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可以做梨花、白玉蘭…”
“紅玉可以做海棠、木棉…”
“黃玉可以制成迎春花…”
兩人沿著園子里的青石小道緩行,不時抬眼朝花木叢中打量張望著,饒有興致。
那個青衣小內侍一直跟隨在二人后方,謹慎地與他們保持著兩丈左右的距離,表情和眼神有些糾結:督主何必這么一點點地找呢?其實,問自己不就行了?!
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前提點端木姑娘一句?
可是,萬一督主是故意的呢?
自己到底該怎么辦才好?小內侍越想越糾結,也伸長脖子張望著,指望能找到小蝎他們好問問到底該如何應對才好。
就在這種糾結混亂的思緒中,前方突然傳來端木紜欣喜的聲音:“找到了!”
端木紜抬手指著前方的一株海棠樹,明艷的臉龐上綻放出燦爛的笑靨,令她精致的五官又添了幾分艷色,人比花嬌。
一朵朵紅色的海棠花開滿枝頭,其中一段樹枝上,一朵紅玉制成的玉石花夾雜在七八朵海棠中,以金絲做成的絲絲花蕊在陽光下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玉石花的位置有些高,尋常女子怕是夠不著,不過端木紜身量高挑,比中等身量的男子還要高出小半個頭,她望著那朵玉石花覺得自己應該能夠著,正要踮腳抬手,另一只手已經越過她,輕松地取下了那朵插在樹枝上的玉石花。
岑隱把那朵精致的玉石花在手上隨意地把玩了一下,那和田紅玉紅艷似血,片片花瓣輕薄瑩潤,仿佛碰一下就會碎似的。
他的手修長好看,膚光勝雪,與那嬌艷的紅玉花形成極致的對比。
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岑隱手上的這朵紅玉花上,也包括不遠處一道隱藏在杏花樹后的窈窕身形。
耿聽蓮身形僵直地站在兩三株杏花樹之間,雙手里無意識地扯著一枝杏花上的花瓣,一瓣又一瓣…不知不覺中,她的裙裾邊已經散了一地的花瓣。
耿聽蓮的視線慢慢地從紅玉花上移,又落在了岑隱那絕美的側臉上,目光凝滯,心緒如潮汐般起伏不已。
連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明知岑隱是個太監,可是每當他出現時,她的目光就離不開他,就像是著了魔,中了蠱一般。
岑隱。
她默默在心里念著他的名字,甜蜜而又煩惱,心跳隨著兩個字而失控了,“砰砰”地回響在耳邊,越跳越快。
跟著,她又望向了岑隱身旁的端木紜,瞇了瞇眼,眼神變得如那烏云籠罩的天空般陰沉。
這個端木紜真是礙眼!
自己的兄長那么喜歡她,如今兄長傷得這么重,還是對她念念不忘,癡心一片,她卻毫不動容,可見心腸之冷硬,更不知廉恥地意圖勾搭岑隱!
真真是有其妹必有其姐!
耿聽蓮的眸子一片陰鷙。
下一瞬,就看到岑隱把手中的紅玉花遞向了端木紜,他紅艷的嘴唇微動,也不知道說了什么,端木紜又笑了,笑靨如花,伸出了手…
耿聽蓮再也看不下去了,毅然地轉身,雙手揉爛了手里的杏花,隨意地丟在一旁。
她靜立了三息,就優雅地跨步離去。
耿聽蓮來得悄無聲息,走得也悄無聲息,在這園中來來往往的數十少女中也不過是其中一人罷了。
春風依舊吹拂在園中,陽光隨著正午的臨近更加璀璨刺眼,天光晴好。
端木紜接過了那朵惟妙惟肖的紅玉花,再次向岑隱致謝道:“多謝岑督主…蓁蓁一定會喜歡的!”
