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石頭
姜堰這個人最大的恐怖之處，就是他太會抓人的弱點。
原本，攏帝不可能配合他的，因心知肚明這人最終也會吃了妖族，可她沒得選，只能選那個極度冒險但也最符合妖性格的方式——讓曾為了一個女人背棄族群的帝王再選一次，但也讓他無路可選，那個女人必死！
妖的鐵則是血統跟實力決定一切，但還有一個鐵則就是尊嚴。
而另一個妖呢？最初的帝王，最初的始祖，哪怕為那個女人在漫長的萬年歲月里次次低下高傲的頭顱，分裂三種人格三個軀體只為遮遮掩掩，又不甘不愿。
他在那漫長的歲月里，經過多少掙扎，多少痛苦，最終都只看到這個女人臉上的痛苦。
是的，她該痛苦。
她忘了的，始終是痛苦，所以他不愿她想起，又不甘心她將他一并忘卻。
劍入胸膛，再強的軀體有了魔障，心臟脆弱如塵煙。
心頭的那一縷魔障塵埃落定了，那一縷煙火曾熾熱燃燒過，又默默熄滅。
他忽然就明了。
這世上，終有些東西、有些人不可得。
“猴子，這一定是假的，你別難過，是那個壞人騙你呢！騙你的騙你的！”大熊跟顧曳一樣，出了事兒，第一反應就是護著人，寧愿把事實掩埋，寧愿顧曳不知，一如顧曳寧愿李大雄不知孟挽墨的過去.....
和和氣氣在一起，美美好好過明天。
可她當初跟李滄海隨口幾句話——她愿李大雄如此，真論到她自己，她怕是始終會割舍以求自我。
現如今，輪到她割舍的時候了。
割舍之前，必先痛苦，然后怨恨，不舍又絕望。
最后才是割舍。
那是一個及其殘酷的過程，比顧曳剛剛遭受的痛苦更痛苦。
所以她的眼睛紅了。
她始終是心里有他的，可得先殺了心里的他，再把心臟戳一個洞，再把他的尸身帶血一并流出心臟。
排個干干凈凈。
李大雄不忍，崔涼不忍，所有人都不忍。
“真的？”顧曳問遼。
她愿意不那么睿智一次，也許這真的是姜堰的陰謀。
所以她問遼。
遼沉默。
沉默就是最真實的回答。
顧曳沒說話，只是用本就染血的手放在了心口，那里大片撕裂，大片焚燒心頭血。
因心有了裂口，妖咒越發猖狂。
他們都將死在彼此手里，上古一次，這里也是一次。
會是最后一次。
“猴子！！！”李大雄大駭，但姜堰忽然動手！
崔涼也有選擇，是顧著遼，還是顧著被妖咒折磨的顧曳？
遼死了，誰能與姜堰為敵？
兩難的選擇，李大雄來破局，他祭起了九黎石。
熾熱極陽，光明灑落顧曳身上，驅趕妖邪。
崔涼心中一定，揮劍朝姜堰去！
姜堰的血劍打在了格擋的妖刀上，最強的妖體血肉噴濺，血劍吸收了這些血，血氣更甚。
強大到姜堰一揮手，單手接住了崔涼的神光劍。
以一敵二！
他且還笑著。
“姬似，我今天殺定了！”
血狂暴，如海，成深淵，成煉獄，諸天十道盡邪血。
所有的臉上都紅了，因為天變成了一片血海。
先殺你，遼！
遼身上的妖血被瘋狂吞吸，姜堰手掌一壓。
嗡....血海成巨劍，斬！！！
崔涼幾乎沒有遲疑，他沖過去了。
但遼忽然身形置換，無邊綠意凝聚，大地土壤吞吸，成就巨大巍峨的穹山巨人，一手將崔涼撥開，一人迎上這一劍。
赴死？
必死！
他不能敵，絕不能敵。
他雙手一并，整個奎山的山靈呼嘯，仿佛呼應。
終于來了，他跟老頭子從很多年前就做好的準備。
最壞的打算，最慘烈的布局。
上古誅殺劍陣起！
山中的樹木，一顆顆，山中的石頭，一塊塊，山中的水流，山中的竹子花草....
一切一切，皆成一劍。
一劍一劍一劍，千千萬萬。
諸天成劍，上古誅殺！
姒魚忽覺得可笑，這上古誅殺劍陣當年是姬氏連同所有上古降族強者用來誅殺元帝的。
過了這么多年，卻被元帝用來擊殺姜堰。
姜堰是上古降族的人。
命運如此可笑，結局卻總難預料。
遼能殺姜堰否？
結果是....
劍陣殺入血海，姜堰跟遼在血海中相遇。
一對一，帝王對帝王！
結果是.....
