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聽蓮忙著留心端木緋,便有幾分心不在焉,完全沒注意到張太傅略帶不悅的眸光。
這個端木緋不是伴讀,沒好好聽課也就罷了,連這個平日里還算認真的耿聽蓮也散漫起來,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張太傅心里暗道,嘴上還是繼續上著他的課。
這幾天的課程正在講各國邦交,今天講的是蒲國。
張太傅先大致說了八年前蒲國出兵占了西州和隴州的事,一直說到定國將軍府的許景思受封新了郡主和親蒲國,大盛與蒲國終結姻親之好。
張太傅飲了兩口茶水,潤了潤嗓子后,就繼續說起了和親之事——
當年的戰役后,西北邊境一度十戶九空,尸殍遍野,一片荒蕪。自新樂郡主和親蒲國后,大盛西北與蒲國才算彼此相安無事,此后數年西州和隴州得以休養生息,漸漸又繁榮起來,如今兩國百姓在邊境也時有商貿往來…
張太傅說到一半時,皇帝的身形就出現在了廳堂口,眾女自然也看到了,正欲起身,就見皇帝使了個手勢讓她們不用行禮,負手站在一旁聽著。
張太傅心無旁騖地侃侃而談,直到說完后,他才驟然意識到皇帝來了,急忙給皇帝行了禮。
皇帝的心情還不錯,揮手讓他免禮,然后就在內侍搬來的一把太師椅上大馬金刀地坐下了,笑著隨口考校道:“你們對新樂郡主和親有何看法?”
皇帝話落后,課堂里靜了一瞬。
幾位姑娘面露局促,何太傅的課實在是枯燥無趣得很,她們多是左耳進右耳出,而且新樂郡主的長姐乃是偽帝的正妻,她們更擔心不慎觸及皇帝的禁忌,觸怒圣顏。
一片寂靜中,一道丁香色的倩影優雅地站起身來,對著皇帝屈膝福了福,落落大方地說道:“臣女以為,新樂郡主和親蒲國換來兩國八年太平,邊境百姓得以安居樂業,實在是于國、于民大為有利,可謂功德千秋,必能名留青史。”
耿聽蓮的話中雖然沒點沒提皇帝,但是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在恭維皇帝英明果敢,讓新樂郡主和親,才換得兩國的和平。
皇帝聽著也頗為舒心,眉目舒展開來。
耿聽蓮嘴角微翹,接著就看向了右前方的端木緋,笑吟吟地問道:“端木四姑娘怎么看?剛剛我見四姑娘在課中‘頻頻點頭’,想必一定有所見解。”
舞陽和涵星聞言不由眉頭一皺,眸色微沉地看著耿聽蓮。
“…”端木緋心里頗有一種鍋從天上墜的感覺,她剛才哪里是在點頭,是差點睡著了才對。
端木緋沒看耿聽蓮,反而是抬眼看向了前方的皇帝,她其實明白皇帝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過來上書房以及他問這個問題的用意,皇帝心里還不是指著舞陽去和親北燕來緩解兩國之間微妙的局面。
在皇帝和眾人的目光中,端木緋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福了福,小臉上還是如平日里般眉眼彎彎,笑得十分天真可愛。
舞陽和涵星對視了一眼,知道端木緋心里自有計較,便坐等看好戲。
“耿五姑娘,”端木緋轉身望向了耿聽蓮,烏黑的大眼亮得出奇,“我剛剛在想,若是八年前,新樂郡主抵達蒲國后,就被蒲王一刀斬殺,然后蒲國大軍繼續東進…那么新樂郡主是否要遺臭萬年?”
“和親”本就不是簡單地把公主遠嫁那么簡單,這也是兩國的一場博弈,你進我退,互利互惠。一切最終都是一個“利”字。
耿聽蓮完全沒想到會從端木緋嘴里聽到這么幾句話,嘴巴張張合合,好一會兒才脫口道:“姑娘的這種假設實在是荒謬!”
就現在的事實和結果而言,端木緋的這種假設根本毫無意義!
這個端木緋真是喜歡嘩眾取寵,博取眼球。
端木緋也不惱,笑瞇瞇地又說了一句:“讀史明智,鑒往知來。不假設不推敲,何以鑒往知來?”
