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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失儀(二十六)

  安平還是沉默以對。

  對于皇帝而言,安平也不過是在垂死掙扎罷了,根本就不足為懼,更不值一顧。

  皇帝笑著也賞了耿聽蓮,就讓她也退下了。

  這兩個丫頭讓他今日看了這么一出好戲,是該賞!

  耿聽蓮中規中矩地屈膝行禮謝恩,接著就急切地回到了衛國公夫人的身旁。別人也許沒注意到,但是她自己知道,裙子上的山水畫已經漸漸暈染開了,水汽越濃重的部位就渲染得越厲害…

  用不了多久,這條裙子就會臟污的難以直視,而她卻要一直穿著這條裙子,直到賞花宴后,再走回自己住的宮室…所有的人都會看到她這最狼狽不堪的樣子。

  “蓮姐兒,”衛國公夫人心疼地給女兒披上了一件鵝黃色的披風,也不敢在御前喧嘩,只能壓低聲音安慰女兒,“沒事的。不過,這端木家的人也太不懂規矩了!這個端木四姑娘到底把你當什么了?!”

  衛國公夫人越說越是不滿,若不是兒子對端木紜一片癡心,衛國公夫人真真是看不上端木家這等泥腿子的人家。

  她這次來赴賞花宴,其實也瞧中了幾個姑娘,個個都是溫雅賢淑,和那個牙尖嘴利、不識抬舉的端木紜完全不一樣,這才是繼室的好人選。

  耿聽蓮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了端木緋,用低若蚊吟的聲音說道:“我不會就這么算了的。”

  衛國公夫人看著女兒愈發心疼,拉著女兒坐了下來,輕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當然。這事決不能就這么算了!”

  耿聽蓮柔順地應了一聲,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恢復成平日里那個優雅從容的少女,心緒卻還在劇烈地起伏著:今日她又輸在了端木緋的嘩眾取寵上,哪怕她的畫并非不如她,卻因為不會替自己造勢而棋差一招。

  她總是“低估”了對方,以致把自己逼到了一個被動的境地。

  說來,她不是輸給端木緋,是輸給了自己!

  耿聽蓮一眨不眨地看著端木緋,心緒翻涌得更為激烈了,久久不能平息。

  端木緋根本就注意耿聽蓮,她正忙著與小狐貍生氣,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她這才走了沒一會兒功夫,這只貪吃的蠢狐貍就把碟子里的果子全吃光了。她簡直無法想象,它小小的身軀可以容得下那么多果子嗎?!

  不會把肚皮撐破嗎?!

  端木緋繼續與它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幫它揉揉它的小肚子,又或者找太醫給它看看?

  吃飽喝足的小狐貍沒一會兒就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在她膝頭蜷成一團,不到五息功夫,就美滋滋地睡著了。

  端木緋還在“狠狠”地瞪著它,繼續瞪著它,心里自省著:團子剛來時明明很乖的,怎么開始也向小八靠攏的趨勢呢?這到底是它們的問題,還是自己的問題?

  她正心不在焉地想著,膝頭裝睡的小狐貍突然又動了,猛地跳了起來,然后輕盈地跳到了地上…

  端木緋的目光下意識地追著它,卻發現身后一道陰影籠罩在她上方。她眉頭一動,隱約猜到了什么,抬眼望去——

  果然,封炎來了。

  所以,團子才跟見了鬼似的。

  端木緋又復雜地低頭朝小狐貍看去,只見它靈活地躥到了一旁的花籃里,在一籃子的鮮花中翻掏了一番,咬出了一個果子,然后三兩下地爬回了端木緋的膝頭,一臉乖順地把果子吐在了端木緋的手里。

  端木緋看著掌心那濕漉漉的果子,小臉上有些一言難盡。

  “團子這是怎么了?”涵星和舞陽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張望著端木緋膝頭的小狐貍。

  端木緋也不替它藏著掖著,把它方才的行徑“公諸于眾”。

  涵星“憐惜”地看著小狐貍,戲謔地說道:“可憐的團子,要不你還是跟著本宮吧?果子管飽!”

  小狐貍睜著一雙冰藍色的狐貍眼,單純地看著她們,乖巧得不得了。

  看著小東西毛絨絨的模樣,幾個姑娘都覺得喜歡極了,舞陽心念一動,笑瞇瞇地對著前方的帝后說道:“父皇,母后,兒臣幾個想出去玩一會兒。”

  舞陽身旁,涵星、丹桂、云華還有端木緋幾個皆是一臉期待,眸子晶亮。

  皇后有些無奈,只能看向了身側的皇帝,想詢問他的意思。

  “你們幾個孩子去玩吧。”皇帝今日心情好,也不在意這些個虛禮,揮了揮手道,“難得出京玩,都別拘著,去吧!”說著,皇帝滿含深意的目光就在端木緋和封炎之間流連一下,不動聲色。

  端木緋卻是被看得打了個寒顫,頸后的汗毛又倒豎了起來,忽然想起元宵節那日皇帝似乎好像仿佛也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

  可是,她沒做什么奇怪的事啊?

  端木緋抱著小狐貍一頭霧水地跟著舞陽、封炎一行人出了望春閣。

  舞陽他們走了,這廳堂中還是熱鬧得很,一個紫衣少女正在嫻熟地彈奏著指下的瑤箏,箏聲如泉水傾瀉不止,婉轉悅耳,但皇后卻是意興闌珊。

  她煞費心思辦這賞花宴本來就是為了給舞陽選駙馬的,現在女婿選不到,就算誰再出彩,皇后也看不進去。哎,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可她愁啊!

