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敢?!”皇帝冷哼了一聲,想著耿海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怒意翻涌,“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皇帝的目光從耿海和幾個皇子的身上飛快地掠過,他的這幾個兒子啊,一個個大了起來,也就有了自己的心思了。(看啦又看手機版wap.k6uk)一個“天命鳳女”怕是讓他們都蠢蠢欲動了吧…
皇帝的眼眸中陰晴不定。
指望他們監國?只怕沒幾日他們就會把大盛雙手送到耿海手上吧!?
耿海把額頭抵在了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聲音幾乎是從牙齒間擠出:“臣惶恐,臣一切都是為了皇上,為了朝廷。”
空氣愈發沉重,就像是暴風雨欲來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寢宮里服侍的內侍宮女更是噤若寒蟬。
眼看著就連耿海都被皇帝罵得狗血噴頭,哪怕魏永信和禮部尚書等原本還想幫腔反對由岑隱來把持朝政的人,現在也都把話咽了回去。
幾位皇子和其他臣子也都不敢再說什么了。
再者,岑隱還在旁邊呢,他們要是反對,這萬一被岑隱記恨上了,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幾位大臣暗暗地交換著眼神,看著岑隱的目光中含著敬畏,心中暗道:他們可不想回府的時候,發現東廠大過年的跑來抄家…
屋子里更靜了。
一陣淡淡的藥香突然傳來,岑隱捧著一盅熱騰騰的藥茶送至龍榻前,溫聲道:“皇上息怒。喝些安神茶吧,太醫讓皇上不可動怒。”
說話間,岑隱的目光輕飄飄地在耿海的頭上掃過,耿海正好抬頭,與他對視了一瞬。
岑隱那句話聽著輕描淡寫,半句沒提自己的名字,但是話里分明是綿里藏針,在斥自己不顧皇帝的龍體,激怒了皇帝呢!這個閹人!耿海的眼珠幾乎都快瞪了出來。
皇帝罵了耿海一番后,覺得精疲力盡,揉了揉眉心。
他接過了岑隱遞來的安神茶,嗅了嗅,熟悉的藥香鉆入鼻尖,讓他原本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不少。
抿了幾口熱茶后,皇帝覺得疲倦感涌了上來,看著這一屋子的人,就覺得煩,隨口打發了他們道:“朕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是,皇上。”以端木憲為首的大臣們連忙應聲,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退下了,而三位皇子卻沒動。
二皇子慕祐昌第一個開口道:“父皇,不如由兒臣留下替父皇侍疾…”
“還有兒臣。”三皇子和四皇子也連忙接口道。
他們還想好好地表示一番,就聽皇帝淡淡道:“好了,朕知道你們都是一片孝心,朕想獨自靜一靜,你們都出去吧。”
唯恐過猶不及,三位皇子再次給皇帝行禮后,就紛紛退出了寢宮。
寢宮中只留下了皇帝和兩個近身服侍的內侍,皇帝慢慢地飲著安神茶。
忽然,一陣風透過窗戶間的一道縫隙吹了進來,吹得案幾上的書冊書頁“刷刷刷”地翻動起來,皇帝嚇了一跳,手一顫,茶盅中的藥茶就灑出了一些…
兩個內侍皆是一驚,年長的內侍斥責另一個小內侍道:“你是怎么辦事的?還不趕緊把窗戶關上!”