端木緋的話本來也就不是說給耿聽蓮聽的,她瞥了似在沉思的皇帝一眼,根本沒等耿聽蓮再說話,就徑自地坐下了。
強詞奪理!真是強詞奪理!耿聽蓮胸口一陣起伏,心里暗道。
前面的皇帝若有所思地轉動著大拇指上,不由看向了舞陽,眸底掠過一抹愧疚。他也不想用女子來換取和平,但為了國家,這是身為公主應該犧牲的。
兩國和親是為大局。
耿聽蓮本來還想再說什么,可是皇帝忽然站起身來,含笑道:“朕還有事,就不打擾太傅上課了…舞陽、傾月、涵星…”他掃視了幾位公主一遍,“你們跟著太傅好好上課。”
皇帝雙手負于身后,大步流星地離去了。
課堂內的空氣似乎隨著皇帝的離去,頓時變得輕松了不少。
張太傅清了清嗓子后,就繼續說起了一些大盛西北周邊的小族,多是三言兩語地簡單帶過,那些小族的名稱聽著就甚是拗口,把姑娘們聽得云里霧里。
等午時下了課后,姑娘們感覺一下子好像又活了過來,一個個就像喜鵲般歡聲笑語,三三兩兩地出了上書房,四散而去。
端木緋和涵星一左一右地挽著舞陽不緊不慢地朝鳳陽閣的方向走去。
“舞陽姐姐,皇上是不是‘又’打算和親了?”端木緋輕聲問舞陽道,故意在“又”字上微微停頓了一下。
自北燕使臣來京后,“和親”之事也算是履履提及。
“還沒聽說,但今天看起來,應該是。”舞陽說著,勾唇笑了,“本來今天課應該講的是蒲國歷史,這突然從八年前說起,還提到了新樂郡主,想來是父皇的意思了…”
皇帝是想讓她們這些皇女,學習新樂郡主,主動為國分憂,和親北燕。
涵星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地看著舞陽。
四周靜了一靜,只有那秋風吹拂樹葉的簌簌聲,一片片金黃的樹葉隨風打著轉兒紛紛揚揚地飄落而下,就像涵星此刻混亂的心情般。
舞陽眼眸明亮,神情堅定,又道:“本宮說過,若真是國家百姓之需,本宮身為公主,自是義不容辭,但是,誰也別想稀里糊涂地就讓本宮和親!”
后方的耿聽蓮和舞陽的另一個伴讀落后了兩步,也隱約聽到她們似乎在說和親的事。
耿聽蓮眉頭一動,心有感慨地說道:“身為公主乃天之驕女,金枝玉葉,自出生起就受萬民供奉,擁有多高的尊榮,就要同時擔負著多高的責任。當國家有難時,公主自當為國出力,以和親換取邊境和平、百姓安樂。”她一副正氣凌然,慷慨激昂的樣子,“當年新樂郡主主動自請和親,堪為女子表率。”
前方的端木緋、舞陽和涵星三人停下腳步。
耿聽蓮以訓誡的語氣繼續說道:“能以一人之身換取萬千將士與百姓的性命,實乃功德千秋,兩國百姓也會永世記住這則佳話。”
端木緋三人轉過了身,與耿聽蓮面向而立,當她的話音落下后,周圍陷入一片寂靜,似乎連風聲停止了,另一個伴讀自然感受到氣氛凝重,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耿五姑娘說得十分有理。”端木緋笑瞇瞇地頷首道,“新樂郡主當年見大盛連失兩州,戰火連連下,將士、百姓死傷無數,自愿和親蒲國,換取兩國和平。耿五姑娘身為國公府的姑娘,歷代衛國公皆是深受皇恩,為國為民,死而后己。耿五姑娘在國公府的熏陶下,想來也是心懷家國,為了國家、百姓、將士、民生…耿五姑娘不如向皇上自請和親,屆時兩國交好,定能重現新樂郡主的美談,為百姓所擁戴,‘名留青史’!”
