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生病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姑臧,裴旻也略生擔憂之念。但想著歷史上的李隆基一直活到七十八歲,即便后來為李亨軟禁控制,限制了自由,生活凄慘,也一樣活了五六年,放寬了心。
這人生在世,偶爾生病,也是理所當然的。
即便體魄再強者,也會有身體不適的時候,何況是養尊處優的皇帝?
裴旻并未在第一時間去問情況,而且等到他是時候知道的時候,寫去了慰問信。
在這方面,裴旻從來不大意。
這一來一回的時間,李隆基的身體都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裴旻也適時得到了李隆基廢太子的消息。
雖早有所感,但初次得到這個消息,裴旻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李嗣謙是沒有資格當皇帝,從一開始裴旻就知道的。
對于他給廢,裴旻也沒有一點異樣情緒,但是李隆基對待太子的態度明顯也是錯的。
當皇帝既簡單,又困難。
想當一個昏君很容易,就算是傻子都干得了。好比司馬衷…
但是相當好一個皇帝,絕非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華夏上千年的歷史,真正能夠稱得上好皇帝的又有幾人?
幾千年中,千古名君又有幾個?
治國是一項極為困難的事情,沒有人天生懂得。
哪怕是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這樣的君王,也是通過自身的學習實踐,加上一群名臣良相的輔佐才有日后成績的。
以上幾位皇帝堪稱中國史上最出色的帝王,他們天資卓越都是如此。
才能天賦尋常者,不經過學習實踐拿什么當好一個皇帝?
李隆基完全不培養自己兒子的行政能力不說,還將他們當做牲口一樣半圈養起來。
就算有天才,也會培養成廢材。
何況就是個蠢材!
故而李隆基歷史上的幾個兒子就沒有一個能看的。
唯一有能力的就是老三李亨,但他這種能力不要也罷。
裴旻想到歷史上諸多爭權奪勢的情況,莫不是因為皇帝的幾個兒子皆有特長。
不說有多出眾,但至少值得人去追隨。
可是李隆基的兒子卻全無這種情況,除了太子因自身的身份還有點地位,其他的皇子存在感極低,沒有幾個能夠上得了臺面的。
唯一一個出名的還是李瑁,這也不是因為壽王李瑁有多出色,而是他悲催的娶了楊玉環,讓李隆基強搶過去,在歷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筆。令得世人都知道,有一個叫李瑁的皇子,讓自己的老子帶了綠帽。
裴旻絞盡腦汁,思前想后,觀現在考歷史,李家稍微出色的唯有下數第三代的李俶,也就是歷史上的唐代宗李豫。
李豫宇量弘深,寬而能斷,未有回天之能,卻有守成之才。
歷史上他平定了安史之亂,卻姑息余孽留下了田承嗣、李寶臣、李懷仙等節度使,造成了藩鎮獨立的局面,但是他改革漕運、鹽政、糧價并且提出“以養民為先”的財政方針,令得唐王朝經濟加快恢復,也算頗有功勞。
裴旻記得《舊唐書》里在論述了代宗一生中的作為之后,竟然得出了“古之賢君,未能及此”的結論。
但裴旻覺得《舊唐書》這方面的評價太過夸張,反倒是歐陽修的《新唐書》里的評價,較為中肯。
“代宗之時,馀孽猶在,平亂守成,蓋亦中材之主也!”
中材之主確實貼切。
裴旻發現自己想來想去,居然就選出這么一個棗,還是李亨的兒子。
實在寒磣。
裴旻原來一直覺得只要李隆基不變,盛唐會一直繁華下去,成為真正的帝國,不在是歷史上的曇花一現。
而今李嗣謙給廢,裴旻卻發現了后繼無力的情況。
李隆基將近三十個兒子,歷史上居然沒有一個表現出色的。
別說是優秀的君王才,連中材都沒有。
“也許,有漏網之魚也不一定!”
裴旻帶著幾分苦笑的搖著頭,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過于操心了。
李隆基正當壯年,而自己也是年富力強,再奮斗個三四十年,絕無問題,
那個時候,別說李家第三代,第四代都出來了。
真不信找不出一個出色的繼承人?
