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為人處世一向謹慎,為何這一次宴請賓客之事不與我商量一番?!”
“你知不知道這次差點就替我們端木家招來了禍患!”
“簡直目光短淺!”
賀氏被端木憲斥責的消息如同平地一聲旱雷起在府中炸響。
端木憲拂袖離去,并急沖沖地命回事處把所有的宴帖全都攔了下來。
端木憲和賀氏成親幾十年都沒有紅過臉,府中上下誰不知道老太爺一向敬重太夫人,一時間,府內一陣暗潮涌動,眾人皆是暗暗揣測著。
端木緋只當作什么也沒發生,每日照常與端木紜一起過她們的小日子。
時間一天天過去,騷動也漸漸平息下來,很快就到了七月下旬,蟬鳴聲似乎更為響亮刺耳了。
七月二十七日的天氣甚好,碧空如洗,巳時還差一刻,就有小丫鬟跑來稟說,李家三表少爺剛剛被迎進了角門。
永禧堂的正堂里,端木憲和賀氏正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師椅上,端木珩、端木紜和端木緋幾個依著齒序坐在兩邊的圈椅上。
廳堂三面的窗戶門扇都大敞著,屋子里一片通透明亮。
又等了一盞茶功夫后,就見張嬤嬤領著一個身穿湖藍色五蝠捧壽團花纻絲袍子的少年穿過月洞門往這邊而來。
旭日的光芒下,少年步履穩健,那小麥色的肌膚泛著金色的光澤,英氣勃勃,看著比京中那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多了一分颯爽。
李廷攸很快就跨入廳堂中,目不斜視地走到近前,對著端木憲和賀氏請安:“李家三郎廷攸給親家老太爺、太夫人請安。”
他鄭重其事地行了長揖禮,儀態極為優雅,舉止間彬彬有禮。
“攸哥兒多禮了。”端木憲和藹親昵地喚道,賀氏也硬擠出一個笑容,客套地寒暄了幾句。
端木憲賞了李廷攸一方紫云石硯臺和一支紫毫宣筆作為見面禮,接著,張嬤嬤又給李廷攸介紹了端木珩,再來才輪到了端木紜和端木緋姐妹。
“紜表妹,緋表妹。”李廷攸又鄭重地給姐妹倆也行了揖禮,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姑母留下的這對表妹。
半個多月前,他已經在祥云巷的宅子里見過了妹妹端木緋,卻是久別多年后第一次見姐姐端木紜。
端木紜比自己小一歲,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與姑母有幾分相似,精致的眉眼之間透著一股堅韌與倔強,看來與妹妹“外表純良”的氣質迥然不同。
“攸表哥。”端木紜和端木緋也一起站起身來,規規矩矩地回了禮。
李廷攸就給了姐妹倆各一對赤金累絲鑲芙蓉玉鐲子,說是李老太爺夫婦讓他捎來的。
彼此認親見禮后,李廷攸就在端木珩的右手邊坐了下來,丫鬟又手腳利索地給眾人都上了碧螺春,淡淡的茶香彌漫開來。
端木憲捋著下頷的胡須,關切地問道:“攸哥兒,你的傷養得如何了?”
李廷攸背脊挺直地坐在圈椅上,抱拳答道:“勞您掛懷了,太醫說我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再養上一段時日就無礙了。”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也莫要心急,這若是沒養好身子,留下什么暗傷,反而是得不償失!”端木憲親和地勸了幾句,似有感慨地嘆道,“現今的年輕人啊,多是年輕氣盛,逞一時之能,卻不知來日方長…攸哥兒,你能決然放棄今科武試,是明智之舉!”
“老太爺說得是。家祖家父在家時常教導我說,來日方長,不爭朝夕。”李廷攸說著,眸光微閃,下意識地朝端木紜和端木緋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端木紜微微頷首,似在贊同端木憲所言,而端木緋正乖巧地端坐著,雙手放在膝上,眉眼彎彎,那天真無害的樣子看來就像是一只單純的小白兔。
李廷攸的眼角抽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大半月前端木緋來祥云巷時的一幕幕…從現在看來,端木緋顯然瞞了端木憲和端木紜不少事!
這丫頭根本就不是什么小白兔,分明就是一頭披上白兔皮的小狐貍才是!
李廷攸心念飛閃,臉上卻是不露痕跡。
端木緋的嘴角不以為然地撇了撇,他要真知道“不爭朝夕”,就不會輕易用“鬼見愁”那等虎狼之藥了!
呵,真能裝!
