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緋歪著螓首看著端木憲,大眼中幽黑一片,如沉水般。
端木憲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肅王謀逆通敵,罪證確鑿,罪無可恕,皇上已經判了斬立決,按律當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可是肅王是宗室…最后還算是從輕了幾分,七歲以上男丁一律斬首,七歲以下男丁和女眷免除死罪,流放邊疆。”
端木緋眸光一閃,半垂眼瞼,捧起了丫鬟剛送上來的白瓷浮紋茶盅,緩緩地輕啜了一口。
清澈的茶湯倒映出她深邃復雜的眼瞳,紛紛擾擾此刻終于塵埃落定…
“四丫頭,你似乎很關心肅王案?”端木憲隨口問道。
端木緋放下了茶盅,遲疑了一瞬后,正色道:“祖父,肅王案牽連太大,再不早點定案,我怕的是…連外祖父都會被牽扯進去。”
“四丫頭,你何出此言?”端木憲眉頭微蹙,李羲不是早就和肅王案撇清了關系嗎?
難道李家和肅王還有什么牽扯?!
端木憲越想越是心驚,原本閑適地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頓時直了起來。
天空中的云層似乎更濃厚了,四周又暗了些許。
端木緋朝窗外那搖曳著婆娑起舞的樹枝望去,幽幽地嘆了口氣,道:“祖父,您想必已經得知了我大舅母遇害的事…”她清脆的聲音中透著一絲艱澀。
端木憲微微頷首,這件事他當然知道了。
今日早朝上,李羲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狀告武寧侯謀害李大夫人許氏,懇請皇帝為李家做主,引得滿朝嘩然。
端木憲當時雖然有些驚訝,卻也沒怎么放在心上,說到底,殺人償命,一個婦人之死在朝堂上也掀不起太大的漣漪,而且,這件事與他們端木家并不相干。
端木憲若有所思地瞇了瞇眼,沉聲問道:“四丫頭,莫非其中別有隱情?”
端木緋抿了抿小嘴,不說話,只是抬眸朝那侍立一旁的丫鬟看了一眼。
端木憲立刻就心領神會,對著那丫鬟揮了揮手,丫鬟福了福,就打簾退下了。
端木緋看著那道微微晃動的梅蘭竹刺繡錦簾,輕聲道:“祖父…原來武寧侯府也是肅王余黨。”
什么?!饒是端木憲在朝堂上幾十年不知道見過多少風風雨雨,此刻也是難掩驚色。
端木緋摩挲著茶盅上的浮紋,繼續說著:“其實昨天我就想把此事稟告給祖父的,但是祖父昨夜在宮里沒有回來…”
端木緋就把昨日她和端木紜去李宅給李羲父子倆請安時,下午武寧侯府突然派人把許氏連尸帶棺一起送來了李宅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四周又靜了下來,庭院里的風一陣接著一陣,那搖曳的樹影在端木憲的臉上投下一片斑駁的陰影,明明暗暗。
端木憲半垂眼簾,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沉聲道:“四丫頭,你接著說…”
端木緋歪了歪小臉,眼眸毫不避諱地與端木憲對視,緩緩說道:“祖父,其實肅王案事發后,武寧侯曾暗中找我大舅母去求外祖父庇護,可是外祖父和大舅父不愿辜負皇恩,助紂為虐,沒有應下。”
“念在姻親的情分上,我大舅父就讓大舅母去侯府傳話,叫武寧侯自己去向皇上坦白,以求保住許家滿門。”
“沒想到昨日我大舅母好好的去,卻那樣回來了…這武寧侯府的人恐怕已經瘋魔了,就怕他們會想來個魚死網破,非要把李家也拖下水!”
端木憲聞言,臉色一點點地沉了下去,手邊的茶盅是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思緒飛轉…
皇帝對他那位皇叔肅王的顧忌與提防由來已久,這次的千雅園逼宮更使得皇帝至今心神未定。
這半月來,肅王案在京城里牽連甚廣,皇帝擺明了是寧殺錯不放過的態度。李家是許家的姻親,端木家是李家的姻親…
雖然這事應該不至于牽扯到端木家的頭上,可是就怕在皇帝心里留下一絲陰霾,那么對于端木家而言,可真是無妄之災了!