轟！血海被殺得分崩離析。
但劍氣也撕裂妖體！
“上古誅殺劍陣本就為了殺元帝而生，這是一把雙刃劍。”
所以是同歸于盡嗎。
姒魚忽覺得有些欽佩元帝了，亦或者說——欽佩姬似。
征服這樣一個男人，這樣一個妖，上古結束后，當她知道一些事情，就開始覺得自己不如姬似了。
可姬似已經遠去，留下來的顧曳注定不是她。
或者...也不如她。
姒魚側頭去看顧曳，卻是錯愕。
顧曳不見了。
誰會發現顧曳不見了，因所有人的心神都專注于天上那絕世一戰。
嘶嘶嘶.....血體跟妖體都在粉碎，區別只在于血體在不斷恢復，但妖體折損卻是無時無刻。
雙刃劍陣，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但.....金甲神將起，后面沖入血海的崔涼一劍劈下！
雙人聯殺！
姜堰眼底暗沉翻涌，血海翻滾，從兩邊掀卷起，似乎要將兩個肉身軀體在上古排行最前的強者一并吞吃。
但其實是隱藏自身，血海覆蓋的時候，他不見了，進入了血海之中，自身融為血海？
崔涼臉色一變，冷靜去鎖定對方的氣機，但....
忽然，血海收縮....急速收縮，重新變成一把劍，從頭上....朝著遼！
昂龍鳴！龐大黑蛟龍不翻云覆雨，卻要為一個擋劍？
霸道如攏帝，為何？
劍刺入龍體的時候，龍鱗片片粉碎，妖族盡數慘叫。
帝君！！！
饕餮跟赤麟怒吼。
就在龍體要被貫穿時，穹山巨人一伸手就抓住了龍身，將她毫不溫柔得往下一甩。
“我還沒淪落到讓別人替我擋劍！”
“滾一邊去！”
攏帝恢復人形，重傷，臉色煞白，抬眼就看到遼于萬千劍陣中祭出血，以血引萬千誅殺劍，再凝刀劍合體。
崔涼感覺到了無比強大的力量，達到極致......
攏帝卻雙目喊血腥。
依舊是海面，楚藺微微皺眉，低吟：“瘋了么？”
地府，一個身穿紅衣頭戴玉冠的男子抬頭看去。
于那毀滅中，屏障碎裂，外圍所有人倒退出去。
近身則毀滅。
但有消失的人出現，她是一團火，帶著一團光。
昆吾在她手中，她以瀕死之身沖上去，要殺一人！
攏帝的驚駭在于，她看到了這個人，她以為她要殺他。
一如上古時。
李滄海等人的驚駭在于，一個人在瀕死時爆發的力量。
昆吾在她手中，那一刻，沒人知道她是顧曳還是姬似。
反正昆吾插入了姜堰的身體。
昆吾是一把扇子，扇子穿過姜堰的胸膛，血體撕裂，痛苦接踵而至。
“姬...似！！”
昆吾巨光，照亮一切，它的確是最可怕的殺器。
無所不殺！無所不毀！
姜堰沒想到顧曳最終還有這樣的反擊，不可能啊！哪里來的力量？
不過這一擊之后，顧曳是真的......遼看到她落下時候虛弱的身體像是一片羽毛。
羽毛落下。
羽毛有一雙眼，那雙眼會說話。
比從前什么時候都安靜。
它在說——再見，夭夭，再見，遼，再見，元帝。
再也不見。
在殺姜堰跟元帝之間，顧曳還是選擇了前者，這跟她的性格有關——總選擇最符合當前利益的。
殺后者，損了整個大局。
會全軍覆沒，讓仇敵痛快，所以她做了抉擇。
也讓自己當了一會懦夫。
她還比不得大熊勇敢呢......
顧曳苦笑，也真的認了自己的命——死吧，誰不會死呢，總會死的。
但就在那時，姜堰也有他最后一條路選——被昆吾殺者，必死，除卻一人！
嘩啦！姜堰全身化作血流，不顧一切飛梭下來，朝顧曳吞噬了過去...
不好！
遼、崔涼都追了下來。
墜落的顧曳朦朦朧朧看見了，瞳孔縮放....這該死的姜堰！
但....眼前黑影一閃。
一頭狗熊飛上了天，飛過了她的前面，血流穿透狗熊高高大大厚厚重重身體的時候。
血帶吞噬，吞噬所有能量。
蚩尤的人感覺到了絕望。
先知捏斷了手杖，大喊：“大熊！！！”
什么黎雄啊，顧曳那個人有毒，她喊李大雄，蚩尤的人不知怎么滴也習慣了跟著大帝前妻喊李大雄。
沒法子，誰讓她是大帝前妻呢。
雖然她沒死，也沒離婚，可大帝死了一回。
嗯，現在輪到大熊死了。
也不算是......只是血流穿過他身體的時候，生命被吞噬，變成了——石頭。
一寸寸飛快得變成了石頭。
顧曳看見了，遼也看見了。
遼的感覺是：那個我一直覺得不太重要很傻很貪吃很懶但很好騙從未懷疑過我還總想當知心小師弟的傻子....變成了石頭。
顧曳的感覺是：這個我一直覺得很傻很天真很貪吃我吃什么他吃什么做什么都喜歡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說什么他都聽反正他說不過我的傻子....變成了石頭。
再沒有什么絕望更甚于眼前的吧。
轟！姜堰被遼劈飛出去的時候。
顧曳墜入太圭湖中，同樣，大熊的石頭軀體也墜入。
水聲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