裴旻也不再多想。
不過關心時事的并非是裴旻一人,張九齡亦是其中之一。
張九齡在京多年,也有諸多好友,得知了太子李嗣謙給廢,特地找上了裴旻。
“裴帥,你可知長安太子被廢一事?”
看著自己的這位心腹,裴旻也點了點頭道:“自然知道,理由是無才不修德。”
廢太子當然需要理由,李隆基的理由正是李嗣謙監國時期的差勁表現,兼之他給訓斥后,非但不虛心受教改過,反而滿口抱怨,不認識自己的錯誤,也就是不修德的由來。
張九齡道:“屬下覺得此事有待商議,前太子固然不堪大任,真正的緣由…屬下卻以為是太子未能得到很好的培訓,要是陛下能夠多給太子一些機會,讓他早些接觸政務,未必會如此。就如昔年太宗皇帝一樣,當年恒山王承乾十三歲監國,固然品性不佳,但其監國期間卻也頗識大體,干得尤為出色。高宗李治更是如此,太宗皇帝臨朝行政,皆令高宗在旁學習,讓高宗觀看自己決斷各種政務,甚至讓他參加議事,詢問他的意見。原先高宗性子軟弱,但經培養,一樣成為少見的英主。”
“陛下完全不給太子學習的機會,太子又如何有那個能力掌天下之舵?”
張九齡憂心忡忡。
裴旻想不到張九齡已經看破原因了,但是李隆基又如何跟李世民相比?
李隆基很像李世民,他果斷而神勇,善于任用人才,與李世民一般無二,可細究起來,兩人是天差地別。
李世民、李隆基都是在斗爭中成長的,二人都是多疑,但是李世民是自信式多疑,而李隆基是毫無根據的多疑。
李世民是能掌控一切,哪怕李承乾真的叛亂想上位,李世民還是千方百計保住他的性命。
而李隆基面對自己給誣陷背叛的兒子,沒有調查,沒有審問,直接廢為庶民,并且一下殺了三個兒子。
對于自己的親骨肉說殺就殺,可見李隆基在這方面的感情是何等的淡薄。
裴旻沉聲問道:“九齡以為如何?陛下睿智神武,你真當他不知道緣由?”
張九齡聞言一臉震撼,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裴旻看著自己的這位最得力的助手,肅然說道:“此事你知,我知,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這話你我知道就行了,禍從口出患從口入,陛下的家事我們做外臣的更難干涉。”
張九齡猶疑半響,長嘆一聲道:“裴帥說的極是,屬下明白了。”
再次來到長安的查士丁尼,看著周邊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大有隔世的感覺。
君士坦丁堡是他們拜占庭引以為傲的堡壘,一座集合經濟文化歷史于一身的巨城。
查士丁尼一直以為天下再也找不出一座能夠與君士坦丁堡相比的城池了,可初次見到雄偉的長安城,便給他一種莫大的壓力。
盡管嘴上不承認,心底卻是知道君士坦丁堡比不及大唐的長安。
而今再臨此地,發現與多年前相比,現今的長安居然又有了不小的變化。
人流量更大,更加的富饒。
往來的各民族人也更多了。
相比固步自封的他們,唐王朝無疑是邁著大步前進著。
帶著幾分驚嘆的看著四周,查士丁尼直接前往禮部的四夷館報道,通過禮部四夷館的官員,傳達他們的皇帝結盟的意思。
李隆基正在興慶宮休養,將國事交給了張說、李元纮,果然沒有再出現多余的紕漏。
張說、李元纮都是相才,自然不是李嗣謙可以相比的。
李隆基也放心的休養,除了抽空下了一到廢太子的詔書以外,近來一段時日,都沒有怎么過問朝局,安逸的休養著身體。
只是李隆基重情,時不時的會想起病故了的武婕妤,常常露出哀痛之色。
念及佳人的好,佳人的容貌,深情款款。
經過劉神威與太醫的診治,一致認為李隆基此次生病的原因一方面是心病,另一方面是受了風寒,風邪入體。
心病與外患加起來,引發了此次的重病。
風邪好去,心病難醫。
為了讓李隆基開心起來,高力士將梨園的人請到了宮里,讓李隆基消遣。
果然!