端木緋還在繼續說著道:“外祖父脾氣耿直,昨日下午就直接報了京兆府,京兆尹劉大人還親自去了一趟祥云巷…”
端木憲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心里不由擔心許家被逼急了會亂說話。
他垂下眼瞼,看著投在地上的影子,眸光微閃,喃喃自語道:“這件事還當以謀殺結案…”而且,慢則生變,必須盡快!
端木緋不再說話,又端起了茶盅,藏住她的半邊小臉,表情微凝。
李家雖然看起來如今頗受圣恩,但畢竟一直在閩州,在京城根基太淺,反倒是武寧侯府乃勛貴之家,在京中的關系盤根錯節。
這件案子得盡快了結,拖久了反而會再起波瀾,有端木憲出面就好辦了。
反正武寧侯殺人罪證確鑿,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又是一陣風吹來,吹散了天空中的云層,太陽一點點地探出臉來,四周又漸漸地亮了起來,將那些角落里的陰霾一掃而空。
端木緋抿了口茶后,嘴角又彎了起來,似是閑話家常般說道:“祖父,外祖父說哪天有空要與祖父一起痛飲一番,如今閩州沿岸開了海禁,閩州的海貿一日千里,大盛以及那些番舶夷商的商船往來海上,絡繹不絕…”
端木憲聞言心中一喜:海貿昌盛就代表著會有大量的稅收入國庫,這一次,怎么也該記自己一個首功!
因為肅王謀逆案,柳首輔致仕一事也拖延了下來,但是應該拖不了太久,他正愁著要怎么加自己的籌碼,這閩州海貿的事倒是可以給皇帝報個喜。
這段時日,朝堂上風波不斷,有此喜訊,想必能讓皇帝開懷!
端木憲朗聲笑了,連聲道好:“等忙過這段時日,我定要與你外祖父喝個不醉不歸!”
他明朗的笑聲隨風飄出屋外,令得守在外頭的下人們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不一會兒,端木緋就從端木憲的書房出來了,丫鬟恭敬地一直把她送到了院門口。
璀璨的陽光下,綠意盎然,百花初綻,一片欣欣向榮。
端木緋看著枝頭那一串串嫩黃的榆錢綴滿枝頭,不由心道:春吃榆錢。干脆明天讓小廚房做一桌榆錢宴,糖拌榆錢、榆錢粥、榆錢炒蛋、榆錢窩窩頭…
想著,端木緋不由口涎分泌,步履越發輕盈了。
接下來的兩天,端木緋就沒再出門,忙著給她的小馬駒準備禮物,既然心里沒底,她干脆就把能準備的東西都準備了,也包括松子糖,雖然剛出生的小馬駒還不能吃松子糖,可是奔霄和母馬不是也能吃嗎?!
抱著這個念頭,她忙得不亦樂乎,親手做了十匣子的松子糖。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就到了二月初六,一大早,端木緋就坐著馬車從尚書府出發去了安平長公主府,這一次,她的陣仗可說是聲勢赫赫,又額外多帶了一輛馬車。
當馬車在公主府的儀門停下后,婆子們就把第二輛馬車里的東西一箱箱地搬了下來,其中的兩壇酒隨她一起到了安平的玉華堂。
“殿下,這是我用公主府的白梅釀的梅花酒,我特意改良了一道工序,就多發酵了一個月,才剛剛釀好,口感比普通的梅花酒更為清冽爽口。”端木緋笑瞇瞇地說道,目光晶亮地看著安平。
安平今日穿了一件妃色縷金牡丹彩蝶刺繡衫子,搭配一條醬紫色竹菊萬字福壽紋樣馬面裙,一頭濃密的烏發只挽了一個松松的纂兒,衣衫明艷,卻又透著幾分隨意與親和。
“那本宮可有口福了。”坐在羅漢床上的安平挑眉笑了,似笑非笑地斜了坐在一旁的封炎一眼,仿佛在說,兒子,你又沾了為娘我的光了!
著一襲青蓮色錦袍的封炎心情大好地從右手邊的點心碟子里捻起一塊酥脆金黃的奶油松瓤卷酥送入口中,不以為然地想道:今天可是他把蓁蓁騙…不,請過來的!
