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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狂喜

  寥寥幾字,皇帝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了出來,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自己親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般。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記清脆的引磬驟然響起,仿佛一錘重重地敲擊在皇帝的心口,令他身子又是一顫,面色慘白,那眼下的青影顯示他昨晚恐怕是徹夜未眠。

  安平淡淡地瞥了皇帝一眼,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她這個皇弟啊,還是跟以前一樣當斷不斷,優柔寡斷。他都已經到了這一步,終究要跪,何不跪得大大方方,爽爽快快!

  端木緋也在看皇帝,神色有些微妙。

  之前,她和皇帝離得有些遠,所以沒注意到,直到進入這殿內,才發現皇帝的腰側懸了一塊雙龍紋鏤空羊脂白玉佩,玉佩上編著青色的絡子,實在是眼熟得緊。

  這不是前兩日岑公子命人拿來的那匣子玉飾中的一件嗎?!

  那日她看這塊玉佩玉質雖然不錯,只不過是鏤空的,怎么看都不適合打磨成雁足,因此也就沒考慮,沒想到今天這塊“自己挑剩”的玉佩就掛在了皇帝的身上。

  “…”端木緋默默地移開了視線,隨著眾人一起跪了下去,心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不僅是殿內的幾人,殿外的所有人也都跪下了,里里外外的眾人一下子全都矮了一截,只剩下那些僧人雙手合十地站立在一旁。

  殿內眾僧人的念佛聲與木魚聲此起彼伏,而這肅穆的聲音非但不能安撫皇帝,還令他的心湖更亂了,如同那狂風暴雨中的一葉孤舟,只能隨著那洶涌的浪潮劇烈地上下起伏著,一起一伏,一升一落…

  許多年前的往事也隨之飛快地在他眼前閃過。

  他是父皇的次子,當他出生后,母妃就被封為賀貴妃,深得圣寵,而他也是父皇最疼愛的兒子,遠超皇兄,而下頭幾個皇弟文不成武不就,根本不配與他相提并論。

  皇兄是先太后之嫡子,名正言順的嫡長子,早在皇兄出生那年就被父皇立為太子。

  別人不知道,可是他慕建銘知道,父皇立太子其實被逼的。

  那一天,他因為讀書累了,父皇讓他在御書房的內室里小歇,父皇以為他睡著了,可是他沒有,他親眼聽到先太后石氏來找父皇,斥父皇對皇兄太過嚴厲,問父皇當年是不是不想立皇兄為太子…

  當日他們吵得很激烈,父皇來回地踱著步,幾乎徹夜未眠…

  他后來有悄悄打聽過,才知道當年皇兄出生后,當時的王首輔以及石太師就率領群臣向父皇請旨封皇兄為太子,父皇是被逼才立了皇兄為太子。

  那些年,父皇對皇兄一直非常嚴苛,動輒痛斥責罰,而對他,父皇總是贊賞有加,說他是最像他的一個兒子。

  他一直等待著,等待父皇廢太子,扶他成為新的太子…

  然而,他沒能等到哪一天,父皇在去五臺山參佛時舊疾復發,駕崩西去,先慶元伯楊暉回京傳口諭說,父皇臨終前決定廢太子,改立自己。

  那一瞬,他以為是皇位已經觸手可及。

  他等待著朝臣們來扶持自己,然而,王首輔卻以口說無憑,沒有圣旨,太子無過,且當時只有楊暉在場為由,依然扶持了皇兄登基。

  他不服氣,更恨。

  直到父皇的葬禮后,楊暉悄悄來皇子府見了他,告訴了他關于父皇留下了一道“遺旨”的事,他才知道了真相。

  楊暉說他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覺得自己這個二皇子更有明君風范,自己才是那個足以擔負起大盛江山的天子。

  他心動了,一想到他曾經距離那至高之位不過咫尺之遠,他那一度沸騰過的血液就再也冷卻不下來。

  他還有那么多的雄心壯志要實現,他本就該是那個坐在高位接受眾人膜拜的天子。

  他想要登上那至尊之位!

  往事似乎還猶在昨日,皇帝的眼神有些恍惚了。

  “鐺!”

