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大盛使臣,那些前來見證新王登基的各部族都默默地關注著牟奈遇刺之事,自是有所議論,各種流言議論在短短幾天內傳得沸沸揚揚。
在這片青南高原,強者為尊,新王牟奈被行刺,還受了重傷,毫無疑問,這是他能力不足的表現,在戰場上多的是猝不及防的冷刀冷槍,若是沒有強大的實力,又如何帶領蒲國上下屹立在這片高原上。
不知不覺中,在這些部族族長中間興起了一則流言,說是牟奈在比試時,服用了藥物,才能贏了大王子赤德如。
流言也通過某人傳到了赤德如的耳中。
“你說的是真的?!”
一間金碧輝煌的廳堂內,赤德如坐在一把高背大椅上,他的右大腿上還裹著一層又一層的繃帶,整個人略顯憔悴。
此刻他正一臉震驚地看著坐在不遠處的藍衣青年,瞳孔微縮,額角一條條青筋。
“絕無虛言。”慕瑾凡看著赤德如微微點頭,年輕清雋的面龐上神色清冷,舉手投足間流出一種云淡風輕的隨意。
赤德松咬牙切齒,深深的眼窩中,那雙褐色的眼眸燃起兩簇憤怒的火苗,拳頭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他的腦海中如走馬燈一般飛快地閃過了許許多多畫面,想起了擇君大典時的情景…
他當時也覺得奇怪,明明一開始牟奈被自己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可是到中場,牟奈卻突然有如神助,變得力大無窮,以致自己的兵刃脫手而出,才給了他可趁之機!
難怪,難怪自己會輸給他!
“咚!”
赤德如一拳重重地錘打在一旁的方幾上,使得方幾上的瓜果茶點微微震動了一下,一個嫩黃色的醉梨被震得從果盆上墜落下去,“骨碌碌”地在地板上滾了出去。
屋子里服侍的女奴皆是噤若寒蟬,微微俯首,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好你個牟奈!”赤德如近乎一字一頓地念道,心口像是有幾簇火苗在灼燒炙烤似的,腿部的傷口更是撕心裂肺得疼。
牟奈的那一刀幾乎刺穿他的大腿,還算幸運的是沒有傷到他腿部的血脈,然而傷筋動骨一百天,也足以讓他不良于行一段時日,也足以讓他在牟奈的登基大典上,再次丟盡臉面!
牟奈心思之毒可見一斑!
赤德如越想越是憤怒,又是“咚”的一拳重重地錘擊在方幾上,雙眼氣得布滿了血絲,如蛛網般猙獰。
須臾,赤德如那雙好似被激怒的猛虎般的銳眸朝慕瑾凡看了過去,目光如箭似刀,聲音冰冷得要掉出冰渣子來,以大盛語質問道:“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個?”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慕瑾凡,銳利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給穿透似的。
慕瑾凡淡然一笑,隨意地拱了拱手,“我大盛與蒲國是姻親之國,如此不公之事,鄙人實在是看不過眼。”
慕瑾凡微微笑著,卻又神情疏離,赤德如又不是傻子,當然不信。
慕瑾凡也不在意赤德如信不信,泰然自若地繼續道:“吾等奉我大盛天子之命,不遠千里而來,是希望與貴國永結秦晉之好,從此兩國和平相處,邊關再無戰事。無論于貴國,還是于我大盛,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我中原千年來,歷來是以嫡長子繼承這至尊皇位,如此方是正統。”
“大王子身為嫡子卻被一個庶子以如此陰謀手段加害,實在是亂了綱常!令弟人品低劣,怎堪任貴國君主!”
慕瑾凡冠冕堂皇地說了一大串,說著,他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語調放得更緩了,“更何況,貴國的新王也將是我們大盛的‘郡馬爺’。”
慕瑾凡故意在“郡馬爺”三個字上加重音量。
赤德如一開始只是隨意地聽著,神色輕慢,一直到慕瑾凡的最后一句,才微微動容,原本慵懶的倚靠在高背上的身子也下意思地坐直了,心里浮現某個念頭。
難道,難道是王后許景思看上了自己?!
所以,她才讓這些大盛使臣來襄助自己?
想到這種可能性,赤德如雙目瞠大,一陣心潮澎湃,在心里對自己說:也是,本來自己與牟奈到底孰強孰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想來王后也是知道的。
自己比牟奈出身更高貴,比牟奈更強壯英偉,王后怎么可能會看得上牟奈這種躲在陰溝里見不得人的老鼠呢!
赤德如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似的,心里安心不少,但是表面上,還是沒說什么,做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
不止赤德如在留心慕瑾凡,慕瑾凡也同樣在留意赤德如的每個表情,他是個聰明人,自然一眼就看透了赤德如,又道:“大王子,您可知不知道如今都城中都在傳言,說是您不甘敗在二王子手下,不甘失了王位,所以派人在神廟暗殺二王子想要奪位?”
什么?!赤德如氣得一口心火直沖腦門,直覺地想要站起身來,卻觸動了傷口,一股刺骨的疼痛自右大腿傳來,他又坐了回去。
赤德如氣得胸口一陣劇烈起伏,眼底浮現濃濃的陰霾,冷哼了一聲,道:“如果是我干的,我當然認。不是我干的,也別想賴在我身上。”他一字比一字冰冷,冷如臘月寒風般,四周的空氣驟然一冷。
相比下,慕瑾凡仍是清冷如竹,唇角微勾,道:“大王子您還是太天真了。”
“就算我沒有來這一趟,當日比試的事,大王子難道就不會過疑?”