小內侍心里委屈,這也是皇上之前說覺得悶,才讓他開的那一道縫隙。
他也不敢辯駁,唯唯諾諾地急忙去關窗。
錦簾的這邊,空氣壓抑,而退出養心殿外的眾人則稍稍地松了半口氣,一個個在屋檐下停下了腳步。
想到皇帝方才毫不留情地痛斥耿海的情形,眾人的神色有些復雜,面面相覷。
幾個臣子們再一次認識到,不管天命鳳女之事如何,此刻在岑隱和耿海之間,岑隱還是明顯居于上風。
工部尚書忍不住回頭朝寢宮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眸中深黑如墨,心道: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就算是皇帝現在忽然駕崩了,新君登基,怕是也壓不住大權在握的司禮監,要看岑隱的臉色行事。
不僅是禮部尚書這么想,二皇子慕祐昌也想到一塊兒去了,他一出寢宮,就三步并作兩步地追上了岑隱。
“岑督主留步。”慕祐昌對著岑隱微微一笑,笑得十分殷勤。
前方,披上了一件玄色斗篷的岑隱停下了腳步,負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慕祐昌,“二皇子殿下。”
呼嘯的寒風吹得那玄色的斗篷隨風飛舞著,獵獵作響,也給岑隱平添了一分冷峻的氣息。
“岑督主,父皇龍體抱恙,這朝堂上下就擾煩督主費心了。”慕祐昌殷勤地說道,“督主也要注意身子,莫要太操勞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本宮效力的地方,督主可千萬不要與本宮客氣。”
慕祐昌毫不掩飾話語中的討好之意。
慕祐昌已經仔細考慮過了,耿聽蓮是耿海的嫡女,自己已經有了皇子妃,是怎么也不可能娶到耿聽蓮這個天命鳳女的,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在耿海身上再費心了。
他還不如討好岑隱,說不定還更有希望。
慕祐昌眸底掠過一道銳芒,再加上他還有楚青語,還有宣國公府…
想著,慕祐昌的心變得滾燙,眸子里野心勃勃,但臉上依舊笑得文質彬彬。
后方幾丈外,站在檐下的三皇子慕祐景目光幽深地看著岑隱和慕祐昌,他當然知道他這個二皇兄是想討好岑隱…
慕祐景握了握拳,心里有些猶豫。
上次他在九思班和岑隱一起聽過戲,照理說,他可以借機去跟岑隱說上話,但是天命鳳女…
慕祐景的腦海中不由浮現那日那位孫真人仙風道骨的模樣,后來發生的事無一不證明了孫真人是一位有通天徹地之能的活神仙,所以耿聽蓮一定是“天命鳳女”。
只要自己能娶到耿聽蓮,又有了衛國公府襄助,他一定可以從諸多皇子之中脫穎而出的!
轉瞬間,慕祐景已經是思緒百轉,衡量著利弊。
他靜靜地站在檐下好一會兒,上方的屋檐在他俊朗的面龐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讓他的表情看來深沉難解,就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面紗般。
他咬了咬牙,忽然動了,卻不是往岑隱的方向,而是走向了另一邊正要下石階的耿海,眼神沉淀下來。
即便是慕祐景從前沒看出來,從大年初一的宮宴中也看出端倪來,耿海與岑隱之間怕是水火不容,尤其是方才…是了,一山難容二虎,他們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對方的存在!
自己不可能兩頭討好,勢必要在兩者之間做出一個選擇才行。
“國公爺。”慕祐景喚住了幾步外的耿海,俊朗的臉龐上笑容明朗。
兩位皇子一個走向岑隱,一個走向耿海,這一幕當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目光。幾個原本急著出宮的大臣忽然就不著急了,彼此交換著眼色,都隱約看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意向。
問題是,無論是耿海,還是岑隱,可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討好的。
耿海面沉如水地看著慕祐景,眸光微閃。
慕祐景并不在意耿海的冷淡,和善地說道:“國公爺莫要介懷。父皇只是龍體抱恙,所以心情不好,也不是真的惱了國公爺。父皇與國公爺自小一起長大,這么多年來,更是君臣和睦,這朝堂上下,誰人不知國公爺是父皇的左膀右臂…”
慕祐景的話說得越漂亮,對于耿海而言,卻越是刺耳,越是嘲諷。
是啊。他與皇帝這么多年的君臣之誼竟然比不上區區一個閹人的諂言媚語,皇帝太讓他失望了。
耿海抬眼看向了不遠處的岑隱和慕祐昌,嘴角緊抿。
慕祐景順著耿海的目光看向了岑隱,心中暗道有戲,不動聲色地接著道:“說來也是大年初一那兩次地龍翻身弄得父皇心神不寧,才會風邪入體,龍體抱恙。”
“本宮的母妃這兩日也是纏綿病榻…國公爺,本宮記得當日尊夫人與令嬡也在場吧,她二位身子可好?”