  又是一聲清亮的引磬聲響起,皇帝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住持親自給跪在蒲團上的皇帝等人一一遞了香。

  跟著,眾人就起身走到牌位前,將手里的香插于香爐上。

  然后,眾人又回到了蒲團后,再次跪下,氣氛愈發莊嚴。

  皇帝覺得膝蓋僵硬,心里不禁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當年楊暉沒有膽大包天地藏下父皇的遺旨,自己會走到這一步嗎?!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皇帝沒有深思,神情怔怔地跪在蒲團上。

  殿內僧人們的念佛聲聲聲不止,然而,皇帝充耳不聞,整個人好像是三魂七魄丟了一半似的,眸子幽深如那深不見底的深海。

  殿內的皇帝等人跪著,殿外的眾人也跪著,他們甚至還沒有蒲團可跪,直接就跪在了那堅硬的地面上,一動不動。

  這一跪,就是整整一個時辰。

  當上午的法事結束時,眾人皆是松了一口氣。下午的法事要在未時才開始,他們都可以歇上一個多時辰了。

  此刻,那些年紀大些的命婦已經跪得臉色蒼白,搖搖欲墜,那些媳婦、姑娘急忙把人給扶了起來,又喚宮人斟茶倒水搬椅子…

  別說是那些嬌弱的婦人姑娘,連不少男子都有些熬不住,只覺得膝蓋鉆心得疼。

  “父皇…”

  阿史那起身時,微微踉蹌了一下,他身旁的世子莫隆連忙伸手扶住了他。

  阿史那神情復雜,目光正看著從正殿內跨出的帝后一行人,不,他看的人不是皇帝,而是皇帝身旁的岑隱。

  正午的陽光下,岑隱那白皙細膩的臉龐似乎閃著如玉般的瑩潤光輝。

  阿史那好像著了魔一樣盯著岑隱那絕美而又熟悉的側臉,把他的臉與記憶中的一張麗顏重疊在了一起。

  真像啊。

  阿史那的眉頭動了動,移開了目光,面露沉思之色,那深邃的眼眸中隱約藏著一絲恐懼與不安。

  “皇上,這邊請。”

  住持在前面給皇帝、皇后等人領路,領著他們前往西廂房小憩。

  皇帝、皇后以及皇子公主們有寺內的院落可以歇息,其他人就沒這么好的待遇了,今天來的人實在太多了,皇覺寺里根本就沒有那么多的廂房,也只能在樹蔭下給今日到場的人安排一些桌椅坐下歇一歇。

  此時此刻,殿內殿外的大部分人都起身了,只剩下殿內還跪著三人,安平、端木緋和封炎。

  端木緋有些擔憂地看著安平,從昨天進宮起,安平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端木緋心里幽幽地嘆了口氣,看了看這對神色復雜的母子,伸手去扶安平的胳膊,“殿下,我扶您起來吧。”

  端木緋笑得十分乖巧可愛,眉眼宛如弦月,那可愛的笑帶著一種奇異的感染力,讓安平覺得心口暖暖的。

  安平應了一聲,在端木緋和封炎一左一右的攙扶下起了身,膝蓋跪得幾乎都麻木了。

  緋兒想必也是如此…

  想著,安平轉頭朝封炎看去,“阿炎,你可帶了藥酒?”她說話的同時,飛快地對著兒子眨了下右眼,意思是,你獻殷勤的時候來了。

  封炎連忙點頭:“娘親,蓁蓁,我帶了藥酒…”

  說話間,一個小內侍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客客氣氣地給安平行了禮,話卻是對端木緋說的:“四姑娘,督主給姑娘安排了一間廂房,姑娘過去小歇一會兒吧。”

  端木緋從善如流,與安平、封炎一起隨著這個小內侍也出了正殿,往西廂房一帶去了。

  正午的太陽高懸藍天,四月的陽光已經帶上了幾分灼熱,連帶那迎面而來的春風也帶著些許暖意。

  此時,皇帝早就到了西廂的某個院子里,皇后等人把皇帝送到后,就退下了,在僧人和內侍的引領下,分別去了別的院落歇息。

  這才短短的一上午,皇帝就覺得身心疲憊,體內仿佛被掏空似的,疲倦得渾身乏力。

  他把屋里的內侍都打發了,只留下他一個人在里頭歇息。

  廂房里,萬籟俱寂,什么聲音也沒有。

  皇帝坐在一張圓桌旁,只覺得幾乎能聽到自己濃重的呼吸聲與那激烈的心跳聲。

  砰砰砰!