  皇后心不在焉地飲起茶來,而端木貴妃也有些懵了,她本來已經看好兩三個公子,正想把涵星叫過來好好問問,這才一眨眼,女兒就跟著她大皇姐跑了?!

  端木貴妃的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心道:涵星這丫頭真不是個省心的,明明自己上次說要給她相看人家,她還很歡喜,眉飛色舞地說什么要好好看看,現在就顧著去玩,把正經事全忘了?!

  哎,這丫頭還口口聲聲地說自己大了,分明跟個孩子似的。

  端木貴妃覺得一口氣堵在了胸口,正想喝口茶順順氣,眼角的余光突然掠過了不遠處的賀氏,想起自己到了涵芳園后,還沒和賀氏單獨說過話,就招了招手,吩咐了宮女一句。

  那宮女立刻把賀氏叫到了端木貴妃的身側,賀氏行了半禮后,就在端木貴妃身旁坐下了,笑吟吟地看著女兒。她也正愁沒有和女兒單獨說話的機會,她們母女果然還是心有靈犀的。

  “母親,”端木貴妃壓低聲音對著賀氏說道,目光朝賀令依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昨天特意和依姐兒說了會兒話,覺得她不太合適,您回京后還是和父親商量一下,再換個人選吧。珩哥兒今年下場,肯定能夠得個舉人,少年舉人,又出自首輔府,有我和大皇子給他撐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找不到,依姐兒恐怕配不上。”

  頓了一下后,端木貴妃又補充道:“給珩哥兒找媳婦,就該找紜姐兒這般大氣,能干,利落的,以后才能相夫教子,撐起端木家的門楣。”

  賀氏聽著,嘴角的笑意頓時僵住了,覺得自己仿佛被女兒在臉上打了一巴掌般,火辣辣得生疼。

  這種類似的話,賀氏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端木憲也曾與她說過。

  他們父女倆還真是一條心啊!

  端木憲也不想想,他是靠著賀家才步步高升,一路扶搖直上地做到了首輔之位;貴妃也不想想,她若不是賀家的外孫女,賀太后的外甥女,她怎么能在皇帝登基后晉為貴妃,這對父女啊,自己算是看清了,都是卸磨殺驢的,唯利是圖之人!

  賀氏氣得額角青筋跳動,很想訓訓女兒,讓她不能忘本,可是話到嘴邊后,還是咬牙咽了回去。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現在決不能和女兒鬧。

  賀氏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些許,耐著性子說道:“這事,我會再考慮考慮的。”

  端木貴妃在宮里這么多年,學的最多的就是察言觀色,一看賀氏的神情語氣,就知道賀氏只是隨口敷衍。

  端木貴妃眸光微閃,覺得有些疲憊,也不想再與賀氏多說賀令依了,反正也不過是白費唇舌罷了。

  哎,雖然不合規矩,但她下次還讓涵星悄悄遞封信去端木家給父親吧。

  心里下定了決心,端木貴妃也就沒什么事要和賀氏說了。大皇子已經去了南境,現在再問父親同不同意婚事也不妥當,只希望南境的戰事早點結束。

  端木貴妃一邊想著,一邊隨意地與賀氏道家常,問她在涵芳園住得可習慣,吃得可習慣。

  賀氏隨口應付了兩句,這才故作不經意地問道:“貴妃娘娘,大皇子出發也快一個月了,可有消息過來,他人可好?”

  說到大皇子,端木貴妃眉心微蹙,眸底隱約浮現擔憂之色:“還只收到了一封信,說是初五到了江南…”

  “那大皇子此去南境,身邊可有人‘服侍’?”賀氏急切地接著問道。

  端木貴妃有一說一:“皇兒是帶著貼身服侍的太監和兩個伴讀一起南下的。”

  賀氏見端木貴妃理解岔了,就湊到她耳邊小聲又道:“我是說,知冷知熱、近身侍候的人。歸義伯府的七姑娘溫雅賢良,體貼柔順,若是由她去南境伺候大皇子,想來妥帖周到。”

  端木貴妃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她如何聽不出賀氏是想讓金家七姑娘去給大皇子做通房侍妾,貼身伺候!

  大皇子是皇子,身邊多個通房侍妾是算不得什么,但是,大皇子此行去南境那可是去打仗的,帶著侍妾去戰場,那像什么樣子?!以后大皇子在軍中還怎么自處?!

  旁人只會把他當作去混軍功的皇子,傳到皇帝耳中,皇帝又會怎么想?

  端木貴妃眸中越來越深邃復雜,別人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大皇子是有抱負的,所以才會不顧危險自請南下,想要建功立業,她這當娘的幫不上忙也就罷了,怎么還能給兒子拖后腿!

  她的母親怎么糊涂到了這種地步…

  端木緋貴妃失望地看著賀氏,賀氏見女兒沒表態,就又勸道:“貴妃,大皇子遠在千里之外,沒個一年半載也回不來,我這做外祖母的心疼…”

  “夠了!”端木貴妃再也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聲打斷了賀氏。

  端木貴妃的情緒太過激動,一不小心聲音高昂了一些,一時引來四周數道好奇的目光,也包括皇帝。

  端木貴妃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站起身來,屈膝請罪道:“皇上,請恕臣妾失儀,是臣妾的母親想讓臣妾給侄兒珩哥兒挑個媳婦呢,但是這不合規矩,臣妾方才出聲喝止。”端木貴妃的反應極快,幾息之間就想出了一個應對的理由。

  賀氏也緊跟著站起身來,誠惶誠恐地屈膝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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