誰沾誰的光,答案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
封炎沾沾自喜地想著,再一次為自己的英明遠見而洋洋得意。
“端木四姑娘,吃些點心吧。”封炎嘴角微揚,目光灼灼地看著端木緋,笑著招呼道。
端木緋被他一盯,身子就不由繃直,小手立即乖順地也捻起了一塊奶油松瓤卷,編貝玉齒一口咬下,雙眸一亮。
這奶油松瓤卷蓬松酥脆,層次分明,香甜細膩,那鵝脂、松仁與麥粉炙烤后的誘人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動,滿口生香。
端木緋的眼瞳頓時如寶石般熠熠生輝,鼻尖動了動,任由那香甜的奶香味彌漫在口鼻之間,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他就知道蓁蓁一定會喜歡的!封炎笑瞇瞇地咬著奶油松瓤卷酥,頗為滿意地瞇了瞇眼,心道:很好,水準遠超前幾天李宅的廚娘做的奶油松瓤卷酥。
這下,蓁蓁該知道了吧,他們公主府的廚娘那手藝可是爐火純青!
安平看他們兩人吃得香甜,也被勾起了食欲,隨手捻起一塊卷酥吃了起來,目光不著痕跡地來回看著兩個孩子,嘴角忍俊不禁地翹了起來,笑意一直彌漫到眼角眉梢。
雖然八字還沒一撇,不過,這兩個孩子也還算漸入佳境,阿炎開始知道該怎么投其所好地討小姑娘家歡心了…
安平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轉,笑意更深,好心地又幫了兒子一把,故作不經意地說道:“阿炎,你不是說要陪緋兒去挑小馬駒嗎?趕緊去吧。”她說著對封炎悄悄眨了眨眼,意思是,兒子,不用客氣了。
端木緋本來覺得挑馬駒的事不急,想多陪安平說會話,可是見封炎撣了撣衣袍站起身來,只得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也跟著站起身來,暫時與安平告退。
走出玉華堂后,她的身旁就只剩下了封炎。
二人并肩前行,一路沉默無語,“砰砰砰”,他倆皆是心跳如擂鼓,只是心思各異。
封炎不時地轉頭看著端木緋那柔軟烏黑的發頂,嘴角含笑,眸生異彩。
十四歲的少年身長玉立,端木緋的頭頂甚至還沒到他的肩膀,陽光把二人的影子照在前方的青石磚地面上,拉出兩道親昵的影子…
漸漸走近馬棚,端木緋的鼻尖不由動了動,聞到風中傳來馬兒的氣味,粉潤的嘴角揚了起來。
奔霄的小馬駒一定很可愛吧!
前方隱約地傳來了馬兒的陣陣嘶鳴聲,接著她的頭頂上方響起了封炎的聲音:“端木四姑娘,母馬護犢,現在除了奔霄以外,母馬無論對人還是對馬,都有敵意,待會兒你千萬不要隨意接近逗弄小馬…”
端木緋仰起小臉,乖巧地直點頭,大眼忽閃忽閃的,忍不住說道:“我聽馬夫說,小馬剛出生還只能吃奶,所以就干脆備了些滋補品給母馬。”
“聽說母馬很少一次產兩胎,兩胎很容易早產…”
“封公子,小馬的身子還好吧?”
她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地拋了出來,封炎耐心地一一回答著,不知不覺中,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和諧了起來,言笑晏晏。
話語間,馬棚出現在了前方,又有青衣小廝快步迎了上來,前倨后恭地招呼著二人。
奔霄一家四口被安排在一間單獨的馬廄里,此刻母馬正在馬廄里吃著蘿卜與鮮草,奔霄帶著兩匹小馬駒在馬廄旁那個小小的馬場里奔跑著。
兩匹小馬駒一匹是純黑色的,另一匹是踏雪尋梅,身子烏黑,唯有四蹄是白色的,它們的頭都小小的,脖頸和四肢細長,跑動起來靈活歡快,完全看不出來它們才剛出生幾天。
“它們長得真好!”端木緋雙手扒在扶欄上,看著那兩匹奔馳的小馬駒,目不轉睛,眸子似乎在發光。
奔霄看到了封炎,馬尾歡快地一甩,就調轉了方向,帶著兩匹小馬駒朝這邊跑來,這動靜一下子就驚動了原本在吃草的母馬,它從馬廄里跑了出來,嘴里發出了激動而不悅的嘶鳴聲,背起了耳朵,尾巴不住甩動著…
奔霄也隨之發出了嘶鳴聲,“得得”地踩了幾下蹄子,又打了個激烈的響鼻。
母馬立刻安靜了下來,唯有尾巴還在不安地甩動著。
看著奔霄訓妻,端木緋的眼睛更亮了,嘆息著:奔霄不愧是馬王啊!