想著妹妹,端木紜笑得更為燦爛。
她越看這朵紅玉花越好看,覺得皇后這主意真不錯,也不知道這是哪里的師傅做的,也許她可以請那師傅做一套首飾,給妹妹做嫁妝…
端木紜的思緒一不小心就跑遠了,眼神難免微微渙散。
一旁的青衣小內侍平日里跟在岑隱身旁,自然是個機靈人,一向善于察言觀色,見這位端木家大姑娘竟然敢在督主跟前分神,不由暗暗地替對方出了一身冷汗。
這位端木大姑娘的膽子未免也太肥了點。
青衣小內侍正想著要不要不著痕跡地提點對方一句,卻聽岑隱喚了一聲:“端木四姑娘…”
端木紜一聽到岑隱提起妹妹,一下子回過神來,這一瞬,她幾乎以為岑隱看透了她的心思,眼底閃過一絲赧然,接著身后就傳來了端木緋的聲音:“姐姐。”
端木緋的手里還是提著那個籃子,笑瞇瞇地朝端木紜和岑隱走了過來,封炎與她并肩而行,配合她的步履放緩了速度,形容間透著一絲慵懶的味道。
“岑督主。”端木緋快步走到近前,笑瞇瞇地對著岑隱福了福,小臉上容光煥發,顯然心情愉悅得很。
岑隱微微一笑,與二人頜首后,便告辭了。
目送岑隱的背影漸行漸遠,端木紜迫不及待地獻寶道:“蓁蓁,你看,我找到那朵‘花’了。”
端木緋眸子晶亮,眉飛色舞地撫掌道:“姐姐,那你豈不是今天的魁首了!”
“蓁蓁,我給你簪上可好?”端木紜說著上前了一步,打量了一番后,把手里的紅玉花簪在了端木緋右側的發髻旁。
端木緋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紅芍藥纏枝紋刻絲褙子,搭配一條水紅色的百褶裙,腰側懸著紅珊瑚珠子串成的禁步,衣著打扮正好與這朵嬌艷的紅玉花相得益彰。
她歪了歪小臉,那金絲花蕊就在鬢發間微微顫動著,如星辰般一閃一閃的,說不出的靈動可愛。
“蓁蓁真漂亮!”
端木紜滿意地贊嘆道,封炎也在心里發出了同樣的嘆息聲,琢磨起了和端木紜一樣的念頭:唔,他可以給蓁蓁打一套這樣的首飾,一定好看極了!
二人看著端木緋的眼神都是同樣的熾熱,與歡喜。
唔,也許自己可以多做幾種顏色的玉石花,杏花、桃花、水蓮…封炎在心里默默地盤算著,正好可以作為定親的禮物送給蓁蓁!
“蓁蓁,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了,干脆我們去涼亭里坐一會兒吧。”端木紜指著池塘邊的涼亭提議道,“等到正午就回望春閣赴宴。”
封炎還在想著首飾的事,慢了一拍,正要應,就聽池塘的另一邊遠遠地傳來了君然的喊聲:“阿炎!”
池塘的彼端是一片開闊的空地,沿著池塘栽種的柳樹迎風飛舞,朝氣蓬勃。
柳樹下,三三兩兩地站著幾個少年,君然拿著手里的竹矢對著封炎揮了揮手,他的身旁還有李廷攸、慕瑾凡等數個公子哥。
“嗖嗖嗖!”
幾支竹矢從幾位公子的手中飛出,落在了池塘里的荷葉上,荷葉晃蕩了幾下,有些竹矢穩穩地待在荷葉上,有的隨著荷葉的傾瀉,墜入池塘…
不少竹矢搖搖晃晃地在水里沉沉浮浮…
他們這些人沒去找花,倒是在園子里玩起“投壺”了。
這都是自家團子玩剩的花樣了。端木緋摸了摸籃子里的小狐貍,此刻再回想小狐貍在荷葉上竄來竄去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封炎在心里嫌棄了君然一番,對著姐妹倆說了聲“失陪”,就慢悠悠地走上一座石橋,朝君然、李廷攸他們走去,琢磨著得快點打發了他們才好。
彼岸的少年們笑吟吟地與封炎打著招呼,玩鬧成一片。
端木緋暗暗地松了一口氣,雖然封炎剛才一直很正常,腦子沒再“抽筋”,但是指不準什么時候又會發作,還是保持點距離得好。
她對君然和李廷攸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就挽著端木紜一起往涼亭那邊走去,說說笑笑。
“姐姐,這綺春園真是名副其實,春光綺麗。”
“我剛才逛了一圈,想了好幾個圖案,用來繡花和織錦應該都不錯。等回京后,我就畫給石掌柜送去。”
“下午,我們一起去明夏園逛逛吧!”
