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盞茶功夫,蘭卉就帶著另一個宮女風風火火地回來了,帶著端木緋要求的熏香爐、石板以及莨菪葉。
在端木緋的吩咐下,蘭卉打開了香爐蓋,把一塊蒲扇大小的石板放在了香爐上,再把莨菪葉放在石板上炙烤。
隨著薄薄的石板被香爐中的炭火烤熱,石板上的那撮莨菪葉發出細微的滋滋聲,接著,幾縷青煙自葉上裊裊升起…
李太醫在一旁皺了皺眉,眸底閃過一抹不以為然。
他是大夫,當然也認得莨菪葉,莨菪葉可以鎮痛,解痙,治療腸胃病,卻是一味猛藥,內服慎用,心疾者以及心力衰竭者忌用。
大公主此刻奄奄一息,心力衰竭,絕不適合服用此藥。
這位端木四姑娘也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樣!
想著,李太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著兩個宮女聽從端木緋的指示把昏迷不醒的舞陽扶坐了起來,讓舞陽的口鼻去嗅那莨菪葉炙烤出的縷縷青煙…
李太醫雙目瞪大,“胡鬧”兩個字到了嘴角,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大公主已經如此虛弱,這要是被煙給嗆著了,一口氣喘不上來,那可沒準一下子就斷氣了…
李太醫猶豫了一瞬,目露糾結之色。
他在太醫院也有七八年了,見的事也多了,心知今日要是大公主真的被端木緋給折騰沒了,那么,就連皇帝皇后也遷怒不到他身上,也等于他逃過了一劫!
可是,醫者父母心啊!
“皇后娘娘,還請三思而后行!”李太醫毅然地朝皇后上前一步,俯首作揖道,“端木四姑娘對醫術一竅不通…由著她亂來的話,大公主殿下恐怕連一炷香都活不到了!”您不能由著她胡鬧啊!
屋子里的宮女內侍們一聽,都嚇得紛紛跪在了地上。
要是皇帝這時候來了,卻看到大公主因為端木四姑娘胡亂用藥而沒了,那他們這些在場的奴婢也難免被皇帝遷怒。
宮人們想著,身子嚇得瑟瑟發抖。
“…”皇后瞳孔微縮,身子不住地微微顫抖了起來,幾乎就要崩潰,看向端木緋的眸子里浮現一抹猶豫,那眼神似乎在問,緋兒,你有幾分把握。
端木緋似乎看出了皇后心里的疑問,只說了一句話:“皇后娘娘,我可以救舞陽姐姐的。”
皇后握了握拳,最終咬牙道:“不許撤!”
三個字落下后,屋子里就陷入了一片死寂,那些宮人們還是跪在地上,沒敢起身,感覺他們的頭頂仿佛有一把鍘刀懸在了上面。
一息、兩息、三息…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四周莨菪葉炙烤后產生的煙味越來越濃郁了,在屋子里迅速地彌漫開來…
皇后面沉如水,仿若未聞般看著床榻的方向,身子繃緊如那拉滿的弓弦般。
“皇后娘娘,大公主殿下的呼吸好像平穩了一些…”
這時,蘭卉驚呼了一聲,聲音中透著不敢置信的喜悅。
“這怎么可能?!”李太醫脫口而出道,轉身朝床榻上的舞陽望去。
只見原本氣若游絲的舞陽此刻竟好似真的緩過了氣,臉色依舊慘白,卻不再透著那種灰敗的死相;鼻翼間的呼吸雖然還是比常人微弱,卻綿長了幾分…
呼——吸——
李太醫一眨不眨地盯著舞陽的鼻翼和口唇,眼底溢滿了震驚之色,就差狠狠地捏自己的大腿一把看看這是不是一場夢了。
李太醫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急忙上前兩步,道:“且由臣來替殿下把脈。”
李太醫又在榻邊的小杌子上坐了下來,伸手去探舞陽的脈搏。
石板上的莨菪葉間還在不斷地燃起裊裊青煙,把這屋子里弄得云煙繚繞,可是沒有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陽的身上。
舞陽的呼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平穩了起來,皇后沖到榻邊,一眨不眨地看著舞陽,就怕錯過她身上的每一個變化,嘴里不住輕喚著:“舞陽,舞陽…”
李太醫仔細地感受著指下規律的脈動,臉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議。
明明他剛才探脈,大公主的脈象顯示脈微欲絕,可是現在那尚虛的脈搏中卻有了一絲生機,而且還越來越強盛…
李太醫收回手,再看向舞陽的小臉時,就見她的眼簾和眼睫微微顫動著,金嬤嬤驚喜地叫道:“皇后娘娘,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在那驚喜的聲聲呼喚中,舞陽緩緩地睜開了眼,眼神還有些渙散,那蒼白干裂的嘴唇喃喃地喚著:“母后…”
這一聲呼喚讓皇后身子一顫,她緊緊抓住了舞陽的手,淚如雨下,但是這一次是喜極而泣。
她的女兒從鬼門關又回來了!
