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緋的目光在楚青語身上停駐了片刻,眼神微凝,隨后又歸于平靜。
那些青春少艾的姑娘都走到了舞陽跟前,打算屈膝行禮:“見過…”
“出門從簡,不必多禮。”舞陽隨意地揮了揮手道,目光看向了楚青語,眼神冰冷而銳利。
其他姑娘也就沒再客氣,只福了福身喊了聲:“慕大姑娘。”
而楚青語根本就沒有給舞陽行禮的打算,挺直腰板站在后方,沖著舞陽微微一笑,從容鎮定,又似乎帶著些許挑釁。
楚青語已經被楚二夫人禁足在家里三個月了,還是因為前幾天她和表哥成聿楠交換了庚帖,楚二夫人才解了她的禁足。
想著,楚青語眸中一片幽深。
所幸,顧及楚二姑娘的婚事還沒定下,自己作為妹妹,婚事不能搶在姐姐之前,所以楚二夫人才暫時先只換了庚帖…現在這樁親事只有楚、成兩家知道,還有轉圜的余地,她必須沉住氣!
禁足的這段日子以來,楚青語冷靜地思考了很多,是她之前太心急了。其實只要還沒出嫁,她總能有很多方式把婚事攪黃,比如二姐姐的婚事就是她眼下的擋箭牌。
現在,對她而言重要的是——
封炎。
想到封炎這個名字,楚青語就是心口發燙,目露異彩。
“端木四姑娘?”
這時,曾三姑娘驚訝地喊了一聲,打破了原本沉悶死寂的氣氛,把眾人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舞陽右手邊那個梳著一對鬏鬏頭的粉衣小姑娘身上。
一個十一二歲的翠衣姑娘上下打量著端木緋,脫口而出道:“姑娘莫非就是在四月的凝露會上以一幅潑墨畫技驚四座的端木四姑娘?”
其他姑娘們也都想到了什么,神色變得復雜起來,有驚嘆,有審視,也有疑惑。
端木府的四姑娘在凝露會中即興而作一幅潑墨畫,恢弘悲壯,令得其他閨秀心悅誠服,這件事已經作為一則佳話在京中閨秀之間傳開,不少閨秀都惋惜沒有親臨四月的凝露會,此刻看到端木緋自然是有幾分好奇,更多的還是疑惑。
端木貴妃與皇后之間不是一向爭鋒相對,暗潮洶涌嗎?
這位端木四姑娘怎么會和大公主舞陽在一起,看著似乎還挺親昵的?
不少姑娘都暗暗地交換著眼神,眸中閃過一抹興味。
一種微妙的氣氛在空氣中蕩漾開來,就如同被微風拂起陣陣漣漪的湖面一般。
“慕大姑娘,”藍大姑娘親熱而又不失恭敬地對舞陽道,“我們幾個正在這里等武試的結果,不如您和端木四姑娘也與我們一起坐下湊湊熱鬧可好?”
藍大姑娘是謹郡王府的大姑娘,自小也沒少隨長輩進宮,與舞陽還算相熟,因此說起話來也不拘謹。
能有機會與大公主親近親近,其他姑娘們自然都是求之不得,在一旁紛紛附和著。
舞陽說了一聲“卻之不恭”后,眾人便簇擁著她往臨街的幾張桌子去了。
很快,姑娘們就又圍著那些桌子坐了下來。
露華閣中的侍女們都是機靈的,“慕”是國姓,她們心里明白這位慕大姑娘至少也是位宗室貴女,于是一個個神色間更為恭敬,立刻就給眾女都重新奉茶,又上了些瓜果點心。
茶香裊裊中,氣氛正熱鬧著,忽然就聽“咚咚”的兩聲突兀地響起,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
一個捧著果盆的侍女面露慌張之色,急忙對著一位穿丁香色衣裙、瓜子臉的姑娘福身致歉:“恕奴婢粗莽,驚到姑娘了。請姑娘恕罪。”
四周靜了一靜,眾人都循聲看去,只見兩個拳頭大小的桃子落在了地上,自那位姑娘的裙角邊“骨碌碌”地滾了出去…
那瓜子臉的姑娘笑了笑,道:“不妨事,是我不慎撞到你了。”
侍女松了一口氣,呈上了手中的果盆,又麻利地收拾了掉在地上的桃子,就退了下去。
“虞二姑娘,”另一個著鴨黃色衣裙的姑娘了然地對那瓜子臉的姑娘道,“你可是在擔心令兄…”
虞二姑娘赧然地笑了笑,自嘲地點頭道:“我覺得啊,我恐怕比我大哥還要緊張!”