端木緋故意在最后的“名留青史”四個字上加重音量,嘴角露出一對可愛的笑渦。
“…”耿聽蓮感覺就像是被喂了一口黃連似的,表情難看極了。
端木緋笑得一派天真無邪,朝耿聽蓮走近了半步,“若是皇上得知耿五姑娘有此等大志愿,一定會龍心大悅,全成姑娘一片為國為民之心。”
耿聽蓮嘴巴張張合合,一雙杏眸中掠過一絲慌亂之色,“和親豈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
舞陽笑著與端木緋一唱一和:“若是耿五姑娘的身份不夠,北燕一定要本宮和親,本宮當然不會拒絕。但是為了一全姑娘的愛國之心,本宮一定會懇求皇上將姑娘作為滕妾,隨本宮一起出嫁,想來也是一則佳話。”
公主和親,賜下幾位臣女作為滕妾陪嫁古來自有。
耿聽蓮聞言瞬間臉色煞白,嬌軀更是在秋風中微微地顫抖著。
舞陽神色淡淡,對著兩個伴讀道:“下午沒課了,你們可以先回去了。”跟著,她也不再看二人,一手挽著端木緋,一手挽著涵星,步履輕盈地離去了。
耿聽蓮直愣愣地看著她們漸行漸遠的背影,雙拳不由在體側握了起來。
她不覺得自己有說錯,有些話也不過是忠言逆耳罷了。大公主不想和親,所以才遷怒自己。身為公主,大公主卻是心中無國,私心未免太重!
耿聽蓮自然不知道和親一事,暫時還只是皇帝的一廂情愿。
自打北燕新王即位后,皇貴妃和北燕使臣就再也沒有提過和親,皇帝雖然已經派出了使臣前往北境和北燕新王接洽,但是一天沒有消息回來,皇帝就一天坐立難安。
再加之,如今南懷戰事不佳,南懷大軍與大盛軍至今還膠著在黔州,僵持不下。
若是北燕和南懷兩邊同時對著大盛開戰,大盛恐怕難以維持,只會在兩面夾擊下成為待宰羔羊。要真到了這地步,由大盛主動提出和親,送去公主恐怕就是唯一的選擇了。
“哎——”
皇帝坐在偌大的御案后,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
雖然他也不忍讓舞陽和親,可是他是皇帝,皇帝是天下至尊,卻也同時有著身為皇帝的無奈。
他首先是君,其次才是父。
嘆氣聲還未落下,一個小內侍步履匆匆地進來了,稟道:“皇上,簡王求見。”
“宣。”皇帝簡單地吐出一個字。
須臾,著一襲石青色錦袍的簡王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對著皇帝鄭重地抱拳行禮,“參見皇上。”
簡王飛快地朝坐在窗邊飲茶的岑隱瞥了一眼,似有一分猶豫,但還是說道:“還請皇上準末將親往北境與北燕人一戰!”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回蕩在御書房里,一旁的岑隱捧著茶盅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瞬,隨即就若無其事地送到了紅艷的唇畔。
什么?!御案后的皇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眉頭緊皺。
他心心念念地憂慮著該如何維護兩國和平,而簡王卻在這個時候來請戰!
簡王抬眼看向了御案后的皇帝。
兩國和談來之不易,簡王也不想重掀戰事,但使臣去往北燕已經兩個月了,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消息傳來,這讓簡王不得不懷疑,耶律索是不想履行和談了!
既然如此,大盛也不該繼續坐等才是!
所以,他來了…
簡王的眉宇間帶著一股逼人的銳氣,繼續說道:“皇上,末將在邊境時曾與這北燕新王交過手,與先北燕王相比,新王耶律索嗜殺成性,野心勃勃,對大盛一直心懷覬覦,臣只恐他會撕毀和約。”
“不行。”皇帝聲調微冷,毫不猶豫地說道,“南懷和北燕兩頭戰事,風險太大了,更何況,現在國庫空虛、軍備匱乏、士兵不足,再加上征兵不順,在這個時候大盛絕對經不起兩頭燒!”
“皇上,無論是戰是和,末將以為也該整兵邊關,如此進可攻退可守,更可以對北燕起到威嚇的作用,令北燕不敢擅動。”簡王慷慨激昂地說道,就像是一柄快要出鞘的利劍般,“哪怕北燕想戰,大盛也不會邊境空虛,無力還擊。”
皇帝瞇了瞇眼,目光微凝地看著御案另一邊的簡王,眸底掠過一絲疑慮。莫非簡王是想借這個機會回北境去?