否極泰來,以后舞陽一定會好好的!皇后在心里對自己說。
“母后…”舞陽虛弱地抬手想替皇后拭去眼角的淚花,想說她沒事的,想說她會好起來的…
“舞陽,別說了,母后都明白。”皇后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珠,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
跟著,皇后又轉頭看向了李太醫,問道:“李太醫,大公主現在狀況如何?”
李太醫在一旁作揖道:“皇后娘娘,殿下已經度過了危機,接下來只要配合王老太醫留下的方子,一天三劑,即可痊愈。”
四周的空氣也隨之一松。
每個宮人的臉上皆是露出喜色,這里的宮人榮辱都系于皇后母女,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只有皇后和舞陽好,他們這些奴婢才能好。
皇后心頭的巨石終于放下了,柔聲對舞陽道:“舞陽,你睡一會兒吧…等你睡醒了,就好了。”她一邊說,一邊親自拿帕子擦去舞陽的汗液,看著她的眸子是那么溫柔,仿佛一個最最普通的母親一般。
舞陽對著皇后虛弱地一笑,就緩緩地閉上了眼,很快就睡過去了…
四周又靜了下來,但是空氣中卻像是有什么東西變了。
李太醫心中還覺得玄而又玄,不敢相信端木緋只是燒了些莨菪葉,居然就把大公主的哮喘癥治好了。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
李太醫忍不住對端木緋拱了拱手,道:“沒想到端木四姑娘還精通醫術…”
“我不懂醫術的。”端木緋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只是閑暇時看了一些醫書而已,這個方法也是我在一本古籍中看到的…”
端木緋心里也松了一口氣,嘴角又彎了起來,看著舞陽的大眼中熠熠生輝,璀璨奪目。
久病成醫,楚青辭病了近十五年,活著時她也沒少看醫書,只是她不會望聞問切,也不會開方子,自然稱不上懂醫術。
在幾年前,她得知舞陽有嚴重的過敏癥后,就翻遍了各種書籍,不僅是大盛的書籍,還有那些偏遠小族、異域海外的書籍,想試著找一個辦法救治舞陽。
后來,她在一本殘破的藥經中看到了這種方法。
根據那本書籍記載,這種方法是從海外流傳過來的,著書者也是聽那些來自海外的船員提起的,但是在中原卻從來沒有人嘗試過這個方法。
這個方法當然是有風險的,要不是這次舞陽性命垂危,太醫也實在沒有辦法,端木緋也不會冒險一試。
所幸,舞陽撐過來了!
端木緋看著虛弱的舞陽,嘴角翹得更高,眸子如暗夜星辰般明亮。
她要為舞陽好好備一份及笄禮才好!
“緋兒,接下來…”
皇后正想問端木緋接下來要怎么辦,可還有什么地方要注意的,就聽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
“參見皇上。”宮人們的行禮聲此起彼伏地從門簾外傳來,一聲比一聲近,也一聲比一聲響亮。
很快,就是一陣急切的打簾聲響起,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大步流星地進來了,俊朗的面孔寫滿了焦急之色。
“皇上…”
皇后的話音未落,就見后方一道窈窕的火紅色倩影緊跟在皇帝身后也進來了,正是皇貴妃耶律琛。
皇后的目光在耶律琛身上停了一瞬,眸色微沉。
“皇后,舞陽怎么樣了?”皇帝大步上前,急急地問道。
然而,此時此刻,哪怕皇帝表現得再緊張,再擔憂,也捂不暖皇后那顆冰冷且千瘡百孔的心。
都這個時辰了,如果不是端木緋的那個辦法,舞陽已經沒了…皇帝再來表現他的關心、他的父愛又有什么用?!
