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夕玉和那男子都看到了岑隱與慕炎二人,皆是雙眸微微張大,難掩驚色。
許夕玉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眸底閃過一抹了然,連那原本緊繃的身形都放松了不少。
果然如此!
既然慕炎出現在這里,那是不是意味著他是要對自己服軟了嗎?
是啊,慕炎也別無選擇了吧。
許夕玉在心里得意地冷笑:自她被慕炎的暗衛送入東廠后,這些日子來,東廠的人來審過她好幾回,不管他們審什么,她都回答是許家、是祖父指使她做的。
她這么做,就是為了給自己覓一條活路。
她知道,慕炎是決不可能舍棄許家的。
為了保住許家,慕炎定會保住自己的!
這是她最大的倚仗。
所以,不管東廠怎么審,她都咬牙不松口,永遠是用千篇一律的說辭應對。
再后來,舅父孫鼎與兩個孫家表兄也被關了進來。
如果說許夕玉心里不怕,那是假的。
可是,她深知她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她已經找了個機會,和幾個舅父都使了眼色,暗示他們也統一口徑,牢牢攀附住許家。
許家是他們唯一的生路,只要他們把一切都推給許家,不僅是她,還有孫家人也都能保命。
許夕玉握了握拳頭,她相信舅父一定能明白她的用意的。
他們都不會有事的!
只是轉瞬間,許夕玉已是心思百轉。
她抿了抿唇,目光從慕炎身上慢慢地移向了岑隱,眼神中帶著幾分審視與思忖。
她來京城也不過數月而已,但已經聽過不少關于岑隱的傳言。
眾所周知,岑隱在朝中把持朝政,可謂只手遮天,他為人一向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對于他的敵人從來都是斬草除根,決不會手下留情,因此京中人人對他都是畏大于敬,生怕招惹了岑隱會給家中招來抄家之禍。
以岑隱說一不二的權勢,他想扶持任何一個皇子上位,恐怕朝臣們都不敢反對,可是岑隱卻擇了慕炎。
有人說岑隱是因為義妹才擇了慕炎;有人說這兩人是面合心不合,他們是為了利益才合作;更多的人確信一山難容二虎,這兩人指不定什么時候就翻臉無情了。
過去的這數月中,許夕玉曾經一次次地嘗試著跟端木緋打聽消息,想知道慕炎和岑隱這兩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利益關系,然而,屢屢遭受挫敗,端木緋看自己不順眼,嘴硬得很,自己怎么也撬不開她的嘴。
而自己還被她套了話,淪落到現在這個境地。
許夕玉一眨不眨地盯著慕炎和岑隱,看著這兩人朝她走來。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三丈,兩丈,一丈…
許夕玉突然開口道:“是許家。就算你們問我一千遍,我也是這句話,都是許家指使我的!”
許夕玉的聲音越來越響亮,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著慕炎。
現在該怕的人是慕炎才是。
要是自己死了,慕炎這個把柄可就永遠都落在岑隱的手里了!
他這個攝政王永遠無法在岑隱跟前直起腰來。
這盤棋才剛開始,慕炎就注定輸了,根本沒有繼續往下走的必要。
許夕玉自信滿滿地勾唇笑了,即便跪在地上,腰桿還是挺得筆直。
孫鼎從頭到尾沒說話,一會兒看看慕炎,一會兒看看岑隱,一會兒看看許夕玉,眸子里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曹由賢率領那兩個東廠番子恭恭敬敬地給岑隱行了禮:“督主。”
岑隱隨意地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免禮,同時,在一旁的一把高背大椅上坐了下來,身姿筆挺。
慕炎也坐了下來,悠然地翹著二郎腿,坐沒坐相。
這里是岑隱的地盤,慕炎沒打算插手,自顧自地剝起花生吃,“咔擦咔擦…”
兩個青年之間只隔著一個小方幾,一個威儀自成,一個吊兒郎當,二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審吧。”岑隱簡明扼要地吩咐道。
“是,督主。”
曹由賢連忙領命,跟著就笑吟吟地走向了跪地的孫鼎和許夕玉,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在這昏暗的審訊室中,他只是這么緩步行來,渾身就散發出一種陰氣森森的感覺,令人看著不寒而栗。
岑隱就在一旁,曹由賢也不敢坐下,停在距離孫鼎不過三尺的地方。
他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孫鼎,負手而立,就這么直接審訊起對方來:“孫鼎,你身為朝廷命官,卻膽敢勾結南懷,指使你的外甥女暗中聯絡南懷探子。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不是舅父…”許夕玉下意識地想要為孫鼎辯駁,卻見曹由賢陰冷的目光朝她射來,猶如盯上了獵物的毒蛇一般,讓許夕玉一下子忘了要說的話。
孫鼎的臉色微微發白,視線還落在不遠處的岑隱和慕炎身上,有些魂不守舍。
曹由賢不耐煩地再次問道:“孫鼎,咱家再問你一次,你為何勾結外族?”說著,他嘴角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陰氣森森。
“…”孫鼎不由打了個寒顫,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東廠掌刑千戶曹由賢的大名,在朝中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是他的刑訊手段,聽說就從來沒有他打不斷骨頭,問不出的話。
孫鼎勉強壓下心頭的惶恐,強自鎮定地說道:“是許家!”