李隆基一看梨園的歌舞,整個人的精神立刻恢復了起來,看的津津有味,一點也不像生病的樣子。
看著殿前年輕的領舞者,李隆基興致勃勃的說道:“此女朕有些眼熟,她叫什么來著?”
他疑問的看著高力士,他相信高力士一定會給他解惑。
高力士恭聲道:“是謝阿蠻,裴國公說過,此女將會是梨園舞部未來的領軍人物。”
“對對對!就是她,謝阿蠻,果然不凡。靜遠這眼力,有些時候,朕都有些自愧不如。”李隆基也想了起來,拍掌道:“賞,重重有賞。”
高力士突然彎著腰,輕聲說道:“據老奴所知,此女還是個處子,長得也如花似玉,陛下既然看得上眼,不如?”
李隆基微皺著眉頭看著謝阿蠻的那張娃娃臉,古怪的看了高力士一眼,低聲道:“什么眼神,朕是欣賞她的舞蹈,別瞎想…”又看了謝阿蠻一眼,心底念道:“除了胸,哪有什么別的看頭。”
正在他們玩樂的時候,禮部傳來了消息。
李隆基揮手讓高力士去處理了。
很快高力士去而復返,向李隆基稟報了拜占庭使者求見的消息。
裴旻最初的意思早就跟李隆基通過氣了。
李隆基也知道裴旻在西方的布局,是打算將拜占庭拉攏為真正的盟友的。
拜占庭固然之前有過不友好的舉動,但是目前拜占庭是唯一一個與唐王朝沒有半點利益沖突,又有共同敵人的國家。
雙方彼此若是結盟,將會大利雙方發展,應對將來的阿拉伯、吐蕃的聯盟,也更加容易。
與阿拉伯這樣的強敵交手,將一切可以利用起來的東西都利用起來,才是必勝之法。
故而李隆基同意了裴旻的布局,也很重視此事,特地吩咐了禮部,若有拜占庭的使者來訪,需慎重對待。
李隆基精神一振,笑道:“終于來了!”他想了一想,說道:“西方之事,靜遠最是熟悉。這動嘴皮子的事情,也是他的強項。高將軍,你傳朕圣諭,與拜占庭的一切往來事宜交由靜遠處理。另外一朕的名義,寫一封信去姑臧,告訴靜遠西方之事,以他為先,需要朕如何配合,盡管來報。朕相信,什么獅王,不過是他的手下敗將而已,不足懼哉。”
在四夷館的精致別院里,查士丁尼已經跟常駐在長安的拜占庭使者聯系上了,了解著現在唐王朝朝局的情況。
使者一五一十的稟報道:“總督,現今唐王朝的皇帝生病休養,國中大事大多由宰相張說負責,另一個宰相李元纮輔佐。張說與李元纮不和,但唐王朝的皇帝更加信任張說一點,現在朝堂的事情主要是張說說的算。”
查士丁尼眼中一亮,這張說,無名小卒,不曾聽過,問道:“這個張說的為人怎么樣?”
使者說道:“是個很有名的人,脾氣有些暴躁,有些貪財,其他沒有什么弱點,他很有智慧,不可大意。”
查士丁尼聽了更是高興,比起裴旻那個卑鄙的猶大,有明顯缺陷的張說顯然更好對付。
“這樣,你去準備一封豐厚的禮物,私下里送給那個叫張說的,另外再送上拜帖,就說有要事與之商議。”
使者聞言,毫不猶豫的退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準備好一切說詞,整理好一切資料的時候,禮部傳來了消息。
“朕身體不適,西方之局,交由涼國公裴旻全權處理。貴使若為結盟而來,可往涼州與裴國公商議。”
剎那間,查士丁尼呆傻住了。
好半響,查士丁尼帶著幾分哀痛的叫道:“快,快讓子爵回來,禮不送了,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