皇后心里暗恨,目光不動聲色地在耶律琛那嫵媚、饜足的眸子上再次掃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皇帝和耶律琛他們剛剛在做什么…
他們的女兒差點就奔赴黃泉,可是皇帝方才又在做什么?!
想著,皇后心底惱恨更甚,一陣激烈的心潮洶涌,再想起之前皇帝對舞陽一次次的誤解、一次次的怒斥,皇后的心更冷了,也更失望了。
可是無論皇后心里怎么想,臉上也沒敢表現出分毫。
畢竟皇帝不是一個普通的父親,他是天子!
皇后深吸一口氣,裝模作樣地以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花,抽噎道:“皇上,李太醫說,舞陽已經度過難關了。剛才,臣妾還以為舞陽要…要…真是嚇死臣妾了。”
“舞陽沒事就好。”皇帝長舒一口氣,急忙走到榻邊去看舞陽。
舞陽睡得沉沉,蒼白的小臉在一頭鴉青長發的映襯下,顯得得尤為嬌小可憐,從她的鼻翼翕動間可以看出她的呼吸還算平穩。
皇帝坐在榻邊,慈愛地替舞陽掖了掖被角,又對李太醫道:“李太醫,你這次救了大公主,朕重重有賞…”
“皇上,臣不敢居功…”李太醫急忙作揖道,戰戰兢兢地把剛才的事稟了一遍,把舞陽適才病危以及端木緋以炙烤莨菪葉的方法救治了舞陽的經過一一說了。
一時間,屋子里只剩下了李太醫誠惶誠恐的聲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皇帝、舞陽和李太醫身上,只有一旁的端木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注意到皇帝身旁的耶律琛正俯首看著舞陽微微笑著,似是得意,又似是漫不經心。
端木緋瞇了瞇眼,烏黑的大眼中一片幽深如墨,嘴角仍是彎如新月。
“端木家的小丫頭,原來是你救了舞陽!”皇帝聽到是端木緋的功勞,臉上也難免露出幾分訝色。
看著這屋子繚繞的煙味,皇帝的眸子里既是稀罕,又是贊賞,“你這丫頭倒是一貫靈巧機敏!端木憲真是養了個好孫女啊!”
皇帝連聲贊了端木緋幾句后,又隨口問了端木緋是從何處知道這法子,端木緋一一作答。
皇帝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顯然是龍顏大悅,又吩咐身旁的內侍去準備賞賜。
“謝皇上賞賜。”端木緋落落大方地屈膝謝過了皇帝。
跟著,皇帝就帶著耶律琛離去了。
皇帝來去匆匆,留在這屋子里的時間也不過一盞茶功夫而已。
四周又靜了下來,只剩下那門簾的一串串珠鏈在半空中凌亂地跳動著,搖晃著…
皇后直愣愣地盯著那一串串的珠鏈,好一會兒沒動彈,眼中滿是冷漠,以及晦暗。
須臾,皇后才轉頭看向了端木緋,眼神又變得溫和寬厚,含笑道:“緋兒,你舞陽姐姐這樣…今天本宮和她就不回宮了。緋兒,你…”你能不能也留下來?
沒等皇后后面的話出口,端木緋已經接口道:“皇后娘娘,我留下來陪舞陽姐姐。”
“緋兒,你的這份情…本宮記下了。”皇后看著端木緋,臉上浮現一抹真誠的笑意。
之后,端木緋就吩咐碧蟬回去與端木紜和端木憲稟了一聲,又過了一炷香功夫,碧蟬還沒回來,涵星、云華和丹桂她們也聞訊趕來探望舞陽,不過因為舞陽還在昏睡著,皇后就沒讓她們進來。
午后,皇帝的御駕回宮,其他人也都隨駕回宮,原本熱熱鬧鬧的千雅園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恬靜安詳。
舞陽一直到黃昏才醒了過來。
“殿下醒了!”服侍在榻邊的宮女激動地喊了出來,“殿下,您覺得怎么樣?可要奴婢服侍您喝些水?”