“是許家因為崇明帝后的死對朝廷不滿已久,所以暗中勾結了外族,許明禎還以姻親的身份威脅我協助他們。我也是被逼無奈,才不得已虛與委蛇!”
說話的同時,孫鼎忍不住又瞥向了不遠處的岑隱。
岑隱悠然地喝著茶,姿態優雅,透著幾分雍容矜貴,身上那襲大紅色的麒麟袍紅得如鮮血般刺眼。
慕炎還在剝著炒花生,手邊的花生殼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笑瞇瞇地說著:“這花生炒得不錯,顏色漂亮不焦殼,味道又香,用的還是上好的茶油,我看著比得上云庭酒樓的炒花生還好吃。東廠還真是人才輩出啊。”
慕炎說得隨意,但是聽在在場其他人的耳中,卻是各有想法。
許夕玉暗道果然,在慕炎和岑隱的合作之中,果然是岑隱占上風,以致慕炎這未來的新君還要對著岑隱奴顏媚骨。
至于小蝎,嘴角抽了抽,他已經可以猜到這個厚臉皮的攝政王下一句會說什么了。
果然——
“小蝎,待會兒給我包一袋花生,我拿回去下酒吃。”慕炎晃著二郎腿吩咐道。
孫鼎見慕炎和岑隱看都沒朝他看一眼,心不免有點慌,下意識地去看身旁的許夕玉。
他和許夕玉一直沒機會說話,但是他明白她的意思,咬死許家。許夕玉也是這么做的,之前無論曹由賢怎么審她,她都堅持咬死了許家。
孫鼎也贊同她的想法。
咬死許家,也許是他們孫家唯一的生路了。
但是現在,看著慕炎漫不經心的樣子,孫鼎的心里不免有些沒底了。
慕炎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他真的在意許家、看重許家的話,這個時候,慕炎難道不是應該喝斥自己胡說八道嗎?!
慕炎現在的態度讓孫鼎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反應才好…
許夕玉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注意孫鼎,微不可見地對著孫鼎點了下頭,示意繼續。
許夕玉的眼神變得愈發堅定。
這個時候,他們決不能退,不能認輸。
誰先退,誰就輸了。
許夕玉的下巴昂得更高了,道:“我都說了,是許…”
這一次,許夕玉還是沒機會把話說完,曹由賢隨意地抬手做了個手勢,下一瞬,一個東廠番子就氣勢洶洶地上前了兩步,如閃電般驟然出手,右手扣住許夕玉的下巴,不知怎么地一推一扭,“咔噠”一聲就卸了她的下巴。
“…”許夕玉痛得眼眶中霎時盈滿了淚水。
連一旁的孫鼎都感受到了許夕玉的痛意,渾身一顫,臉色更難看了。東廠多的是刑訊的手段還沒使出來呢!
曹由賢用尖細的聲音冷冷道:“許三姑娘,還沒輪到你呢,急什么!”
許夕玉的眼睫微顫,兩行清淚立刻自眼角流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看來楚楚可憐。
偏偏東廠可沒一個憐香惜玉之人,在他們眼里,許夕玉不過是一個階下之囚,一個隨手可以捏死的螞蟻。
曹由賢不再理會許夕玉,又接著審問孫鼎:“孫鼎,口說無憑,你口口聲聲地說是許家威脅你,可有何憑證?!”
“…”孫鼎抿著嘴,無言以對。他又怎么可能有憑證!
許夕玉強忍著劇痛,拼命地向孫鼎眨眼睛,讓他千萬不能松口,否則就功虧一簣了。
慕炎又不是瞎的,自然也把許夕玉的這些個小動作看在眼里,卻什么也沒說,只是笑,神情愜意,仿佛在看一臺大戲般。
他隨意地把一顆剝好的花生米往上一丟,準確地拋進嘴中。
“咔呲,咔呲…”
那細微的咀嚼聲在此刻寂靜的審訊室中顯得尤為響亮,在孫鼎耳邊無限放大。
孫鼎咬了咬牙,昂首看著曹由賢,又道:“許明禎老謀深算,為人一向小心,從不留下任何實質的憑證。”
審訊室內,靜了一靜。
曹由賢深深地凝視了孫鼎片刻,揮了揮手,淡淡道:“帶下去。”
“…”孫鼎驚訝地微微睜大眼,沒想到曹由賢居然這么容易就放過了自己。這不像是東廠的行徑啊!
