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內侍嚇了一跳,再也顧不上會不會嚇到耿元娘,趕忙上前兩步,嘴里喊著“得罪了”,硬是把耿元娘給拉開了。
端木紜皺眉看著自己的裙子,心里有些無奈,這要是她此刻面對的是一個同齡的姑娘家,還能與對方理論,還能以牙還牙,可是現在,她總不能去打一個四歲的小孩吧。
看著耿元娘那倔強的小臉,端木紜甚至懶得訓她,她正想吩咐那個小內侍把人送走,就聽端木緋突然出聲道:“小公公,我看耿家這位小小姐受了傷,勞煩公公去請個太醫給她看看吧。”
小內侍怔了怔,正想去看看耿元娘到底是哪里受了傷,就見元娘退后了半步,嬌聲道:“我不要!我沒受傷!”她目露警覺地盯著端木緋。
端木緋還是笑瞇瞇地,躬身對著女娃娃又道:“元娘,你手上沾了泥巴,難道不是摔了一跤嗎?你是女孩子,總不會去玩泥巴吧?我知道小孩子都不喜歡看大夫,不過摔跤了,還是讓太醫好好看看,免得摔壞了。”
小內侍深以為然地附和道:“端木四姑娘說得是。”耿世子的女兒要是摔壞了,他一個奴才可擔待不起。
“我…我…”耿元娘支吾了一下,大聲說道,“我剛才就是玩泥巴了!”
端木緋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相信,歪著小臉看著她又道:“小孩子不可以說謊的。你家里人怎么會讓你玩泥巴!”
耿元娘傲嬌地抬了抬下巴,說道:“我五姑姑最疼我了!她當然會讓我玩!”
“原來是你五姑姑讓你玩泥巴的啊。”端木緋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直起了身子,心下了然。
小內侍不知道她們姐妹與耿聽蓮的恩怨,沒聽出端木緋語氣中的意味深長,可是端木紜卻是若有所思地挑起了右眉,對著端木緋投以詢問的眼神。
端木緋點了點頭。她剛才注意到耿元娘的右手干干凈凈,只有左手掌心沾了泥巴,心里有些懷疑,就干脆詐了詐這小姑娘,看來還真是耿聽蓮讓她來的…
既然已經確定了,端木緋也不再與耿元娘多說什么,對著那小內侍說道:“請公公送她回去吧。”
小內侍唯唯應諾,又安撫了耿元娘一句,就在她的不情不愿下,拉著她的小手走出了涼亭…
“蓁蓁,離賞花宴還有多久?”端木紜蹙眉問道。
端木緋掏出袖中的懷表看了看,答道:“還有一炷香的功夫。”
從這里到澤蘭宮要走上近兩盞茶的功夫,姐妹倆都心知端木紜怕是來不及趕回去換一身衣裳了。
這下可有些麻煩了,這裙子上的泥巴印,遮都遮不到,就算能用帕子擦去一些,恐怕也做不到完好如初地不留一點痕跡。
要是穿這身被弄臟的裙子去望春閣赴宴的話,在帝后跟前,難免會落個大不敬之罪。
殿前失儀可大可小。
而若是遲到或者不去,這罪就更大了…
端木緋瞇眼看著端木紜身上的長裙,又摸了摸自己鬢發間的那朵紅玉花,若有所思,也許她可以…
思緒間,后方又傳來那個小內侍的聲音:“端木姑娘,小的已經找了一個宮女把耿世子的女兒送回去了。不過,姑娘這裙子可如何是好…要不,小的趕緊去安排肩輿送姑娘回澤蘭宮?”
小內侍急的是滿頭大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看著比姐妹倆還擔憂緊張。
端木緋抬眼看向了小內侍,問道:“這里可有針線?”
小內侍怔了怔,連連點頭道:“有有有。小的這就讓人去拿!”
端木緋也沒閑等著,把自己身上那件披在褙子外的織金紅紗衣解了下來,然后在端木紜驚訝的目光中,拿起剪子就把紗衣給剪開了,剪成了一道道一寸寬的長布條。
聰慧如端木紜已經隱約猜到了妹妹要做什么,嘴角微微揚了起來,柳葉眼中熠熠生輝。她的妹妹真是聰明!
沒一會兒,那個小內侍就氣喘吁吁地拿著針線包回來了,還帶了兩個宮女過來。
宮女機靈地趕緊給兩位姑娘穿針引線,再送到端木緋手中,端木緋早就有了成算,拿起針線飛快地在長長的紗條上穿了七八針,然后將線一收,就做好了一朵小巧精致的海棠絹花。
這絹花不難做,兩個宮女看端木緋坐了兩朵后,就學會了,也幫著一起做起來,沒一盞茶功夫,加上端木紜,四雙手就縫制了數十朵紅色的海棠絹花。
接下來,端木緋讓兩個宮女繼續縫制絹花,自己則動手在端木紜的裙子上縫起這些海棠絹花來,一朵又一朵…
亭子里靜悄悄的,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聲以及穿針引線聲…
不知何時,亭子外多了一道頎長的身形,少年一眨不眨地看著蹲在地上專心縫裙子的少女,嘴角揚了起來,目光灼灼。
他的蓁蓁是最棒的!