剛剛蘇醒的舞陽還有些茫然,在宮女的攙扶下坐了起來,目光怔怔地望著上方的紗帳,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上午哮喘癥發作時的一幕幕…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那種仿佛被閻王爺掐住了喉嚨的感覺讓她此刻回想起來,都覺得脊背發涼,她感覺自己當時已經恍恍惚惚,意識遠去,似乎有某種力量把她牽引到了鬼門關前…卻沒想到,她又活過來了!
“舞陽!”皇后激動地朝舞陽撲去,緊緊地抱著她,眼眶一酸,再一次,淚如雨下。
看著舞陽醒來,皇后的心方才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她的舞陽沒事了。
“母后,我沒事了。”舞陽回抱著皇后,輕輕地拍著皇后的背,一下又一下…她知道母后比她還要難受。
看著這對母女倆,一旁的宮女們也感動得眸閃淚光。
窗外夕陽西沉,雀鳥歡鳴,黃昏舒適的晚風把那鳥鳴花香送了進來,端木緋坐在窗邊慢悠悠地飲著茶水,姿態閑適。
“緋妹妹!”
緩過些來的舞陽忽然看到了窗邊的端木緋,有些驚訝地脫口而出,沒想到端木緋也在這里。
皇后拭了拭眼角的淚花,很快又恢復成了那個雍容華貴的皇后,含笑地把端木緋救了她的事一一說了。
舞陽怔了怔,笑了,虛弱蒼白的小臉因為這朵笑花的點綴又有了神采。
宮女急忙捧來了一直煨在爐子上的香菇雞絲粥,仔細地服侍舞陽用了粥。
熱乎乎的粥一口口地入腹,漸漸地暖了舞陽的身子,連她的小臉上似乎也隨之泛起淡淡的紅暈。
吃了粥,又涑了口后,舞陽就笑著對皇后道:“母后,您去休息休息吧,別累壞了身子。”
皇后猶豫了一會兒,揮手讓屋里的人退下,端木緋見她們母女倆顯然是有體己話要說,便也識趣地退下了。
寢室里只剩下了皇后和舞陽。
皇帝沉吟了一下后,就開口道:“舞陽,母后知道你對那些人家看不上眼,但是,這幾日,那個耶律琛正在慫恿你父皇把你送去北燕和親…”
所以,皇后才想早早地給舞陽定下親事,那么和親就輪不上她了,一時半會兒,皇后能找到的也就是這些人家,畢竟這些人家皇后之前都調查過,門風也還算清正。
皇后的聲音中透著一絲無奈與苦澀。
君心難測,皇帝現在雖然沒同意讓舞陽和親,但是萬一皇帝忽然又改變了主意呢?!
舞陽意外地微微挑眉,問道:“母后,和親又是怎么回事?”
“耶律琛跟你父皇說要讓你嫁給她的三王兄,和親北燕。”皇后沉聲道,“看那個耶律輅就知道,這些個蠻夷粗俗無禮,不知廉恥,浪蕩不羈…如何是良配!舞陽,你放心,母后決不會讓他們如愿的!”皇后狠狠地咬牙,眸底深沉幽暗。
“母后…”舞陽抬手抱住了皇后,此刻方才知道皇后用心良苦,眼眶微酸。
舞陽定了定神,對著皇后正色道:“母后,婚姻大事,兒臣不想因為有枝節就草草決定,更不想日后和安平皇姑母一樣,與駙馬不合,別府而居…”
她寧缺毋濫!
“舞陽!”皇后皺了皺眉,想勸舞陽,卻被舞陽打斷。
“母后,您聽兒臣說,”舞陽堅定地說道,“兒臣也不想和親,但是兒臣是大盛的公主,如果真得需要和親,兒臣不會把責任推給底下的妹妹們!”
她不會逃避和親,但是前提是為了大盛的和平,而不是為了某些人的一己之私!