奔霄帶著兩匹小馬駒來到了封炎和端木緋跟前,甩著尾巴與二人打招呼。小馬駒好奇地打量著二人,尤其是第一次來這里的端木緋,它們那烏溜溜的大眼睛純潔無瑕,炯炯有神,看來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端木緋只是這樣望著兩個小家伙,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揚起,心好像是長了翅膀般盤旋著打著轉兒。
“奔霄,我以后一定會對小馬很好很好的!”端木緋一本正經地對著奔霄宣誓道。
奔霄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漫不經心地甩著尾巴。
封炎聽著忍俊不禁地翹起了唇角,笑靨如花,悄悄地對著奔霄眨了眨眼,意思是,你放心吧,他的蓁蓁一向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蓁…咳,端木四姑娘,你可看中了哪匹?”封炎慵懶地倚靠在扶欄上,含笑看著端木緋道,“它們身上的毛是胎毛,以后會退掉的,長出新的毛,應該會像奔霄那般烏黑柔順,就像緞子一樣。你看,純黑色的這匹是公馬,四蹄全白的是母馬。現在看來,公馬的性子比那匹母馬溫順一點…”
仿佛在驗證封炎的話一般,下一瞬,就見那匹小母馬調皮地用自己的馬尾甩了一下小公馬,然后就輕快地奔跳著跑了,那樣子似乎在說,喂喂,快來追我啊!
而那匹憨厚的小公馬還沒反應過來,傻乎乎地抬頭看著奔霄,好像在說,爹爹你打我干嘛啊?
端木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清脆的笑聲伴著風聲彌漫在四周,眸子里似是盛著星河般…
他的蓁蓁就該如此永遠歡笑著…封炎看著她歡快的側顏,那漂亮的鳳眸中仿佛蘊了一池春水,眸底清晰地倒映出小姑娘那精致可愛的容顏。
端木緋來回看著那兩匹小馬駒,一時拿不定主意,它們倆都可愛極了。
看著她糾結的小模樣,封炎的嘴角翹得更高,眼睫如蝶翅般微顫,正想說她要是決定不了的話,干脆兩匹都送給她好了,可是話才到嘴邊,后面就傳來一陣熟悉爽朗的笑聲:“阿炎!”
封炎臉色一僵,笑意僵在了嘴角,就聽身旁的端木緋驚訝地脫口而出道:“攸表哥,君世子。”
這一來,還是一雙!封炎的表情更僵硬了,緩緩地轉頭望了過去。
只見十來丈外,兩個身形頎長的少年正大步流星地并肩朝這邊走來,一個穿著櫻草色錦袍,一個穿著湖藍色直裰,一個笑得玩世不恭,一個笑得和風細雨,正是君然和李廷攸。
“…”封炎一眨不眨地瞪著這兩個“不速之客”,嘴角緊抿。
君然自然看出了封炎眼中的嫌棄,卻是視若無睹地扇著扇子。
他也知道阿炎現在看他想必是礙眼極了,可是為了他的小馬駒,他也只好當一次“惡人”了。
站在封炎前方的端木緋卻沒注意到二人之間的眼神交流,笑著問道:“攸表哥,你怎么和君世子一起來了?”
“我們倆正好在風馳酒樓撞上了。”君然慢悠悠地搖著折扇,笑瞇瞇地說道。
他在風馳酒樓偶遇李廷攸后,就從他口中得知,封炎邀了端木家的團子來公主府挑馬,這下,君然連酒也顧不上喝了,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了公主府。
別人不知道,他最清楚不過了,阿炎平日里再有原則,但是一對上端木家這小丫頭,所有的原則就不是原則了。
沒準阿炎一個興奮激動,就把兩匹小馬駒一起送給端木緋了。
這可不行!自己盼這小馬駒可是都望眼欲穿地盼了足足一年了!
李廷攸可不知道君然的心思,笑著說道:“緋表妹,正巧阿然說要來公主府看小馬駒,我就跟他一起來了。”
說著,李廷攸的目光越過端木緋和封炎看向了后方的兩匹小馬駒,眸子一亮,撫掌贊道:“好馬!從毛色到骨骼,看著都更像奔霄,長大了一定都是難得的寶馬!”