皇帝沉吟一下,緩緩道:“朕擔心若是這時候整兵,說不定反而會刺激了北燕人,以為大盛又要開戰…”
“皇上,可若是無所作為,末將恐那北燕人得寸進尺!”簡王眉宇緊鎖地又道。
“好了,君霽,你不要再說了。”皇帝不耐煩地直呼其名道,“兩國好不容易才停戰,不可再妄動干戈,更不可輕易激怒北燕人!”
簡王君霽抱拳的雙手下意識地微微使力,手臂的線條繃緊,沖口而出:“皇上,請三思。當年北境有鎮北王府世代鎮守,北燕畏之如虎,不敢犯境。如今好不容易大敗北燕,必須趁機挫其銳氣…”
這些年來,因為鎮北王府滿門覆滅,北燕人自覺北境無將,才會越來越肆無忌憚,去年北燕的投降來之不易,要是這個時候大盛再退縮,以后恐怕越發壓不住北燕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君霽說話耿直,就事論事,可是聽在皇帝的耳中,這番話卻是刺耳極了。
御書房里,瞬間就一片死寂。
外面的天空都不知何時暗了下來,天空中陰云層層疊疊,如同那墨汁染黑了天空般,一場暴雨似乎即將來臨了。
皇帝面沉如水,臉色似乎比那天空中的陰云還要難看,心中更是一陣暗潮洶涌。
鎮北王府已經覆滅了十二年了,竟然還有人提,還是簡王!他的決定果然是對的,決不能讓簡王再回北境,免得養大了他的心,自以為能功高震主了!
御書房里服侍的小內侍趕忙把御案旁的宮燈點亮了,宮燈發出瑩瑩光輝,屋子里也隨之亮了起來。
岑隱抬手輕輕地用茶蓋拂去茶湯上的茶葉,他半垂著臉,靜靜地坐在此刻昏暗的御書房里,就像是一尊玉雕般,冰冷而寧靜。
“皇上…”
見皇帝沉默,君霽還要再說,卻被皇帝冷聲打斷了:“夠了!”
“君霽,記住,朕是君,你是臣,君臣有別。你莫非是想抗旨不尊?”皇帝目光冷如冰棱般,渾身散發著冰冷肅殺的氣息。
皇帝的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哪怕君霽心里還有再多的話,也只能咽了回去,道:“末將不敢!”
皇帝揮了揮手,淡淡道:“好了,你下去吧。”
君霽半躬著身,不甘心地抱拳行禮,“是,皇上。”退了下去。
繡著五爪金龍的錦簾隨著君霽的離去在半空中凌亂地跳躍了幾下,皇帝盯著那道錦簾,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咬牙怒道:“虧朕這些年待簡王府不薄,他還心心念念想著薛祁淵那個逆賊!薛祁淵此人就和朕那個大皇兄一樣,慣會收買人心…而且,還忘恩負義!”
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底浮現一片濃濃的陰霾。
“朕當年也給過他機會,他的兒子不過五歲稚齡,朕就封了他為鎮北王世子,就連他的女兒也給一個郡主的封賞,結果呢?他竟然意圖整兵,替朕那大皇兄報仇,辜負了朕對他的一片期望。他會落到那個結局,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了朕!”
皇帝滔滔不絕地說著,也沒指望岑隱回應什么,他也不過是在發泄心頭的不滿罷了。
這時,剛才的小內侍就步履匆匆地回來了,誠惶誠恐地稟道:“皇上,簡王跪在了御書房外。”說話間,小內侍的頭伏得更低了,不敢看皇帝的臉色。
四周靜了一息,下一瞬,只聽“啪”的一聲,似乎是皇帝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御案上,嚇得那小內侍的心差點就沒跳出胸口。
“這個君霽這是想威脅朕不成?!”皇帝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聲,聲音冷得像是要掉出冰渣子,“他想跪到什么時候,就讓他跪到什么時候好了!”