舞陽的眸中清亮明澈,胸有溝壑。
皇后心緒起伏不已,看著女兒欲言又止。
舞陽又與皇后說了一番體己話,好不容易才把皇后勸回去休息。
皇后走后,舞陽獨自靜靜地坐在床榻上沉默不語,直到端木緋和一個宮女走了進來。
外面的夕陽落得更低了,宮女手腳利索地點起了一旁的宮燈,又給舞陽和端木緋重新上了熱茶,屋子里一片恬靜安詳。
端木緋坐到舞陽的榻邊,陪她說話。
“舞陽姐姐,你今天真是嚇死我了,幸好你沒事。”她輕輕拍著胸口,語氣中猶有幾分唏噓與后怕。
舞陽慵懶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微微一笑,玩笑地說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緋妹妹,等本宮好了,我們再出去玩,算是給你壓壓驚好不好?”
端木緋被她逗得噗嗤一笑,“舞陽姐姐,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她眨了眨眼,故意以猜測的口吻說道:“舞陽姐姐,我聽說,哮癥很多是有誘因的,像是花粉,塵埃,動物的毛發…你可是不小心聞到什么了?”
舞陽眸光閃了閃,苦笑了一聲,道:“本宮自小就對梔子花粉過敏。”說著,舞陽的眸色微沉,似乎想到了什么,跟著揚聲喚了一聲,“青楓。”
青楓在外間應了一聲,立刻就挑簾進來了,對著舞陽屈膝行禮。
“青楓,你去院子里找找,找一個大紅色的香包…”舞陽隨口吩咐道。
青楓領命出去了,屋子里又靜了下來,一陣晚風自窗外吹來,吹得窗邊宮燈里的火光跳躍不已,連帶這屋子里也明明暗暗,透著一絲無聲的凝重。
靜了幾息后,舞陽又道:“今早,本宮來永春宮時,把昨天母后送的香包也帶上了,一開始沒什么事,后來就覺得呼吸越來越艱難…本宮發現不對,就把那個香包給扔了,可惜晚了…”
她已經撐不下去了,直接就倒在了庭院的地面上…
橘紅色的火光映在舞陽的眸子里,激烈地跳躍不已,她的眼眸看來亮得驚人。
端木緋慢慢地輕啜著茶水,嘴角微抿,沒有說話。
不多時,青楓就急匆匆地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大紅色的扇形香包,香包上繡著精致的牡丹花。
“緋妹妹,你替本宮聞聞看…”舞陽吩咐青楓直接把香包給了端木緋,然后就揮手示意青楓退下了。
端木緋把那香包捏在手上,湊到鼻尖,細細地一聞,一股熟悉馥郁的香味就鉆入鼻腔。
端木緋瞇眼細品了一番后,肯定地說道:“舞陽姐姐,這是牡丹花。”和昨天皇后派人送來的那匣子香包的氣味一模一樣。
舞陽從端木緋手里接過了那個香包,也放到了鼻尖輕輕一嗅,嘴角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淡淡地說了一聲:“果然。”
端木緋歪了歪螓首,一想就明白了,眸子亮晶晶的。
皇后愛女如命,當然不可能把含有梔子花粉的香包給舞陽,那么,也就是說…
端木緋盯著那個被舞陽捏在指間的香包,問道:“舞陽姐姐,你的香包可是被人偷換了?”
有人知道舞陽對梔子花粉過敏,就偷偷調換了舞陽的香包,而舞陽不知道梔子花是什么香味,才著了道。
那個人在舞陽倒下后,又偷偷把香包調換了回來,毫無疑問,能做到這一點的一定是舞陽或者皇后身邊的人。
端木緋點到即止,沒有多說,也不用多說,舞陽也能想到這一點,對著端木緋微微頷首,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暫時沒有別的線索,”舞陽面色微凝,隨手把玩著手中的香包,眸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也只能先按兵不動了…本宮得再想想。”
她決不會允許像這樣一個吃里扒外的人留在她和皇后的身邊!
“舞陽姐姐,你要小心皇貴妃。”端木緋眸光閃了閃,忽然提醒道。
舞陽驚訝地挑眉看著端木緋,目露詢問。
“我今天看到皇貴妃隨皇上來看你時,表情有些不對…”端木緋又道。
舞陽半垂眼瞼,臉上露出一抹沉吟之色,須臾,她抬眼說道:“緋妹妹,其實母后剛剛告訴本宮,耶律琛正想讓本宮和親北燕,難道是因為母后不同意,所以她想給本宮一個下馬威?”