慕祐景一臉關切地看著耿海,似乎只是隨口一提。
耿海眸光一凝,目光一下子就從岑隱身上收回,看向了慕祐景,二人四目對視,慕祐景神色坦然。
耿海動了動眉梢,原本沉凝的面色也緩和一些。
他當然明白慕祐景的意思,淡淡道:“多謝殿下關愛,賤內與小女甚好。”
耿海立刻轉移了話題,“這些天風大,而且…”說著,他抬眼望向陰沉的天空,意味深長地說道,“看這天氣,沒準還要下雪,殿下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慕祐景心中一喜,忙應道:“謝國公爺的提點,本宮謹記在心。”
兩人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耿海也沒再多說,畢竟三皇子得不得用,還得再看看。
“三皇子殿下,臣府中還有些,就先告辭了。”耿海對著慕祐景拱了拱手,就快步走下了漢白玉石階,大步流星地離去了,斗篷隨風向后飛起,步履帶風。
耿海的背影漸行漸遠。
慕祐景按捺著心口的狂喜,收回了目光,然后再次看向了慕祐昌和岑隱。
“岑督主,您若得空,不如去本宮府上小坐如何?”慕祐昌笑吟吟地對著岑隱邀請道,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了慕祐景,兄弟倆的視線在半空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隱隱有火花閃現。
慕祐景率先移開了視線,他抬手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內侍給他披上了一件鑲貂毛藏藍大氅,大步地離去了,卻不是往宮門的方向,而是去了江寧妃那里。
慕祐景步履堅定地迎著寒風往前走著,對他而言,二皇兄根本就不配成為對手。
他也知道二皇兄的那點“癖好”,在父皇的眼里,二皇兄已經有了瑕疵,一個有了瑕疵的皇子又怎么有資格登上皇位?!
足以成為他對手的還是大皇兄和四皇弟,他必須在大皇兄從南境歸來前,籠絡住耿家才行!
兩個皇子之間那無聲無息的交戰也落入端木憲的眼里,端木憲從容不迫地撣了撣袍子,負手離去。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大皇子還在南境,端木憲能做的就是讓外孫無后顧之憂,別的他也顧不上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間斗得越狠越好。
想著,端木憲嘴角微微翹了起來,閑庭信步地往宮門的方向走去,把這宮廷中的爾虞我詐暫且都拋在了后方。
現在還不過未時過半,天色尚早,端木憲在宮門口坐上馬車后,就又返回了戶部衙門。
他走開了才一個半時辰,衙門里又積累了不少事等著他決議,這一忙,就一直忙到了黃昏。
等端木憲回到府里,比平時還要晚了半個多時辰。
他到底也上了年紀,馬上也快知天命了,連續忙了幾天,身子也很是疲憊,不過一回府,就有烘得暖暖的屋子等著他,還有熱茶、熱湯端上來,端木憲一下了就渾身輕快起來。
端木憲悠閑地用過晚膳,就讓人把端木珩和端木緋兄妹倆叫了過來。
端木緋不是一人來的,天氣冷,她臨時就把小狐貍也抱了出來當手爐,坐下后,再往膝頭一放,那真是暖和極了。
端木憲沒在意小狐貍,照常和兄妹倆說了今天在宮里發生的事。
好一會兒,書房里就只有端木憲不緊不慢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反而襯得四周尤為安靜,偶爾還能聽到外面的陣陣寒風拍打在窗戶的震動聲。
端木憲淺啜了口熱茶后,最后總結道:“我猜皇上多半只是心病,休養一陣子就會好的。”
端木憲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須,嘴角噙著一抹悠然的淺笑,仿佛一切盡在他手。
一開始,端木憲還是有些擔心的,就生怕皇帝有個三長兩短。大皇子還遠在南境,容易被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搶占了先機。
不過,從宮里出來回了衙門后,端木憲思來想去,意識到皇帝雖然看著憔悴,內侍們也是一個個如臨大敵的樣子,可是太醫院卻不然,只派了一個黃太醫守在外間,而且,方才岑隱給皇帝送的也不是什么湯藥,只是一杯安神茶罷了。
再者,皇帝不肯讓皇子監國,甚至避諱耿海提起這個話題…也就意味著,他應該不是病入膏肓。
端木緋聽得漫不經心,伸手撫摸著蜷在她膝頭睡覺的小狐貍,一下又一下。這大冬天的,小狐貍的白毛更厚實也更柔軟了,真是好摸。
她滿足地瞇了瞇眼,隨口問道:“祖父,皇上的心病是如何而起?”