端木緋在一旁頻頻點頭,難得給了李廷攸一個贊賞的眼神。
她也這么覺得,奔霄的小馬駒是最棒的!
唔,她這個愛裝的表哥還是挺有相馬的眼光的嘛!
君然清了清嗓子,搖著折扇,走到了封炎身旁,笑瞇瞇地隨口問道:“端木四姑娘,你的小馬挑得怎么樣了?”
端木緋一聽,精致的小臉就皺了起來,目光猶豫地再次朝兩匹小馬駒望去,搖了搖頭。
兩匹小馬駒歡樂地跑到了馬場的另一邊,彼此追逐著…
君然不動聲色地瞥了封炎一眼,一瞧他目光灼灼地看著端木緋,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樣子,就知道幸好自己及時趕來了。
兩個少年心思各異,都想要開口,卻聽端木緋肯定地說道:“我挑好了!”
咦?!君然和封炎都愣了愣,端木緋笑吟吟地指著前方那匹嘴里銜了朵小花的小母馬說:“就是它了!”
端木緋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小八哥叼著小花飛進屋子的樣子,小馬和小八應該會很合得來吧!
她的小臉上笑容璀璨,神采飛揚。
“好。我先替你養著,等小馬斷了奶,你再領它回家。”封炎只是這么看著她,笑意就止不住地爬上眼角眉梢。
跟著,封炎轉頭看向了君然,隨口道:“那另一匹就是你的。”
君然心里默默嘆息:阿炎這家伙還真是兩副面孔啊!
只可惜啊…
小丫頭還沒開竅呢!
君然以扇面遮了半邊臉,瞥了一眼只顧著看小馬駒的端木緋,忍不住勾唇暗笑。
就在這時,一道修長玲瓏的妃色身影帶著幾個丫鬟婆子朝這邊走來,引得在場四人都朝她望了過去,紛紛上前給她行禮。
“娘。”
“殿下。”
安平含笑看著幾個孩子,明艷的臉龐上笑意滿滿,道:“緋兒,可挑好了馬駒沒?”
端木緋用力地頷首,指著那匹此刻又跑到了母馬身旁撒嬌的小母馬道:“殿下,它是不是很可愛?我連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飛翩’。”
安平順著端木緋指的方向望去,嘴角勾出一個明媚的笑意,“飛翩,好名字。本宮記得阿炎說過,四蹄潔白的飛翩是匹小母馬吧?”
“是匹性子很活潑、很可愛的小馬駒呢!”端木緋笑了。
小飛翩似乎感覺到大家都在看著它,又好奇地從母馬的身后探出頭來,朝這邊張望著。
眾人言笑晏晏,一邊看著兩匹精力充沛的小馬駒嬉戲,一邊說說笑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青衣小廝疾步匆匆地跑來了,表情有些古怪地對著安平和封炎抱拳稟道:“殿下,公子,駙馬爺在府外求見。”
氣氛頓時一冷,眾人噤聲,連四周的風似乎也停止了。
安平神色淡淡,連眼皮都沒掀一下,只冷淡地吐出兩個字:“不見。”
整個公主府的人都知道安平與封預之不和,小廝并不意外,應了一聲后,又快步退下了。
君然和李廷攸暗暗地面面相覷,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安平又笑了,似乎封預之這個名字沒在她心里留下一絲痕跡,轉頭對著端木緋又道:“緋兒,以后你就常來公主府里看飛翩。”
端木緋“嗯”了一聲,小臉笑得更為愉悅,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只有她的小馬駒。
安平還在“不經意”地繼續說著:“你放心,本宮一定讓阿炎好好照顧你的飛翩。”
端木緋的笑臉登時就僵了一瞬,此刻方才遲鈍地意識到她要是來公主府看飛翩就免不了會遇上封炎,一時間,心里的天秤起起伏伏,搖擺不定…
封炎在一旁認真地頻頻點頭,表示他一定會照顧好蓁蓁的小馬駒。
君然幾乎能看到封炎身后有一條蓬松的狗尾巴正不住地甩動著。
噗…君然不由俯首,一張俊臉藏在折扇后,肩膀不住抖動著,悶笑不已。他一看就知道安平長公主這是在幫兒子討好未來兒媳呢!