二人面面相覷,暫時看來,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測。
“舞陽姐姐,你心中有個提防就好。”端木緋抿嘴一笑,安慰道,“現在,先養好身子才是首要。”
端木緋笑得眉眼彎彎,嘴角彎彎,十分可愛,那對淺淺的笑渦帶著一種莫名的感染力,讓人忍不住也跟著她一起笑了。
舞陽怔怔地看著端木緋,忽然道:“緋妹妹,你年紀比本宮小,可是有時候本宮覺得你反倒比本宮還年長似的…”
舞陽的腦海中閃過她們認識以來的一幕幕,她們倆明明才認識了一年多,可是有時候,她卻有種錯覺,她們如此默契,如此投緣,就仿佛已經認識了許多年般。
端木緋愣了愣,眼神恍惚了一瞬,跟著她可憐兮兮地扁了扁小嘴,委屈地說道:“舞陽姐姐,你是在說我‘少年老成’嗎?!”
“噗嗤!”
舞陽被端木緋逗得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她爽朗的笑聲和端木緋清脆的笑聲交錯在一起,給這寂靜的黃昏平添了一絲活力,外間的宮人聽著嘴角也染上了一絲笑意。
夕陽徹底落下了,外面的天色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變得更為暗沉。
夜晚的庭院清冷似秋,屋里卻溫暖如春。
舞陽止住了笑,那雙烏黑的眸子還是盈滿了笑意,她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聲:
“緋妹妹,你真好,和辭姐姐一樣好!”
端木緋笑而不語,四周只剩下了夜風拂動枝葉的聲音…
“簌簌簌…”
風兒似乎在傾訴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舞陽在千雅園中休息了三天,才在李太醫的許可下,與皇后、端木緋一起啟程返回了京城。
端木緋與皇后母女在城門口分道揚鑣,端木家的馬車載著她一路朝著權輿街的方向飛馳而去。
時值黃昏,京城的街道上空蕩蕩的,馬車在車夫的揮鞭聲中越駛越快…在路過宣國公府時,端木緋忍不住挑開窗簾往外深深地看了一眼,心里有些想念祖父祖母,還有她當年收集的那些醫書。
“得得得…”
馬車眨眼間就把宣國公府拋在了身后,根本就沒有引起國公府任何人的注意力。
宣國公府看似一片風平浪靜,然而,府中卻是籠罩在一層濃重的陰云中。
楚太夫人的六和堂里,一襲青碧色襦裙的楚青語垂首跪在宴息間里,氣氛凝重肅穆。
楚太夫人坐在一張萬字不斷頭的紫檀木羅漢床上慢悠悠地喝著茶,一副不想管、也不想理的樣子。
坐在下首的楚二夫人一眨不眨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兒,沉聲問道:“語姐兒,你是不是真的想退親?…覆水難收,你可要想明白!”
楚二夫人說話的同時,眉心微蹙,神色有些復雜。
自三天前從牡丹宴回來后,楚二夫人雖然一直沒說,卻在反反復復地思考這個問題。
她是真心想讓女兒嫁回娘家,親上加親,可是女兒這一年來的表現令她太失望了。
侄兒成聿楠是成家長房嫡子,將來是要繼承成家的,女兒這個性子嫁過去,既不適合當宗婦,也不能與侄兒夫妻和睦…那么,這門婚事就不是結親,是結仇。
便是成楚兩家曾經有多大的情分,也會因此而折騰沒了!
現在退親,也許是痛一時,也好過將來后悔半生,自己無顏再回娘家…
楚二夫人思來想去地猶豫了三日,就一早來見楚太夫人,商量是不是退親算了。楚太夫人直接讓人把楚青語叫了過來。
楚青語一來就被母親要求跪在了地上,心里正委屈著,沒想到母親竟然主動提出了退親的事,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嘴角微揚。
這真是天助她也!