“怕是因為這次的地動讓皇上聯想到了天命鳳女…”端木憲又道。端木憲今日瞧得分明,皇帝對耿海已經起了心結,一切就如四丫頭之前所說。天命鳳女不是耿家之福,沒準會成為耿家之禍。
端木緋一邊用右手撓著小狐貍的下巴,一邊徐徐道:“那天在九思班,那個孫女冠口口聲聲說什么彗星入太微,白氣貫北斗,唯有天命鳳女可以化解此不祥之兆。初一太極殿前,衛國公也借著地動暗示國有不寧…衛國公應該是想借著這次的地動把他的女兒抬上天命鳳女,乃至太子妃的位置。”
端木憲細細地回憶著朝會當天的事,尤其耿海說得那番話,他若有所思地瞇了瞇眼,喃喃道:“四丫頭,你說的沒錯。”
端木珩在一旁靜靜地聆聽著,把端木憲和端木緋所言一一記在心中。
“祖父,”端木緋的手停了下來,笑瞇瞇地看著端木憲說道,“衛國公既然已經出手,就不會再收手。”
端木緋眸子晶亮,她與耿海是沒打過什么交道,但是對其所知卻不少,足以讓她知道耿海是怎么樣一個人。
皇帝病了,卻是把朝政全權給了司禮監,沒有給耿海一點穴手的余地,以耿海對權利的渴求,他就更不會收手了。
端木憲面露沉吟之色,想起今日耿海和慕祐景交談時的情景,眸色愈發幽深了。他家的四丫頭啊,真真是知微見著。
好,很好!
端木憲又捧起了茶盅,杯子才湊到唇邊,就聽端木珩忽然道:“有道是,趁熱打鐵,衛國公想來也不會等太久…”
端木憲手里的茶盅頓住了,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又放下茶盅,問端木緋道:“四丫頭,你怎么看?”