李廷攸一臉疑惑地看著君然,實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安平長公主的話聽著也沒什么好笑的啊。
氣氛和樂融融,然而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喧囂聲。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一個高大頎長的男子不顧兩個小廝的阻攔,昂首挺胸地朝這邊走來。
正是封預之。
四周再次靜了下來。
封預之很快就走到了幾丈外,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額角青筋跳動,對著一旁的小廝陰陽怪氣地冷聲道:“你不是說公主有事沒時間見本駙馬嗎?!現在看來,好像也沒有什么事啊!”
他語氣中透著一絲嘲諷,這話看著是對小廝說的,其實分明就是說給安平聽的。
安平漫不經心地撫了撫衣袖,道:“本宮想見就見,不想見就不見。”
她的態度坦然,一雙與封炎相似的鳳眸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如同鳳凰般光彩奪目。
封預之一時啞然,嘴巴張張合合,俊朗的臉龐上一陣青一陣紅,覺得封炎、君然他們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像針尖一樣刺眼。
封預之清了清嗓子,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安平,我來找你當然是有事要說。”頓了頓后,他繼續道,“長慶一早派人來把嫣姐兒叫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封從嫣一早就被長慶喚走了,而封預之是早朝回府后才得知此事,長慶長公主府前天發生的事到今天已經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了。
封預之不免擔心封從嫣為何這個時候去長慶長公主府,當下就派人去了公主府接封從嫣,卻被拒之門外。
封預之覺得不太妙,這才急匆匆地跑來找安平。
安平對封從嫣的事素來不在意也不關心,淡淡道:“那又與本宮何干?!”
“安平。”封預之想著女兒,好聲好氣地哄道,“你怎么說也是嫣姐兒的嫡母,封家族譜上,嫣姐兒就是你的女兒。你難道要坐視不管,不聞不問嗎?”
安平目光清冷地看向了封預之,道:“本宮只有阿炎這一個孩子!”她可沒有這么大的福氣!
封預之感覺自己好像又被打了一個巴掌般,笑臉終于端不住了,用一種命令式的語氣生硬地說道:“安平,你是嫡母,這是你該做的!”
話落之后,四周又是一靜,唯有兩匹小馬駒不知道愁地跑來又奔去。君然和李廷攸皆是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既然如此,”安平的嘴角扯出一個冷淡疏離的淺笑,微微一拂袖道,“那就和離吧。你去另找一個愿意履行嫡母的職責的妻子便是。”
封預之如遭雷擊般僵立原地。
他們夫妻這么多年,這是安平第二次和他提起和離,上一次是十四年前…
他一直以為安平沒再提和離,是因為她對他始終是有感情的,只不過還在怨著他…卻沒想到她會如此輕描淡寫地再次提出要與他和離,就仿佛他對她而言,微不足道,可以棄之如履!
封預之瞳孔猛縮,一瞬間,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難堪、心痛、羞辱、不甘、憤怒…混亂得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
“安平,你是不是等不及要嫁給那北燕二王子為王妃了,所以才迫不及待要和我和離?!”封預之對著安平激動地咆哮著,聲音尖銳刺耳,就像是一把利劍般毫不留情地刺了出去。
安平神色恬靜地看著幾步外的封預之,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丑般,不為所動。
“來人,送客。”一直沒說話的封炎忽然出聲道,眉頭微蹙。
不遠處三四個高大的護衛立刻聞訊而來,氣勢洶洶。
“我不走!”封預之的情緒更為激動,一張俊臉漲得通紅一片,額角青筋浮起,“今日我非要與你母親說個清楚明白不可!”
安平看著他這副歇斯底里的樣子,不耐地拔高嗓門道:“給本宮直接打出去!”
那幾個護衛齊聲領命,朝封預之逼近,封預之雙目瞠大,還是不肯離去,挺了挺胸,冷聲道:“誰敢動本駙馬?!”