表兄妹倆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不知怎么地,彼此都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意思。
下一瞬,兩人就各自撇開了視線。
李廷攸若無其事地與端木憲寒暄著,兩人圍繞著李老將軍、武試以及宮宴上的對策說了一會兒話,之后,端木憲就捋著胡須對端木珩笑道:“珩哥兒,攸哥兒難得來訪,你和你兩個妹妹帶他在家中四處走走,現在園子里的荷花開得正好,正是賞荷的好時節。”
端木珩站起身來,一本正經地應下了:“是,祖父。”
由端木珩領著,四個小輩就離開永禧堂,朝花園的方向去了。
這時也不過巳時過半,太陽升得越來越高,金色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枝葉在地上形成一片斑駁的光影,微風拂過時,隨著枝葉搖擺,那些光影也在地上跳躍著。
端木珩似是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腳步,正色問道:“攸表弟,冒昧請問攸表弟從江城北上京城,可曾途經中州?我三叔父上月奉旨趕赴中州汝縣上任知縣,聽說最近那一帶有些不太平…”
“珩表哥客氣了。”李廷攸也停了下來,落落大方地回道,“可惜我是從皖州出來后,走的是青州,再經豫州來的京城,不曾經過中州,不過…”
他似乎有些猶豫地停頓了一下,“我倒是在皖州北部曾經遇上過一些逃去中州汝縣一帶如今又折返的流民,說是那邊還有些流寇逃竄,百姓食樹皮、挖草根,日子不太好過…”
聽著,端木珩的臉色也隨之凝重了起來,嘆息道:“淮北,汝縣,江城…先天災而人害,也不知道會牽連多少無辜百姓。”
端木緋聽他們提起了江城,就順勢問道:“攸表哥,我聽祖父說多虧表哥助官兵守住了江城,這才等到了朝廷派去的援軍,是不是真的啊?”
她一雙澄澈的大眼睛在陽光與樹葉的光影中忽閃忽閃的,其中寫滿了好奇。
李廷攸可沒那么容易被這小丫頭忽悠,笑得溫文,半是調侃半是訓誡地說道:“緋表妹,你小姑娘家家的,別…”別管這么多。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見端木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仿佛在說,表哥,你接著裝啊!
李廷攸臉色微僵,把未盡之言咽了回去。
在端木珩和端木紜疑惑的眼神中,李廷攸略顯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很快又恢復了從容優雅的模樣,道:“緋表妹,江城能守住乃是因為軍民上下一心,我可不敢居功。”
“不過,當時江城確實岌岌可危,守城的官兵已經三日三夜沒有合眼,江城糧草將近,若非封公子率領援兵快馬加鞭及時趕到,解了圍城之危,我也許就要葬身在江城了…”
“聽說封公子之前在北境軍歷練了兩年,以前還不曾打過水戰,卻是預先把附近水道摸得一清二楚,方能一舉擊潰了那些水匪的主力。”
“要是沒意外,最多一個月封公子應該就能掃平水匪才是,算算日子,他應該也快回京了…”
聽李廷攸的語氣,似與封炎頗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感慨。
眾人一邊聽他道來,一邊沿著一條青石板小徑閑適地繼續往花園的方向走去,端木珩感慨地總結道:“欲戰,審地形以立勝也!封公子能速戰速決,乃百姓之福。”
端木緋慢悠悠地跟在端木珩后方,半垂眼簾,沉默地看著自己微微擺動的粉色裙緣,眸光微閃。
其實封炎這些年來也不容易…
若非迫不得已,若非為了生存,云豹又何嘗想憋屈得把自己偽裝成幼貓!
以安平長公主府如今的尷尬地位,若非如此,封炎恐怕在大盛也難以立足!
李廷攸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問道:“珩表哥也讀過兵書?”
此時,他看著端木珩的目光多了幾分另眼相看,這位端木府的大公子雖然是文臣家族出身,倒是不似那些為了會試只知道死讀書的文人學子!
“只閑暇時讀過些《孫子兵法》而已。”端木珩道。
雖然才短短數月,端木緋對這位性子嚴正的大哥也頗有幾分了解,這要是別人說話,難免會帶幾分謙虛或浮夸,而端木珩卻不然,他一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一絲不茍得連他的雙親都拿他沒轍。
話語間,花園的月洞門出現在了小徑的盡頭。
“大姐姐!”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女音自右手邊的另一邊鵝卵石小徑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道粉紫色的倩影卷著一陣淡淡的香風襲來。
模樣溫婉秀美的少女快步走到了端木紜跟前,嬌聲質問道:“大姐姐,我讓丫鬟去賬房支銀子,你為何不同意?”她略顯尖銳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驕慢。
端木綺是小賀氏的嫡女,自她出生時,尚書府就是小賀氏管家,她在府中幾乎是有求必應,誰又敢怠慢她!即便是前陣子唐氏當家的時候,顧及賀氏一向疼愛端木綺,也一向順著她。
方才賬房竟然以“大姑娘有令”為由拒絕了給她支錢,這還是她打出娘胎以來頭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