“祖父,等開筆后,衛國公怕是就要動了。”端木緋笑瞇了眼,那可愛的模樣與她膝頭的小狐貍一般無二,神秘兮兮地說道,“要是有人請旨皇上下詔罪己,您必須反對。”
四丫頭的意思是…端木憲幽黑的眼眸中閃著精明的光芒,沉思了許久,點頭應了。
端木珩半垂眼簾,神色中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端木緋又繼續摸起了膝頭的小狐貍那柔軟的背脊,心不在焉地說道:“反正皇上病不病,內閣要做的事都差不多,我端木家做好純臣就是了。”她心里想的卻是,真羨慕團子啊,有這么身厚厚的皮毛冬天就不怕冷了。
端木緋一不小心就魂飛天外了。
既然打定心意,端木憲就一心做純臣,對于接下來的幾天,借著過年來拜訪的眾人,端木憲都以府中沒有當家主母應酬推拒了。從端木憲這里打不開缺口,岑隱又不是誰能隨隨便便就搭得上的,沒幾日,朝堂上下總算是安份一些。
元月初七,舉行了開筆開印的儀式,但是皇帝龍體抱恙,繼續罷朝。
對于大多數的文武百官而言,也就是繼續維持年前的做法,該去衙門的就去衙門,該處理折子的就處理折子,該巡城的就巡城…京中一切與往常一般按部就班,也就是省了“早朝”這個步驟而已。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蠢蠢欲動,前者去岑府,后者跑耿府,這京中也沒有什么秘密,很多雙眼睛都把這些事看在眼里,朝中風向不定。
尤其是皇帝自年前就纏綿病榻,讓不少人不得不懷疑皇帝的龍體是否已經行將就木,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這些官員也必須各尋出路,是在幾位皇子中擇明主而投,亦或是做個純臣…一時人心浮動。至于那些來朝賀的西北、北境的部族王公們就有些傷腦筋了,也不知道現在要不要回去。
皇帝沒下旨讓他們回去,他們若是直接一走了之,那是不敬之罪。然而,皇帝抱恙,他們現在也根本就見不到皇帝,幾次找理藩院的吳尚書試探,都被對方含糊其辭地打發了。
好在他們的一應用度和以前一樣,到底還是在千雅園暫住了下來。
京城似乎又漸漸地恢復往日的平靜中,井然有序。
元月初十,皇帝下令岑隱代替自己去皇覺寺祈福,又陡然引起一場軒然,都察院的僉都御史立刻就提出反對,彈劾岑隱把持朝政,斥宦官專權,于國不利。
當天,文武百官都十萬火急地被召進宮,上百人聚集在保和殿上。
偌大的殿堂內,人頭攢動,卻是一片寂靜無聲。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內侍身上,他昂首闊步地跨過高高的門檻,看也沒看兩邊的那些人,一直來到殿堂中央才停下。
“督主,”刑千戶恭敬地對著太師椅上的青年抱拳稟道,“都察院僉都御史張咨已經拿下。”
刑千戶故意在“拿下”兩個字上微微加重音量,顯得意味深長,他尖銳的聲音響徹在殿宇的各個角落。
在場的文武百官都不是傻子,聽明白了刑千戶的言下之意,或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或是倒吸了一口氣,或是皺緊了眉頭。岑隱竟然直接就把僉都御史拿下關進詔獄了!
這…這…這也實在是太囂張了吧!
殿堂里,眾人交頭接耳地彼此互看著,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騷動,眾人面色各異,卻都不敢出聲。
刑千戶對此毫不在意,他又拿出一本賬冊,繼續稟道:“督主,這是從張咨家中搜查出來的!張咨收受賄賂,其幺子曾強搶民女,逼人致死,張咨包庇其子,亦是罪無可恕。”
一個小內侍從刑千戶那里接過了賬冊,恭敬地呈送到岑隱的手中。
在場的臣子多是俯首看著漢白玉地面,心道:什么搜查,這根本就是查抄!
哎,這才不到半天的功夫,堂堂正四品的僉都御史就這么身陷囹圄,跌落谷底…這關進東廠詔獄的,又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地出來的!張家怕是徹底完了!
在場的也不乏張家的親友,某些大臣悄悄地看向了張家的兩戶姻親,那兩個大臣汗如雨下,心里惴惴不安地想著:張咨不知死活地折進去了,他們可不會跟他一樣犯傻。這張咨是腦子進水了吧,膽敢彈劾岑督主!