  皇帝面沉如水,感覺時間是那么緩慢而難熬,心口更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掌攥住似的,讓他喘不過氣來。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得他猝不及防,快得他直到此刻還覺得猶如置身夢境般!

  他的罪己詔被篡改,如今他“弒兄奪位”的罪名怕是已經傳得天下皆知,而他要是還想坐在這個皇位上,就必須為皇兄正名…

  從此以后,他慕建銘就成了得位不正的皇帝;從此以后,他慕建銘就要在史書上留下千古罵名了。

  虧他這十幾年來,嘔心瀝血,日夜勤政,為大盛朝做了這么多,才有了如今這番足以永載史冊的宣隆盛世。

  然而,上蒼無眼,他卻落入了如今這種境地…

  “吱呀!”

  一陣粗嘎的聲音忽然響起,皇帝被嚇了一跳,瞳孔微縮,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前方原本半敞的窗戶被風吹得更開了,那窗扇隨風搖擺著,在地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藍天,天空藍得通透深邃,碧藍如海。

  耿海。

  皇帝的心中不由得浮現了耿海的臉,浮現許許多年前的往事,又想到最近發生的一連串事…

  皇帝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手背上繃得仿佛要青筋都要炸開似的。

  沒錯,是耿海,這一切都是因為耿海!

  若非是耿海的野心,若非是耿海貪婪陰毒,背著他搞出了這一連串的事件,事情又何至于發展到這個地步!

  是耿海想陷他于不忠不孝不悌不義!

  是耿海在惦記他的至尊之位…

  “吱呀…”

  又是一陣猛烈的風吹來,吹得前方的那扇窗扇又“咯吱咯吱”地扇動了好幾下,似乎在附和他一般。

  皇帝的眼眸變得更幽深了。

  這時,窗外兩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并肩走入院子里,箭步如飛地朝廂房的方向走來。

  遠遠地,皇帝一眼就認出了這兩人,面色微微一變,跟著就垂首看向身前的茶盅,心里恨恨。

  須臾,門外就響起了耿海熟悉的聲音。

  “本公要見皇上,勞煩前去通傳。”耿海還算客氣地對守在門外的禁軍將士說道。

  守在門外的兩個禁軍將士彼此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為難地出聲道:“國公爺,不是小的不幫您通傳,是皇上方才吩咐了,不許任何人打擾,連劉公公都被皇上打發了。”

  這兩個禁軍將士自然不敢得罪耿海,可是他們更不敢做任何激怒皇帝的事。

  耿海當然知道劉公公被皇帝打發了,也知道劉公公去了廚房監管皇帝的膳食,也正是此刻皇帝身旁沒有內廷十二監的內侍,他才會挑這個時候來見皇帝。

  皇帝一聽到耿海的聲音就覺得惡心,本來不打算見,因此也沒出聲。

  然而,耿海的聲音再次在屋外響起:“本公有要事稟明皇上…本公已經查到是誰篡改了皇上的罪己詔,此事事關重大,若有延誤,你們可擔待不起!”

  兩個禁軍將士再次對視了一眼,正猶豫著,廂房里的皇帝已經出聲道:“讓他進來吧。”

  兩個禁軍將士聞言暗暗地松了口氣,年長的那個對著耿海拱了拱手,“那國公爺就請進吧。”

  說話的同時,他的目光在耿海身旁的阿史那身上掃過,那眼神似乎在說,皇帝只是召見耿海,所以他們也只能放耿海一人進去。

  耿海并不在意,對阿史那道:“勞王爺稍等本公片刻。”

  與此同死,那個年紀輕些的禁軍將士推開了房門,請耿海進去了。

  現在是正午,屋子里沒有點燈,只靠從窗戶與大門送進屋的光線照亮了屋子,半明半暗。

  皇帝坐在那圓桌旁,紅漆雕花圓桌還在陽光中,而皇帝卻是置身于陰影中,俊朗的臉龐深沉難解,就像是潛伏在陰暗處的野獸一般,不知何時會用它的銳齒與利爪給出致命一擊。

  耿海定了定神,走到了圓桌前,對著皇帝抱拳行禮:“皇上。”

  皇帝慢慢地飲著茶水,就這么晾著耿海,由著他維持行禮的姿態。

  耿海半垂眼簾,將心中對皇帝的憤懣、不滿、失望等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冷靜地開口稟起正事來:“皇上,經臣仔細查證,臣可以確定篡改罪己詔的人是岑督主無疑。”

  聽到這個所謂的結果,皇帝已經出離憤怒了,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茶盅朝耿海擲了過去,怒罵道:“胡說八道!”

