學到老的典范,哪怕如今已經六十有四,依舊手不釋卷。本以為這一場前往靈州,就會老死任上,沒有想到坐在這種馬車里,一點兒也感覺不到顛簸,特別是茶杯里的水倒到七分滿,都不會撒出來。
盡管出進入外面已經冰雪覆蓋,寒風呼嘯,而是在四輪馬車里四個角落兩廂照壁上點燃石炭暖爐,馬車里卻依然溫暖如春。
裴矩先經醴泉縣、然后過奉天(今乾縣)而不入,在永壽休息一晚、第二天中午時分已經抵達了白土(今彬縣),進入白土縣境,裴矩感覺到了這里與長安的大不一樣。從永壽縣到白土縣的官道修得極為平整,而且聽說還不是官府組織修繕的,而是民眾自發的修建的,官道上往來著密密麻麻的四輪牛車,這種牛車盡管不像四輪馬車一樣高大巍峨,而是像戎車一樣無遮無攔,不過用來載貨或是五六輛戎車的裝載量。
白土縣盛產石炭,許多露天的石炭礦到處都是冒著嚴寒往家里倒騰石炭的民夫,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去砍柴了,因為辛苦砍上一干柴最多可以燒三天,然而隨便一個民夫一天就可以弄夠一個月所燒的石炭。
裴矩大感稀奇,就停在路邊的一個酒肆內,找了一個老農拉起來家常。關中自秦漢以來都是帝都,所以關中百姓都是公子王孫見得多了,哪怕一看裴矩就知道非富既貴,這名胡子花白的老農也不怯場,侃侃而談。
從市井八卦到大唐國運,這老農都可以說得四五六,盡管老農見識不高,很多東西都是他自己的臆想,可是裴矩仍然聽得津津有味。當裴矩讓店家端上來三斤冷切牛肉,湯一壺三漿時,老農談興甚濃,幾乎是知無不言。正中下懷裴矩下懷,慢慢把話題引到了經濟民生上。
裴矩將一路走來,他看到了很多這樣的牛車,車夫大多是老弱,還有一些女子,但他們看起來都很開心,說話嗓門高,透著難得一見的精氣神就非常好奇的問道:“白土怎么這么多牛車?大家都拉石炭,能燒得完嗎?”
老漢揪著亂糟糟的胡子,灌了一大碗酒,抹了把嘴道:“自家用肯定是用不完的,可是長安城人多啊,這一輛石炭拉過去,能賺這個數。”
老農向裴矩伸出一把手,五指伸天。
裴矩道:“五十文?”
“是五百文!”老農賊兮兮的道:“一人一牛,一個晝夜可以打一個來回。”
“老人家,你做這營生多久了?”
“也不算久,還有三天滿十個月了。”
裴矩算了一下“這么說,今年年初就開始做了?”
“郎君是讀書人吧?聽口音,像是山東那邊的?”
裴矩笑道:“老人家見多識廣啊,這也能聽得出來?”
“嘿嘿,老漢我是也經常去長安,我們裴縣廷(對縣令的敬稱)就是山東人,聽說還是山東聞喜名士。老漢我和他說過兩次話,聽著口音像。聞喜是個好地方啊,出名士,也出好官,以前有個什么裴世矩的,挺有名的。他為楊皇帝經營西域,打擊吐谷渾,并用計分間突厥,是個好官…”
裴矩找老農聊天,就是打聽百姓對裴縣令裴宣機口碑了解一下。
裴矩晚年得子,裴宣機是裴矩四十歲的時候生的兒子,如今年方二十四歲,官居白土縣令。看來裴宣機做得不錯,至少口碑不差,他在長安并沒有得到裴宣機的惡評,如果地方上沒有惡評,最遲明年,肯定可以得一個上評。
白土縣是中縣,裴宣機是正七品縣令,再往上升就是從六品下州別駕或長史,而立之年升到正六品官不成問題,將來憑借著自己的面子,太子李建成登基之后,至少可以蔭封晉升一級。
裴矩在白士縣并沒停留而是當晚就到了長武。
四輪馬車馬歇息人不歇,一路車輪滾滾向前,裴知終于趕在大雪封路之前抵達了靈州,進入靈州境內,裴矩明顯感覺到了不一樣。
首先這里雖然寒冷,大街上卻不是人跡罕至,相反街道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恐怕在這種天氣下,長安都不會有這么熱鬧。
裴矩的心就像貓抓一樣,他非常迫切的想弄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突然一人攔住了裴矩的馬車,馬車停在道路中間,裴矩探出來,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詢問是怎么回事,就看見有一人在躬身施禮:“拜見裴公!”
裴矩不記得會認識這么一號人,裴矩沉吟道:“請贖老朽眼拙,閣下是…”
楊則健步如飛,來到裴矩的馬車前道:“末學后進楊則!”
“楊則”這個名字,裴矩自然不陌生,正是因為此人對李道宗毫無原則的退讓,這讓陳應的一腔盡血付之東流,正是因為楊則不足以托付,陳應這才向東宮太子李建成舉薦自己,看著一州刺史只身前來迎接自己,裴矩非常不喜,反而感覺楊則沒有一州刺史的威儀。
刺史,雖然在地方任職,事實上從刺史這個官職出現,一直都掛職屬于中央官員,只是后來慢慢地方化了而已。刺史最大的權力莫過于可以直接向皇帝奏事,彈劾不法。
然而楊則卻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本來刺史就是為了牽制統兵的將軍,可惜楊則做得太過了。
裴矩盡管心中略為不快,卻沒有表露出來,而是沖楊則道:“楊使君請上車!”
楊則倒沒有客氣,坦然登上了裴矩的馬車。
裴矩親自給楊則倒上一杯熱茶,裴矩上下打量了楊則片刻:“楊使君得知老朽的來意吧?”
楊則道:“太子殿下來信已經吩咐楊則了,一切以裴公為主,楊則全力配合!”
裴矩沉默片刻,他轉過頭,靠在車壁上,目光透過車窗,看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思突然動搖起來,就和四輪馬車一樣。
太子給他的任務事實上非常重,恢復陳應在靈州總管任內設立高爐鋼鐵作坊,恢復石炭、制鹽,讓靈州成為東宮最大的錢袋子和物資倉庫,裴矩嘆了口氣道:“任重而道遠,時不我待啊”
楊則不以為然的笑笑。
突然裴矩發現一個非常大的問題,靈州行人很多,卻沒有孩子,裴矩奇怪的問道:“楊使君,這靈州怎么看不到孩子?”
“裴公折煞小子了,叫我處則就好!”楊則撫須而笑道:“娃娃們哪能玩耍,都去讀書了。”
“都去讀書?”裴矩聽到這話,頓時嚇了一跳。
裴矩幼年喪父,是他的伯父裴讓之撫養他成人,可是因為裴讓之培養了裴矩,卻連裴矩的庶兄裴文岳做了贅婿,這是裴矩一生最大的遺憾。
當時裴讓之過文襄大將軍高澄的主簿,兼中書舍人,正四品官職,卻只僅能供養三個孩子讀書,可見當時供養一個讀書人有多難。現在全靈州的孩子都去上學,這讓震撼無疑是讓天朝一日之間,全面實現千萬小富。
楊則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夸張了,就解釋道:“唉呀,其實也不能算讀書,白城縣主請了一些識文斷字的先生集中照看娃娃們,順便教他們幾個字,會寫自己的名字,記些簡單的帳目,對了,這是當初陳大將軍在靈州的時候頒布的政策,陳大將軍說,這叫掃盲。要是發現有聰明的娃娃,將來還要送到縣學、州學里去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