連張家的姻親都不出聲,其他人就更不會說什么,一個個只求自保。
岑隱隨意地翻了翻手頭的賬冊,“刷刷刷…”那些書頁如飛蛾的翅膀般扇動著,那聲音明明極其輕微,卻像是在眾人的耳邊無限放大。
有些平日里與張咨交好之人的額頭漸漸地滲出汗滴,涔涔滑落面頰,他們根本就不敢去擦,一個個僵立原處,一動也不敢動彈。
須臾,岑隱就合上了賬冊,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不到十息的時間,但是對于其他人而言,就好像過了一個時辰那么久。
昳麗的青年神情悠閑地坐在太師椅上,狹長的眼眸半瞇,眸子里透著幾分慵懶,幾分妖魅,幾分危險的氣息,讓人完全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張咨膽大包天,辜負圣恩,罪無可恕,”岑隱紅艷的薄唇微勾,慢悠悠地環視這滿堂的人,問道,“各位可有異議?!”
他狹長魅惑的眸子微微一挑,那漫不經心中透著一抹銳利的眼神仿佛在質問著,你們可服氣?!
殿堂上更安靜了,靜得詭異,所有人都如石雕般靜立著,似乎連呼吸聲都停止了。
有的人幾乎連背后的中衣都被汗液浸濕,心知肚明,經過今天這一遭,岑隱是殺雞儆猴地把百官都敲打了一番,有了張御史這個慘烈的教訓在前,還有誰敢再自尋死路?以后這朝堂上下怕是再沒幾個人敢在明面上反對岑隱和東廠了。
見他們都不吱聲,岑隱就隨口把他們都給打發了,那些文武百官一個個是如釋重負,紛紛告退,仿佛是撿回了一條命般,迫不及待地出宮,各歸各府,與此同時,張咨被抄家的事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京城擴散開去,不出三日,就連國子監也驚動了,課堂里的監生們聞訊后幾乎炸開了鍋。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三味堂里,陶子懷霍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斯文的面龐上義憤填膺,“宦臣當權,乃亂國之相。”
“陶兄說的不錯。”一個藍衣公子也緊跟著站了起來,年輕俊朗的面龐上也十分激動,“自古以來,宦官外戚把持朝政,只會禍亂朝綱,比如前朝鄭桓帝、鄭獻帝皆是寵信宦官,不僅是朝堂混亂,還使得民不聊生,到了前朝后期,更是爆發了大規模的起義,起兵謀反之人不計其數,最后天下大亂。”
這些監生們一個個都熟讀史書,說起歷史來,滔滔不絕,如數家珍。
“陶兄還有鄒兄說的是啊,岑隱說抄家就抄家,分明就是報復張御史彈劾于他!”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好是霸道啊,若是任由那個岑隱把持朝政,怕是我大盛危矣!”
“沒錯…”
讀書人多是書生意氣,在場近半的監生此起彼伏地應和著,一個個仿佛感同身受,神色間慷慨激昂,只覺得大盛的命運都肩負在他們的身上,剩下的人多是沉默不語。
陶子懷環視著聚集在自己身旁的同窗們,意氣風發。
“陶兄,”那個鄒姓監生無奈地嘆道,“張御史下獄后,以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怕是更畏于岑隱的淫威,不敢再發聲了。吾等明明是天子門生,卻無法作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宦官為禍朝堂…”
誰說他們不能有所作為的!陶子懷心念一動,熱血沸騰起來,之前他去理藩院幫忙,本來是想尋機會在皇帝跟前露臉,誰想那日千雅園的接風宴皇帝只露了下臉,甚至沒參加宴會就離開了。他在理藩院忙碌了那么些日子卻是一無所獲。
如果他能抓住這次的機會,那么…
陶子懷心口一熱,朗聲道:“鄒兄,我們也未必無法作為,我們是天子門生,如果我們一起去長安門向皇上愿,任是岑隱手可通天,也無法隱瞞皇上!”
這件事是由他起的頭,皇上一定會因此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一心為朝廷、為皇上!