“您背靠甘松族,甘松族可是蒲國第一大族,若是您對當日的比試結果不服,那么甘松族就是您最有力的后盾。對于二王子而言,您的存在永遠是他的肉中刺,眼中釘!恐怕他對您是欲除之而后快!”
“我們大盛有一句俗話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如果您是二王子,會不會斬草除根,以絕后患呢?”
赤德如的眸子越來越暗沉,也越來越幽邃。
如果他是牟奈的話…
為了永絕后患,他自當在甘松族還沒有叛變起事之前,先把甘松族和自己徹底打壓下去,從此永無翻身之地。
只可惜,他一直沒把牟奈這個卑微的女奴之子放在眼里,他以為登上王位的人必定是自己,才會被牟奈這條毒蛇狠咬了一口!
牟、奈。
赤德如在心里恨恨地念著,忽然間靈光一閃,雙目幾乎瞪到極致,心里浮現某個念頭:難道說…這場所謂的刺殺其實是牟奈的苦肉計,意圖把矛頭直指自己!嫁禍自己一個弒君之名,讓自己百口莫辯?!讓他之后對自己的剿殺變得理所應當?!
是了!定是如此。
赤德如瞬間覺得自己真相了。不然的話,刺客為什么沒有殺了牟奈,明明可以一擊必殺,便是一刀沒刺中要害,也可以再行補刀,當時神廟中只有牟奈一人,受重傷的他根本就沒有躲閃第二刀的余力!
赤德如的臉上一時疑,一時怒,一時驚,一時恨,變幻莫測。
慕瑾凡的嘴角勾出一似笑非笑的弧度,故意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接著道:“作為友邦,我大盛真不想看到貴國動亂不穩。”
赤德如沒有說話,胡須間的厚唇劇烈抖動了一下,褐色的眼眸一點點變得暴戾深邃,如龍卷風般瘋狂肆虐著,仿佛要毀天滅地一般。
“踏踏踏!”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急促的腳步聲,跟著屋子的大門被人被猛推開,一陣穿堂風隨之灌入屋子里…
赤德如皺了皺眉,面露不悅之色。
一個留著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進來,躬身對著赤德如行禮,以蒲語稟道:“大王子,二王子有命,讓人搜天一館,說是要搜查刺客。”
天一館歷來都是甘松族來都城時暫住之處,赤德如當然是知道的。
“豈有此理!”赤德如登時勃然大怒地再次拍案,“牟奈簡直是欺人太甚!”
牟奈表面是在搜查天一館,分明就是劍指自己,想要讓這蒲國上下都懷疑到自己身上!
慕瑾凡在一旁默不作聲,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雙手捧起了一個茶碗,慢悠悠地喝著,仿佛他根本就聽不到這二人在說什么似的。
蒲國的水更混了…
七月八日,新王牟奈派兵搜查甘松族所居住的天一館,遭到甘松族的反抗,而且大王子赤德如也出兵阻攔,并請王后許景思做主——
“王后,牟奈尚未登基,只要他一天未經登基大典,他就還不是蒲國的新王,無權調動‘私兵’擅闖甘松族驛館!”
王后許景思贊同了赤德如,表示蒲國十族乃是一家,并下令不得對各部族的族長無禮。
如今新王尚未登基,按蒲國的規矩,除軍政大事需與大臣商議外,其他一切事宜,王后均有權作主,此言一出,朝臣和其他各族族長也紛紛附和。
七月九日,大王子赤德如公然召集除甫族外的九族族長,表示當日比試二王子牟奈使詐,他絕不承認這次的王位傳承。當日,甘松族、吉洛族、克巴族附議,另有五族表示觀望,唯有承巴族站在二王子牟奈這邊。
七月十日,大盛使臣以王后母族的身份提出,請兩位王子重新比試,以擇新君。
七月十一日,岑隱一行人終于從寧江行宮返回了京城。
趕了幾天路的岑隱風塵仆仆地先回了中韶街,他的到來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東廠都為之震動,連著近一個時辰,東廠和司禮監的人絡繹不絕地來此拜會岑隱,稟告最近朝堂和京中的瑣事。
中韶街上不時有疾馳的馬蹄聲響起,行人百姓無不避讓,還以為這東廠又要出動抄家了。
等岑隱沐浴更衣,換了一身衣裳,從中韶街策馬來到權輿街已經太陽西斜了,整個京城都籠罩在夕陽金紅色的光芒中,空氣里還是如同被烘烤過一般炙熱。
一路馳來,小廝打扮的小蝎已經滿頭汗水,可是岑隱卻是一副纖塵不染、干凈清爽的感覺。
“咚咚咚!”
小蝎親自叩響了端木家的一側角門,角門被人從里面“吱”的打開,露出一個中年門房笑容可掬的面龐,客氣地說道:“敢問這位小哥有何指教?”
門房一邊說話,一邊朝小蝎身后往去,但見幾步外站著一個著蔚藍色錦袍、腰環玉帶的青年,他容貌昳麗,氣質高貴,只是那么隨意地往那里一站,就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端木家的門房自然也見過不少達官貴人了,一看就知道這位年輕的貴公子出身不凡,莫非是大少爺的同窗,亦或是來求見自家老太爺的?
門房正想著,就聽小蝎拱了拱手開口道:“老哥,我們公子想求見你們家大姑娘。”
大姑娘?!門房驚得下巴差點沒掉下去,他沒聽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