小內侍的身子縮了縮,忙不迭應了一聲,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退下了。
御書房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岑隱。
皇帝閉眼揉了揉眉心,聞到一股淡淡的茶香飄來,又睜眼,只見岑隱親自端了一個青花瓷茶盅步履輕盈地走到了御案旁。
“皇上,秋天燥熱,多喝點安神茶。”岑隱一邊說,一邊把茶盅送至皇帝跟前,那陰柔的聲音永遠不疾不徐,就如同這茶香般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阿隱,還是你關心朕。”皇帝捧起了茶盅,慢慢地飲著熱茶。
“這是臣的本分。”岑隱在一旁微微一笑,然后勸道,“皇上,臣以為簡王父子一向忠心,從無結黨之舉,想來簡王剛才只是一時失言,也是太過關心邊境之故。北境連年征戰,這才太平了不到兩年,也難怪簡王擔憂北燕人卷土重來…”
皇帝輕啜了幾口熱茶,稍微順了氣,仿佛心頭的郁結被這熱茶沖散了。
皇帝放下茶盅,聲音還透著一絲不虞,道:“難道朕就不擔心北燕會撕毀和談嗎?朕可是大盛的皇帝,朕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大盛的安危!就是在這個時候,才要步步為營,萬萬不可冒進!”
頓了一下后,皇帝挑了一下眉頭,隨口又問道:“述延符和幾個北燕使臣近來如何?”
岑隱立刻回道:“回皇上,述延符他們這些日子一直留在四夷館,不曾外出。”
“如今倒是安份。”皇帝的嘴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站起身來道,“阿隱,你派人盯著那些使臣。”
“是,皇上。”岑隱應了一聲。
皇帝大步地走到了窗前,看著外面那陰沉的天空,道:“如今大盛與北燕只能和…就算是要戰,也得等和南懷一戰結束后。俗話說,瓷器不與爛瓦碰。大盛決不能涉險!”
皇帝的拳頭在體側緊緊地握了起來。
“轟隆隆!”
天際傳來了悶雷聲,如同萬馬奔騰般。
皇帝轉頭看向了岑隱,背光下,皇帝的面色看來一半明一半暗,神情顯得有些晦暗沉郁,又問道:“近日安平那邊可有什么動靜?…市井可還有什么流言?”
“皇上懲了韓士睿,如今市井百姓皆稱皇上圣明。”岑隱含笑道,“安平長公主這兩個月一直閉門不出。”
皇帝聞言,心情總算好些了,眉心也漸漸地舒展開來。
岑隱接著又道:“皇上,這流言是因征兵一事而起,說來兵部左侍郎也是難逃其責。”
皇帝想了想,覺得岑隱說得不無道理,這次征兵出了這么大的岔子,以致百姓怨聲載道,差點就釀成大患,朝廷與兵部也確實要給百姓一個交代。
不過,撤了兵部左侍郎,又該讓人誰來負責這次的征兵呢?
皇帝轉了轉玉扳指,問道:“阿隱,你覺得誰可用?”
岑隱只簡單地給了兩個字:“簡王。”
他話落后,屋子里又是一片鴉雀無聲,皇帝幾乎是有些傻眼了。
皇帝定了定神,神色淡淡地問道:“阿隱,怎么說?”
“皇上,簡王領了差事,自然也就不會想著再回北境了。”岑隱不緊不慢地說著,“簡王父子是良將,皇上以后若是還要‘用’簡王,總要安撫一番。”
岑隱的后半句說得意味深長,皇帝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北燕。
北燕那邊還情況不明,要是戰事再起,那么守北境的最佳人選當然唯有簡王。
窗外,雷鳴聲不斷,一聲比一聲響亮,皇帝久久沒有說話。
“嘩啦啦…”
豆大的雨點如冰雹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一下子就變成一片濃密的雨簾沖刷著大地。
“此事容朕再想想,”皇帝又揉了揉眉心,眸光閃了閃,“阿隱,你先回去吧,朕乏了。”
岑隱也不再多說什么,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御書房外的屋檐下早就點起了一盞盞的大紅燈籠,屋檐外,暴雨如簾,明明還不到申時,天色卻是一片陰沉。
一道健壯挺拔的身形正腰板筆直地跪在大雨中,他身上的石青色錦袍早就濕透了,嘩嘩的雨水如瀑布般不斷地沖刷著他那俊朗英偉的臉龐,他的頭發濕噠噠地黏在了臉上,看著狼狽極了。
岑隱撐著一把烏青色的油紙傘慢慢地往前走去,點點雨水打在傘面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岑隱驀地在君霽跟前停下了腳步,俯首看著跪在地上的君霽,然后抬手做了個手勢。
他身旁的小內侍立刻就明白了,遞了一把油紙傘到岑隱手里。
“王爺…”岑隱躬身垂首把那把油紙傘遞向了君霽,用低若蚊吟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這些年,你可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