為首的護衛長皮笑肉不笑地對封預之說道:“那小的要是不慎傷到了駙馬爺,還請駙馬爺見諒…”他們多的是方法弄暈了封預之,直接丟出公主府去,哪容得他在這里叫囂鬧事。
封預之被看得心里咯噔一下,還想說什么,這時,又有婆子急匆匆地來了,嘴里喊著:“殿下,宮里來人了…”
一句話頓時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那婆子小跑著來到近前,稟道:“殿下,劉公公來傳太后娘娘的口諭。”
端木緋、君然和李廷攸三人不由地互看了一眼,皆是眸光閃爍。
安平微微皺眉,也顧不上封預之了,道:“前面帶路。”
那婆子應了一聲,就帶著安平一行人往儀門的方向走去,這才走到半路,就已經看到一個發須花白、手執拂塵的內侍自大門方向健步如飛地走來。
“長公主殿下有禮了。”劉公公笑吟吟地給安平施了禮,跟著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封預之身上,笑容更深,“這倒是巧了,駙馬爺也在這里,正好免得咱家再跑一趟。”
劉公公清了清嗓子后,就用尖細的聲音慢悠悠地說道:“傳太后娘娘口諭,宣安平長公主殿下與封駙馬覲見!”
“謹遵懿旨。”
安平和封預之皆是應了一聲,表情各異。
雖然這劉公公什么也沒說,但是在場的聰明人都能聯想到,太后宣安平和封預之怕是和封從嫣有關。
端木緋盯著自己的鞋尖,眸光閃了閃:這個封從嫣還真是“擅長”拖別人下水…
他倒是求仁得仁了!封炎抬眼朝封預之看了一眼,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抿唇不語。
“阿炎,本宮去去就回。”安平明艷的臉龐上還是噙著一抹淺淺的笑,似乎對自己被宣進宮的事并不在意。
說著,安平又溫和地看向了端木緋,“緋兒,你別急著走,本宮已經讓人備好了席面,都是你喜歡吃的…”
端木緋點了點頭,急忙應下。
“阿炎,好好替本宮招待緋兒。”安平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給封炎。
跟著,眾人便送安平到了儀門,直到安平的朱輪車駛出大門,他們還站在原地沒有離去。
突然,兩聲響亮的擊掌聲連續響起,“啪啪!”
下一瞬,一旁的一棵梧桐樹上就躍下了一個青衣男子,悄無聲息地落地,對著封炎抱拳行禮:“公子。”
封炎沉聲吩咐道:“去打聽一下,長慶長公主府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封炎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君然舉著折扇笑嘻嘻地打斷了。
封炎挑眉朝君然看去,君然“啪”地打開了折扇,用鄙視的眼神斜了封炎一眼,搖頭嘆氣道:“阿炎,虧你還領著五城兵馬司,連這么大的八卦都不知道啊?!”
君然目光晶亮,興致勃勃地說了起來——
聽說啊,長慶長公主府里有面首三千,可說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九華縣主如今少女懷春,與其中一個面首有了私情,就與那面首私奔出了公主府,還私自在外拜堂成親,卻被長慶找到,派人把那面首拿回了公主府。
前日,九華縣主一早跑去公主府大門口跪求長慶放了她的夫君,而長慶對那面首的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就是不肯答應,于是母女倆在公主府的門口廝纏在一起…
封炎毫無預警地出手了,迅如閃電,一把奪過了君然手里的折扇,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嫌棄的眼神意思是說,君然這家伙竟敢在他的蓁蓁跟前說這等污糟事!
君然莫名其妙地看著封炎,一頭霧水。
李廷攸也是剛聽說這回事,一方面想催促君然繼續往下說,一方面又覺得這不太符合他一貫的形象。
幸而,也不用李廷攸催促,君然就繼續說了下去:“…她們母女倆正廝打的時候,那個面首就忽然出現了,嘆道什么問世間情為何物,一個人不能拆成兩個人云云,他實在不忍長慶、九華母女為了他而失和,就直接一頭撞在了大門上,聽說現在還生死未卜呢…”
端木緋在一旁聽著,眼角不由抽了一下,沒想到這才幾天事情就傳成了這樣,不過,雖然是夸張了幾分,但是大體上也差不多就是這么回事。她也就沒出聲糾正。
封炎瞇了瞇眼,又把扇柄還給了君然,然后吩咐那個青衣暗衛道:“你去打聽一下,這事怎么會牽扯到封家?!”
“是。”
暗衛的話音還未落下,人已經如鬼魅般消失了,看得端木緋咋舌不已,忽然又覺得脖子后面涼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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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小馬駒萌萌噠么么噠 炎:蓁蓁喜歡我家的小馬駒,四舍五入就是蓁蓁喜歡我!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