兩個東廠番子眼神更冷了,立即領命上前,一左一右地鉗制住孫鼎的雙臂,粗魯地把人從地上拖了起來。
孫鼎下意識地又想去看許夕玉,卻聽曹由賢慢條斯理地又道:“既然不招,那就不用留著了,反正孫家的人多的是!少一個不少。”曹由賢從頭到尾臉上都帶著笑,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
他這是什么意思?!
孫鼎和許夕玉心里皆是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東廠番子用實際行動回答了這對舅甥心里的疑惑。
其中一個東廠番子毫不遲疑地出手了,對著孫鼎的頭顱一抓一扭。
又是“咔噠”一聲,這一次比上一次更響亮。
那東廠番子猛地扭斷了孫鼎的脖頸,動作快得肉眼幾乎捕捉不及。
孫鼎連哀嚎都來不及發出,頭就無力地歪了下去。
他的兩眼睜大,眼珠子幾乎瞪凸了出去,那雙曾經精明的眼眸此刻渾濁不堪,死氣沉沉。
即便是許夕玉沒有探過孫鼎的鼻息,她也可以確信孫鼎已經死了。
許夕玉呆住了,俏臉上血色全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尖叫,卻因為下巴被卸而發不出聲音。
他們真的敢殺人!
孫家還沒定罪呢,她的大舅父可是寧州布政使,是堂堂封疆大吏,東廠居然敢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說殺就殺!
東廠也未免太無法無天了吧!
許夕玉再次看向了曹由賢,這一次,眼神中多了難以掩飾的恐懼。
曹由賢淡然一笑,撫了撫衣袖道:“孫家這么多人,一個個來就是了,不愁找不到肯好好說話的人。”
許夕玉瞳孔猛縮,簡直不敢深思曹由賢這句話的言下之意,他,他是想…
孫鼎的尸體被人拖了下去,與被押送進來的孫二老爺交錯而過。
孫二老爺神色惶惶,仿佛三魂七魄丟了一半似的。
一個東廠番子把孫二老爺押到許夕玉身旁,然后粗魯地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腳,孫二老爺就踉蹌地跪在了地上。
曹由賢繼續審起孫二老爺來:“孫延,你們孫家勾結南懷,你可有什么話說!”
孫延失魂落魄,孫鼎的尸體被拖走的樣子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可即如此,他還是咬著牙,說了和孫鼎一樣的說辭:“是許家。我家是被許家所迫。”
曹由賢搖了搖頭,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孫延,嘆道:“可惜了。”
然后,曹由賢又吐出了那三個字:“帶下去。”
孫延不明所以,而許夕玉卻是渾身一顫,這三個字在她聽來就仿佛是一道催命符一般。
許夕玉閉了閉眼,已經無法冷靜思考。
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噠”聲再一次響起,恍如一記重錘重重地敲打在許夕玉的心口上。
她聽到尸體被拖走的“擦擦”聲,接著,又是一陣凌亂的步履聲傳來。
孫三老爺也被東廠番子押了上來。
許夕玉還是沒有睜眼,她已經不敢看了。
曹由賢根本不理會許夕玉,又問了孫三老爺同樣的問題。
孫三老爺的身體如風雨中的殘柳般顫抖不已,兩個兄長的死幾乎擊潰了他的心防。
他的嘴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擠出了三個字:“是許家。”
對于曹由賢而言,這三個字就夠了。他已經不想聽下去了,又一次揮了揮手,“帶下去。”
眼看著兩個東廠番子朝自己逼來,孫三老爺是真的怕了,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我招!我招!”
“可惜了。”曹由賢搖了搖頭。
已經遲了。
脖子折斷的“咔噠”聲又一次響起,許夕玉猛地睜開了眼,對上了孫三老爺那死魚般的眼眸,瞳孔猛縮。
東廠的手段實在是名不虛傳,這才不到一盞茶功夫就折了她三個舅父。許夕玉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柔嫩的掌心中。
緊接著,孫三老爺的尸體也被人拖了下去,之后,代替他跪在許夕玉身側的是孫四老爺。
孫四老爺是自己跪下去的,臉色慘白,雙眼無神,整個人幾乎要癱軟了下去。
曹由賢漫不經意地斜了孫四老爺一眼,他顯然是越來越不耐煩了,這次只給了兩個字:“說說?”
這兩個字對于孫四老爺而言,無異于那黑白無常的鎖魂鏈發出的聲響。
三個兄長都死了!
孫四老爺是真怕了,他不敢再賭東廠不敢殺他。
他昂起下巴,喊道:“招!我招!”他生怕他要是一個遲疑,東廠就會直接要了他的命。
孫家還有這么多人在,就算他不招,后面的侄子們也會招,那么他豈不是就白死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