  “啪!”

  耿海沒有躲閃,那茶盅擦著他的衣袍飛了過去,砸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濺,濺濕了他的鞋子。

  皇帝猶不解恨,抬手指著耿海的鼻子陰惻惻地說道:“你上次到朕跟前污蔑安平,害朕跟著你一起犯傻,讓安平母子看了笑話,現在又要來污蔑阿隱,你真是居心叵測!”

  皇帝越說越氣,額角青筋亂跳。

  耿海早有準備,因此還算鎮定,有條不紊地接著道:“皇上請息怒,臣并非是空口白話地誣賴岑督主。”

  “皇上,任何人如果要篡改那道罪己詔就需要用到詔書的卷軸和玉璽,臣思來想去,這兩者恐怕也只有司禮監可以任意取用。”

  “臣也找過司禮監,想看看這兩年定制了多少卷軸,又用了多少,這些都是要記錄在案的,可是司禮監不愿意配合,分明就是其中有鬼。”

  皇帝哼了一聲,并沒有被耿海這三言兩語就說動,冷聲道:“這些證明不了什么!”皇帝只覺得耿海為了推卸責任真是不擇手段了!

  君臣之間的氣氛變得更為僵硬,屋子里一片死寂。

  耿海抿了抿嘴,眸光閃爍。

  一口吃不成一個大胖子,他也知道光憑這些皇帝是不會相信他的,但是他必須讓皇帝先意識到一點,岑隱是絕對有能力偽造一道詔書的。

  耿海看著圓桌另一頭的皇帝,又道:“臣也知道光憑這些,皇上不會相信…但是皇上,臣可以保證岑督主絕對有理由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因為他就是鎮北王府的余孽,是鎮北王薛祁淵的獨子,當年的鎮北王世子薛昭。”

  耿海話落以后,屋子里再次靜了下來。

  皇帝慢慢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大年初一宮宴上的事,當時耿海就與那阿史那一唱一和,非說阿隱長得像鎮北王妃火黎郡主。

  現在耿海又故技重施,他這是咬著阿隱不放了嗎?!

  皇帝神情冷淡地看著耿海,只覺得他現在就跟條瘋狗似的,見人就咬。

  “你還說你不是空口白話?!”皇帝不耐煩地說道。

  “皇上,臣有證據。”耿海篤定地說道,“還請皇上讓阿史那親王進來說話。”

  皇帝瞇了瞇眼,雖然心里不耐,但還是決定看看他們倆這次又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皇帝應了。

  耿海眸底掠過一道銳芒,謝過皇帝后,就出去把被禁軍攔在門外的阿史那喚了進來。

  阿史那剛才在外頭也把君臣之間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因此進來后,也不廢話,先與皇帝行了禮,接著就直言道:“皇上,岑督主的容貌真的與舍妹火黎有八分相象…”

  當初在宮宴上,阿史那說岑隱像火黎有大半原因是順著耿海的話說的,雖然當時他也隱約回想起火黎的樣子,覺得岑隱確實有些像自己的妹妹…

  約莫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宮宴后的當晚,阿史那久違地夢到了火黎,夢中的火黎面容模糊,她一次次地入夢,容貌也越來越清晰,直到一個月前的一晚,阿史那從噩夢中驚醒,腦海里清晰地記起了火黎的臉。

  火黎和岑隱實在是太像了。

  比如剛才,那樣遠遠地看著岑隱,阿史那幾乎懷疑他的妹妹火黎從陰間回來找他索命了。

  阿史那咽了咽口水,臉色青青白白地微微變化著。

  皇帝越看他們越是煩,嘴角泛出一絲冷笑,他甚至懶得跟阿史那說話,直接對著耿海質問道:“你是不是因為拿不到‘犯人’,才要嫁禍阿隱!”