她雖然努力壓抑著心底的狂喜,但還是讓楚二夫人瞧出端倪來,心底更失望了。
這代表著女兒曾經跟她們說她知錯了,她會好好備嫁…這些話都不過是敷衍自己而已。
楚二夫人閉了閉眼,目光深沉地看著楚青語,心緒起伏不已。
她再一次覺得,這個女兒變得太陌生了,陌生得她都快不認識了。
楚青語卻是不知道楚二夫人的心思,她仰起小臉,急切地說道:“母親,我和楠表哥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一直把他當兄長一般…”
說著,楚青語心里如釋重負。
太好了,她求了母親這么多次,母親終于同意退親了。
母親終究還是疼愛自己的!
楚二夫人聽著心底一片寒涼,渾身冰冷。
羅漢床上的楚太夫人臉上毫無驚訝之色,氣定神閑地喝著茶,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楚青語的反應。
“語姐兒,”楚二夫人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再次問道,“你真的這么想?”
“是,母親。”楚青語連忙應是,“我和楠表哥一直如親兄妹般。”
話音落下后,屋子里一片沉寂,空氣仿佛凝固起來,沉默蔓延開去,許久都沒有人說話…
楚青語原本雀躍的心又忐忑了起來,怕母親又臨時反悔了。
她微咬下唇,一臉緊張地看著楚二夫人,既是期待,又是不安。
楚二夫人的眼瞳幽深如淵,右手下意識地捏了捏帕子,這一刻,她再也沒有一點遲疑了。
靜默了片刻后,楚二夫人的心緒平靜了下來,抬眼看向了楚太夫人,緩緩卻果決地說道:“母親,我想退了語姐兒和成家的親事。”
楚太夫人放下了手里的青花瓷茶盅,看都沒看楚青語一眼,仿佛多看她一眼也不過是浪費力氣罷了。
“這件事你做主就好。”楚太夫人語氣淡淡地對楚二夫人道。
楚青語喜形于色,根本就顧不上其他,急忙俯首磕頭道:“孫女多謝祖母成全。”
她的額頭抵在冷硬的地上,以致完全沒看到楚二夫人那失望的眼神。
“語姐兒,你退下吧。”楚二夫人道。
楚青語站起身來,對著楚太夫人和楚二夫人盈盈一福,“祖母,母親,那我就先告退了。”
楚青語步履輕快地打簾退了出去,宴息間里只剩下了婆媳倆。
當那道門簾平靜下來后,楚二夫人再也壓抑不住心口的心潮翻涌,眼眶一下紅了,淚光閃爍。
“語姐兒她…怎么成了這個樣子?!”楚二夫人哽咽道,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珠。
屋子里好一會兒只剩下了楚二夫人低低的抽噎聲,空氣似乎更凝重了。
過了很久,楚太夫人才開口道:“辭姐兒死時,手里捏著語姐兒的帕子。那個時候,語姐兒百般解釋,說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掉了帕子,說應該是和她同馬車的辭姐兒撿到了她的帕子…我們信了她,相信楚家教出來的姑娘不會這樣滅絕人性,只當辭姐兒落水是一樁意外…”
楚太夫人神態平靜,聲音不輕不重,不緊不慢,卻透著一抹極致的隱忍。
隨著楚太夫人的一句句,楚二夫人隱約猜到她后面要說什么,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地褪去。
楚太夫人輕輕地嘆了口氣,繼續道:“但是現在,我開始懷疑,她說的到底是不是真話…”
“不會的!母親,不會的!”楚二夫人直覺地否認道,“語姐兒如今是有些不著調,但是…”但是女兒再壞,也不會壞成這樣的!
女兒怎么可能會推辭姐兒落水,那可是她的長姐啊!