圍在陶子懷身旁的那些監生們本來就在興頭上,聽陶子懷這么一說,皆是紛紛響應,一個比一個激動,如沸騰的熱水般。
相比較之下,另外一半的監生卻像是一潭平靜無波的清水,目光復雜地看著陶子懷等人,有的是不想惹麻煩,有的早就得了家中的叮囑,也有的不以為然,覺得陶子懷他們簡直是瘋了。
人群中心的陶子懷意氣風發,臉上泛著一層異樣的光彩,慷慨激昂地講述著岑隱這些年來的種種事跡,引來一片對岑隱的討伐聲。
陶子懷正想號召大家前往長安右門,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窗邊一道石青色的身影起身打算離開,出聲叫住了對方:“端木兄。”
他這一叫,眾人的目光就齊刷刷地看向了端木珩,也包括那些不曾表態的監生們。
“端木兄,你怎么看?”陶子懷的目光穿過眾人,看著一丈外的端木珩問道,眸光一閃,隱約透著一抹挑釁。
端木珩停下了腳步,抬眼對陶子懷對視,神情泰然地說道:“司禮監掌宮廷一切禮儀,代君祈福自是理所當然。張御史收受賄賂,縱子行兇,東廠將其收押,也是合情合理。陶兄,你未免太過偏頗…”
既然說起了這個話題,端木珩本來打算勸對方幾句,卻被陶子懷冷聲打斷了:“也是,端木首輔說是堂堂內閣首輔,卻是毫無首輔的風范,對那閹人唯命是從!有其祖必有其孫!”
陶子懷的聲音充滿了不屑,他早就猜到了,以端木家的門風,又能有什么風骨!?
圍在桃子懷身旁的那些監生也是面露贊同之色,他們看著端木珩的眼神中漸漸地染上了輕蔑。
年前,國子監里就有傳聞說,端木珩在理藩院做事時,仗著端木首輔為靠山,驕橫跋扈,行事張狂,所以最后被吳尚書趕回了國子監。
端木珩在國子監讀書也有好幾年了,同窗大都了解他的性子,一半人根本就不信,一部分人則是將信將疑,此刻聽陶子懷“有理有據”地這么一說,不少人便覺得那個傳言也未必不可信,有道是無風不起浪。
“端木兄,”那鄒姓監生上前了一步,對著端木珩斥道,“你如此依附宦官,分明就失了讀書人的氣節。”
不少監生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起來,看著端木珩的神情愈發不以為然。
又一個藍衣監生也走上前,失望地說道:“端木兄,我一向以為你品性高潔,對你頗為敬重,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
“端木兄,我知道利欲熏人心,可是我們讀書人不能忘了本心啊。”另一個青衣監生也出聲勸道,“此時回頭不晚矣!”
他想勸端木珩與他們一起去長安門向皇帝愿,但是話沒說完,那鄒姓監生就又道:“王兄,你不必勸他了,像他這種人只會辜負你的一片心意!”