  “…”耿海的臉色有些僵硬,皇帝雖然沒直說,但是語外之音分明是在指責自己是犯人。

  耿海急切地給阿史那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繼續。

  阿史那理了理思緒,又道:“皇上,臣有證據。當初鎮北王世子薛昭三歲時,臣曾經見過一次,彼時見過他的人也是個個都夸那孩子與舍妹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而且,臣還記起了一件事,薛昭的左肩上有一塊新月般的胎記。臣可以保證,千真萬確!”

  “皇上若是不信,臣…臣愿意以我華藜族的封地立保!”

  阿史那言之鑿鑿地說著,神情十分激動。

  這一個月來,阿史那一直有些心神不寧,幾乎在千雅園里日日閉門不出。

  直到半個多月前,皇帝下罪己詔承認自己弒兄奪位的事如一聲旱雷炸響天際。

  這下,阿史那怕了。

  十年前,是他暗中向皇帝告密,才導致鎮北王府覆滅,現在皇帝要給崇明帝正名,誓必日后也會為鎮北王正名,這么一來,自己肯定會被卷進去的。

  皇帝當然不能有錯,錯就要臣子背,阿史那幾乎是寢食難安,唯恐自己成為替罪羊。

  短短半個月,他就瘦了一大圈,形銷骨立。

  七日前,耿海悄悄約他在京郊見面,與他密談了一番,也說起了當年他告密的事,耿海的句句都說中了他的擔憂。

  “王爺,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爺可有什么打算?”

  “要是王爺不想束手就擒的話,本公有一計。”

  “事到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皇上知道,罪己詔的事都是當年鎮北王府留下的余孽為了挑撥離間搞得鬼。”

  “沒有證據,我們就弄些證據給皇上看就是。王爺,只要你跟皇上說鎮北王世子的肩膀有一塊胎記…”

  當時耿海說得那番話,還猶在耳邊,阿史那力圖鎮定地垂首站在原地,幾乎不敢正視皇帝的臉,心跳砰砰加快,胸口起伏不已。

  當日衛國公一說,阿史那就想了起來,他的侄子薛昭的肩膀上確實有一塊胎記,他雖然不曾親眼見過,卻聽父王偶然提過一句。

  如果說岑隱也有這塊胎記,那么他會不會真的是…

  皇帝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阿史那,眼神尖銳,似乎想要把阿史那看透似的。

  廂房里陷入一陣沉默,唯有那風吹窗扇的聲音偶爾響起,“咯吱咯吱…”

  皇帝慢慢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許久都沒有任何表示,阿史那的身子隨著沉寂的蔓延愈來愈僵硬,感覺屋子里的空氣沉悶得就像是三伏天一樣,讓人透不過起來。

  耿海靜立一旁,看似目不斜視,嘴角卻是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微微翹了翹。

  知皇帝如耿海,至少能看出皇帝已經對岑隱起了疑心。

  皇帝的薄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轉動玉扳指的手停了下來,眉梢動了動。

  耿海沒錯過皇帝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瞳孔中閃過一抹寒鋒,再接再勵地又道:“皇上,阿史那親王所言是真是假,把岑督主宣來,一看便知有無那胎記。”

  皇帝瞇了瞇眼,朝耿海看去,耿海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他也一看就知道…

  耿海心里也明白,坦然地與皇帝對視,一派光明磊落的做派,又道:“皇上,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假使岑督主真是那鎮北王府的余孽,臣實在是不敢想象他這么多年來潛伏在皇上身邊,到底圖的是什么…”

  耿海的話直刺皇帝心口最擔憂的地方。

  皇帝的眉心跳了跳,他的理智告訴他這一切不過是耿海想要禍水東引,陷害阿隱罷了,可是他又忍不住去想,“萬一”耿海說的是真的呢?!

  自己對阿隱寵信有加,并托付重任,可謂推心置腹,阿隱想要害自己的話,恐怕是不費吹灰之力…

  那自己豈非養虎為患…

  皇帝臉色繃得更緊了,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性,皇帝就覺得如芒在背。

  “好。”皇帝徐徐道,“朕這就讓人宣阿隱,由你們當面對質。”

  耿海心跳砰砰加快,強壓著心頭的狂喜,道:“那臣讓金吾衛鄔指揮使去宣岑督主。”

  皇帝沒有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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