楚太夫人慢慢地捻動著手里的佛珠,不置可否,眸子里愈發幽暗了。
屋子里又靜了下來,只余下那角落里的熏香爐里冉冉升起縷縷香煙,寂靜之中透著一絲淡淡的蕭索。
“老二媳婦,你退下了。”楚太夫人揮了揮手道。
楚二夫人嘴唇微動,欲言又止,但還是站起身來,福身退下了,神情恍惚地走出了六和堂。
外面的庭院里,繁花似錦,芬芳馥郁,初夏的暖風攜著花香迎面而來。
不知不覺中,一年多眨眼就過去了,楚家的大姑娘楚青辭死了一年多了。
去年二月,他們楚家去云門寺做法事,然而法事還沒開始,楚青辭就被發現溺亡在后寺的蓮花池中,手里還捏著楚青語的帕子。
當時楚青語說,她不知道何時遺失了帕子,就特意回馬車去找,還偶遇了楚青辭的丫鬟翠生。翠生說她是回馬車去取護心丸,不知道楚青辭怎么會去蓮花池。
彼時楚太夫人悲痛不已,但是他們都相信楚家的姑娘不可能做出謀害親姐的事,再者又有翠生為證,楚家已經折了一個楚青辭,不能再讓任何謠言流傳出去,免得讓人私議楚家門風不正,連累楚家其他姑娘的聲譽。
為了楚家,帕子的事也必須壓下去…
之后,楚青辭的死就被判定為失足落水,而翠生難逃失責之錯,被趕到了莊子上。
楚二夫人忽然停下了腳步,怔怔地望著前方的院落,不知不覺中,她走到了楚青語的驚蟄院前。
她靜靜地立了片刻后,院子里的丫鬟就發現了她,迎了上來,屈膝行禮道:“二夫人可是來找三姑娘的?”
楚二夫人應了一聲,又邁開了步子,走進院去。丫鬟一直把她引到了東次間里。
“母親,快來坐!”楚青語看到楚二夫人來了,清麗的小臉上不由露出明媚的笑容,很顯然,她的心情不錯。
窗臺上,擺著一盆黃色的牡丹,正是前幾天在牡丹宴中被皇帝點為“花王”的那一盆“姚黃”,碩大的黃色牡丹在微風中搖曳,就如同楚青語那燦爛的笑靨般。
楚二夫人一會兒看著那盆黃牡丹,一會兒又看著女兒心花怒放的樣子,無數的情緒在眸底翻滾,道:“語姐兒,明日我會和你父親親自去一趟成家,為你退親。”
有些事當斷則斷。
“多謝母親。”楚青語喜不自勝地福了福身,這一切順利得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楚二夫人靜靜地盯著她,很久很久沒說話,一直看得楚青語開始覺得有些不安。
她心里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哪里不太對勁。
“母親…”
楚青語才說了兩個字,就被楚二夫人打斷了:“語姐兒,你大姐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
聞言,楚青語驚得差點沒跳起來,雙目瞠到了極致,心跳更是砰砰加快。
楚青辭都死了一年多了,為什么母親現在又問起了這件事?!
當年,為了楚青辭的死,祖母一直懷疑與她有關,還是她跪在六和堂外一天一夜,吹了寒風暈厥過去,才讓祖母松了口。
一年多了,好不容易才讓事情淡去了,怎么楚青辭就跟陰魂不散似的又來了…
“母親,您怎么會這么想?!”楚青語楚楚可憐地看著楚二夫人,“女兒怎么會害大姐姐!”楚青語急切地抓住了楚二夫人的胳膊,“母親,您相信女兒!”
楚二夫人深深地看了楚青語一眼,閉了閉眼,最后道:“最好如此。”
語姐兒,希望你不要再讓我失望了…
楚二夫人沒有久坐,來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就離去了,仿佛她來僅僅就是為了說這幾句話。
楚青語看著楚二夫人離開的背影,嘴角壓抑不住地飛揚了起來。
她終于退了親了!
這是這段時日以來,最大的一個好消息了!
楚青語回頭走到了那盆“姚黃”前,俯首看著上面開得最艷麗的那朵牡丹花,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眸子晶亮。
她記得再過些日子安平會有一次性命之危,若是她能救了她,封炎一定會對她另眼相看的!
楚青語勾唇笑了,這時,又是一陣微風自窗外吹來,吹來得花朵上一片花瓣緩緩自枝頭落下…
楚青語盯著那片零落的花瓣,笑意又僵住了,心里有些忐忑。
母親到底為什么會突然提起楚青辭的死呢?!
難道母親發現了什么?!
不可能的!
當日沒有任何證據,就算她的那個帕子,也構成不了什么明確的證據,只除了——
翠生。
楚青語瞳孔微縮,目光死死地盯著那片落在案頭的黃色花瓣上,金色的陽光照在她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