這些監生你一言我一語,話語中透出的意思仿佛只有端木珩加入到他們的隊伍中才能證明他的氣節和風骨。
只可惜,他們要失望了,端木珩一向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在他看來,只要他自己問心無愧即可。
端木珩神情不變,轉頭對身旁的兩個監生道:“劉兄,馮兄,我們走吧。”
那劉公子和馮公子應了一聲,三人就朝三味堂外走去,后方的陶子懷搖頭又嘆氣,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端木珩根本就沒有回頭,直接邁出了門檻,身后還傳來陶子懷慷慨激昂的聲音:“鄒兄,王兄,還有各位同窗,不如我們先聯名寫一道折子,再聯合一些讀書人,一起去長安右門靜愿吧…”
“真是不知死活!”劉公子跨出門檻后,步履停了一瞬,用只有端木珩和馮公子兩人聽到的音量嘀咕了一句,然后就繼續往前走去。
“別說這種掃興的話題了。”馮公子隨口道,又拍了拍端木珩的肩膀,“端木兄,今天陳先生布置的功課你有想法了沒…”
三人一邊說,一邊朝大門的方向走去,說到興處,似乎連那迎面而來的寒風都不覺寒冷。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國子監的大門外,端木珩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馬車,便和兩個同窗道別,朝馬車那邊走了過去。
馬夫回頭對著車廂里說了一聲,下一瞬,馬車的窗簾就被一只白皙的小手從里頭挑起了一半,露出端木緋那張精致可愛的面龐,笑得甜美極了。
“大哥哥。”端木緋歡快地對著他揮了揮手。
端木紜從端木緋身后也探出頭來,對著端木珩也打了聲招呼。
姐妹倆今日是特意來惠蘭苑的,因為戚氏派人給端木緋傳了口訊,說是她的父親戚老太爺剛送來了他最近剛畫的一幅字畫,問端木緋要不要賞鑒一下。端木緋素聞戚老太爺的書畫是一絕,就拉著端木紜一起屁顛屁顛地趕來了。
賞了畫后,端木緋看著差不多到國子監下課的時候,就過來這里等端木珩一起回去。
端木珩也不與兩姐妹客氣,上了她們的馬車。
這個時候正值國子監下課,大門口停了好幾輛馬車,以致端木家的馬車被夾在中間,一時動彈不得。
“大哥哥,喝茶。”端木緋乖巧地給端木珩斟茶倒水,還親自把茶杯送到了他手中,一副好妹妹的樣子。
等端木珩飲了口茶后,端木緋才笑吟吟地又道:“大哥哥,我剛剛在隔壁的惠蘭苑似乎聽說國子監里在鬧…”
端木緋目光晶亮地看著端木珩,她最喜歡看熱鬧聽趣事了。
端木珩看著自家四妹妹那可愛的小臉,不由就心生一種無奈,他這個四妹妹啊,跟涵星一個樣,她要是肯把看熱鬧的一半心思花在讀書上,成就肯定是不同凡響。
端木緋忽然就覺得背脊發毛,總覺得端木珩又在想一些她不喜歡的事了。
她正想著是不是轉移一下端木珩的注意力,就聽端木珩已經開口說起了剛才的事。
車廂里只剩下端木珩一人的聲音,以及外面傳來的風拂枝葉聲。
端木緋吃著點心,聽得興致勃勃,眼睛更亮了。
說完陶子懷的事后,端木珩又淺啜了兩口茶水,接著道:“如今京城、遼州、冀州、晉州等地天災…”
幾地的雪災恐怕不僅是百姓受寒、凍死牛羊,還會影響今年的收成,還有南境的戰事至今未平。
“他們不想想為民為國,卻只顧著一些細枝末節的小問題,說到底也不過是嘩眾取寵罷了。”
在端木珩看來,由岑隱或者別的什么人代替皇帝去皇覺寺祈福都是形式上的小事,至于張御史的事,既然是他犯事在前,那么東廠將他拿下就是有理有據。
“就事論事,東廠這一次干得好。”端木珩語氣堅定地說道。
端木紜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岑督主一向和善,東廠行事也一貫講理得很。
端木緋滿足地咬著一塊香甜的栗子糕,心道:大哥最近跟著祖父這幾個月也沒白學。
咽下口中的糕點后,端木緋笑瞇瞇地說道:“大哥哥,你請我吃錦食記的蜜棗和糖漬杏脯好不好?”
“…”端木珩無語地看著端木緋,很想問她是不是因為這個才特意來接他的。
端木緋立刻又殷勤地給他添茶水,端木珩斜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誰讓他是她大哥呢!
端木珩正要吩咐車夫改道去錦食記,卻聽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凌亂的馬蹄聲,朝這邊而來,聲音越來越響亮,跟著,又有人驚呼道:“東廠!”
“是東廠的人!”
街道上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夾雜著車轱轆聲和馬蹄聲,讓這條平日里寧靜祥和的街道一下子喧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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