姐妹倆一邊說話,一邊來到亭子外,下意識地在亭子外停下了腳步。
一個四歲左右的女娃娃正坐在亭子里,她穿著一件雪青色繡花襖子,梳著圓滾滾的鬏鬏頭,胖乎乎的臉頰白凈可愛。
這個女娃娃看著有些眼熟,可不正是耿安晧的女兒耿元娘!
姐妹倆驚訝地面面相覷,耿元娘也才四歲多的一個女娃娃,怎么會獨自在這里?!
“姐姐,”女娃娃當然也看到了她們倆,從石凳上跳了下來,扁了扁紅潤如花瓣的小嘴,委屈巴巴地說道,“我…我迷路了。我要找我五姑姑…”
女娃娃似乎是有些不安,說著說著,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就泛起一層淡淡的水光,眼淚仿佛隨時都要掉下似的,可憐兮兮的。
端木緋籃子的小狐貍聽到了動靜,從籃子探出頭來,兩只爪子扒在了籃子的邊緣朝耿元娘看去,冰藍色的狐貍眼里透著打量與好奇,把耿元娘嚇了一跳,倒退了半步。
端木紜和端木緋默契地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耿元娘雖然只是一個不滿五歲的孩子,但是她們都不想和耿家人扯上什么關系…
端木緋笑瞇瞇地對耿元娘說道:“你是衛國公府的小小姐吧。我找一個宮人帶你去找你五姑姑吧。”
端木紜環視了四周一圈,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小內侍在巡視園子,就招手換了對方一聲:“這位小公公,勞煩過來一下。”
小內侍聞聲望來,本來面無表情,在與端木紜對視的那一瞬,眸子一亮。
他還記得剛才看到過自家督主和這位端木姑娘在一起說話,自己可得把人巴結好了,要是有機會這位姑娘在督主面前替自己美言一二,那自己可就前途無量了。
小內侍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對著端木紜點頭哈腰地請示道:“不知道端木姑娘有何吩咐?”
“小公公,”端木紜客氣地指著耿元娘說道,“這位小姑娘是衛國公府耿世子的女兒,勞煩公公送她回耿家的住處。”
“是,端木姑娘。”小內侍連聲附和,心里覺得這也算一件美差了,不但能討好督主,還可以在衛國公府那邊也賣個好。
小內侍躬身朝耿元娘走近了兩步,賠笑道:“小的送…”
然而,耿元娘看著他的眼神就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獸般,連退了好幾步,小小的嘴巴撅了起來,簡直可以掛油瓶了!
“我才不要你送呢!”她氣呼呼地打斷了對方,惹得那小內侍面色一僵。
小內侍在宮里也是見慣人臉色的,很快就又笑了,柔聲對那女娃娃道:“姑娘您要是不喜歡小的,小的再給姑娘找個宮女相陪…”
“不要!”耿元娘跺了跺腳,嘴巴撅得更厲害了。
“那…”
小內侍還想提議什么,又再次被女娃娃打斷了:“不要!”
耿元娘說著朝端木紜撲了過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裙子,嬌聲道:“我要這個姐姐送我。”她仰了仰小巧的下巴,一副嬌生慣養的模樣。
女娃娃的手上也不知道沾過什么,這一抓,不僅端木紜的裙子被揉皺了一團,還在那粉色的長裙上留下了黑乎乎的五指印,那骯臟的泥巴漬顯得觸目驚心…
一瞬間,亭子里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