又是一陣徐徐的春風拂來,四周的花木搖曳不已,散發出陣陣清雅的花香,熏得游人醉。
花香隨風飄散,直吹拂進園外的望春閣中,此刻,廳堂里又比之前熱鬧了不少,一些公子姑娘陸陸續續地自綺春園歸來。
鳳座上的皇后正在與一旁的兩位夫人說著話,態度親和,四周的某些夫人交頭接耳地往皇后那邊看著,隱約猜到這兩家怕是皇后給大公主看中的人家。
隨著賞花宴臨近,簪花歸來的公子姑娘越來越多,廳堂內洋溢著一片歡笑聲,一張張正值芳華的臉龐皆是神采煥發。
耿聽蓮也領著耿元娘進來了,不疾不徐地回到了耿家席位上,她仔細地照顧著小侄女,給她吹茶,又喂她吃點心,神情舉止看著溫柔賢惠。
耿元娘心不在焉地咬著一塊茯苓糕,吃了半塊后,就放下了,壓低聲音問耿聽蓮道:“五姑姑,這樣…是不是那個壞女人就不會來當我娘了?”她仰起白凈的小臉看著耿聽蓮,烏黑的瞳孔里寫滿了期待。
“是啊。”耿聽蓮對著耿元娘露出一個溫和的淺笑,輕輕地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元娘做得很好。”
耿元娘低頭繼續吃起茯苓糕來,無憂無慮地笑了,沒看到耿聽蓮嘴角的笑意中多了一抹森冷,眸底冰冷如刀刃。
她倒要看看端木紜會如何抉擇。
端木紜要是穿著身上的這條臟裙子來,那就是殿前失儀;要是回去換裙子,不能準時趕來赴宴,那就是對帝后不敬。
今天,端木紜注定要左右為難,在各府跟前臉面丟盡!
經此這一遭,看那端木紜以后還敢不敢再那么囂張,再那么目下無塵!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廳堂里的賓客們一一入席,讓空出的座位顯得尤為醒目。
不少人都朝一旁的壺漏張望著,看時間,距離席宴正式開始只差一盞茶功夫了。
眾人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起來,大部分人都已經注意到缺席的兩人是端木家兩位姑娘,于是一些打量揣測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朝賀氏那邊投射過去。
賀氏的眼神有些陰沉,卻又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只能維持著氣定神閑的樣子,心里覺得端木紜和端木緋這對姐妹太不懂事了,在這么大的場合還沒輕沒重,簡直是給端木家抹黑!
這都是老太爺把這對姐妹給慣壞了。
這次回府后,她一定要和老太爺好好說說這事。這對姐妹再不好好管教,簡直就要無法無天了。
舞陽、涵星、丹桂幾人都有些擔心,她們熟知端木紜和端木緋的性子,知道她們倆從來不是那等貪玩或者不知輕重之人,難道是出了什么事。
舞陽抬手做了個手勢,吩咐了一個圓臉小內侍幾句,讓他找幾人一起去尋端木紜和端木緋,另外,再找人去看看父皇到哪兒了。
圓臉小內侍自然知道兩位端木姑娘與大公主交好,急急地領命退下。
舞陽和涵星有些擔憂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父皇馬上就要到了,要是端木紜和端木緋比父皇還要晚到,就算父皇不怪罪,也難免落人話柄。女子的名聲不容有瑕,被人冠上不敬不恭的名頭,以后難免有些妨害。
耿聽蓮朝舞陽那邊瞥了一眼,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她淡然一笑,優雅地捧起了身前的茶盅,神情愜意地品茗,那半垂的眼簾下,瞳孔更亮了。
看來端木紜十有八九是選擇回去換衣裳了,一會兒皇帝就要來了,她是注定趕不上賞花宴了。
這一次,她可要好生打折了端木紜的那身傲骨,讓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待皇帝責罰時,她再暗示母親替端木紜求個情,順勢把端木紜討來給兄長為繼室就是,兄長能得償所愿的話,想來也不會再自暴自棄了。
而端木紜有了今日之事,名聲盡失,嫁進來后自會夾著尾巴乖乖做人,好好服侍兄長。
至于元娘…
耿聽蓮憐惜且無奈地看著耿元娘,這一次,是她對不住元娘了,以后等端木紜嫁入府中后,最多她勸母親把元娘接去她那里養著就是,總歸不會讓元娘被端木紜欺負去了。
元娘,為了你爹,姑母也只有委屈你一下了。
耿聽蓮在心里幽幽地嘆了口氣,又繼續喂耿元娘吃起點心來。
時間靜靜地流逝著,等圓臉小內侍匆匆來稟說皇帝已經到了九曲廊時,舞陽和涵星更擔憂了。
九曲廊距離望春閣不用一盞茶功夫就能到,皇帝已經快到了。
涵星伸長脖子張望著門外,焦急之色溢于言表,這時,一個青衣宮女拎著裙裾急匆匆地跑來了,跑得是上氣不接下氣。她在檐下對著那圓臉小內侍說了一句后,圓臉小內侍又回了廳,輕聲對著舞陽稟道:“人來了…”
也不用他稟了,廳堂里的眾人已經看到廳外的青石庭院中,兩個少女正并肩朝這邊走來,一個高挑,一個嬌小,走得不緊不慢,優雅從容。
雖然距離還遠,但是從來人的身形,舞陽和涵星已經可以確定來人就是端木紜和端木緋,松了一口氣。
涵星心里已經琢磨起來,要怎么讓她的緋表妹彌補她差點被她嚇出心疾來。
思緒間,姐妹倆漸漸走近,不知道是誰低低地“咦”了一聲,廳內又是一陣騷動,不少人都發出了低低的贊嘆聲。
此時,端木紜已經走到了廳外兩三丈的位置,明艷的臉龐清晰地進入眾人的視野中,膚光似雪,在陽光下如白玉般閃著瑩潤的光澤,但是此刻,令人眾人驚嘆的不是她那精致的容顏,而是她身上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