見舞陽面露疑惑之色,那鴨黃衣裙的姑娘就解釋了一句:“慕大姑娘,虞二姑娘的長兄也參加了今日的武試。”
這位虞二姑娘是奉國將軍府的二姑娘,奉國將軍府是世襲將軍府,世代以武謀身,府中歷代也出過好幾個武進士。
“這都快申時了,想來武試也快出結果了吧?”
“要不再派人去演武場看看?”
“將軍府早就派人守在演武場了,說是有了消息就會來報。”
“我記得虞大公子在答策時是頭十名吧?想來這次應該十拿九穩…”
眾人的話題不由得圍繞著武試說了起來,唯有在一旁憑窗而坐的楚青語神色中有幾分漫不經心。
據她所知,今科的武狀元將會是李家三公子李廷攸,李廷攸年方十四就在武會試中一舉奪魁,一時風光無限。
只可惜…
想著,楚青語半垂眼簾,烏黑的眼眸中閃過一道暗芒。
“蹬蹬蹬…”
下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跟著就見一個青衣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踩著樓梯跑了上來,嘴里嚷著:“中了!中了!我家大少爺中了!”
聞言,虞二姑娘喜出望外地驚呼出聲:“我大哥中了!”
“虞二姑娘,真是恭喜令兄了!”曾三姑娘立刻恭賀道。
一片此起彼伏的恭賀聲中,那青衣小丫鬟快步走到了虞二姑娘跟前,喜氣洋洋地稟道:“二姑娘,武試剛剛結束了。大少爺中了榜眼!”
武會試與文會試不同,沒有殿試,在武試結束后,就根據武試結果當場擇出三甲武進士,并貼出黃榜公告天下。
一聽說虞大公子中了榜眼,四周沸騰了起來,二樓的氣氛更為熱鬧。
“可知道狀元郎和探花郎又是誰?”曾三姑娘好奇地出聲問道。
話音一落,眾人那灼熱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了那個青衣小丫鬟,其中也包括端木緋和楚青語。
那青衣小丫鬟立刻就回道:“狀元郎是青州劉子逸,探花郎是隴州薛宏。”
“咯嗒。”
一聲細微的茶盅碰撞聲突然自窗邊傳來。
大部分人都忙著交頭接耳地說著一甲頭三名,沒有在意這點異動,端木緋卻是注意到了。
她循聲看去,只見楚青語正摸著手中的白瓷浮紋茶盅,纖細的手指微微繃直,手背上青筋凸起,顯然情緒有些激動。
端木緋一邊咬著一塊棗泥糕,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楚青語。
難道說楚青語認識一甲中的某人?端木緋用帕子擦拭著白皙的手指,心里思索著。
心事重重的楚青語完全沒注意到端木緋的審視,她很想問問那個小丫鬟是不是搞錯了,但終究是壓下那種沖動。
楚青語櫻唇微顫,無聲地呢喃著:這怎么可能呢?
這一屆的武狀元明明應該是李三公子李廷攸,怎么會變成什么青州劉子逸?!
到底哪里出錯了?!
楚青語眉宇緊鎖,手中的茶盅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她徹底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完全不知道四周的其他人在說些什么…
無論是外面的街道上,還是露華閣上下,都在討論著武會試與武狀元的事,街道上越來越熱鬧,不少路人停下了腳步,又有更多的人聞訊而來,守在路邊等著接下來的進士游街。
沒過多久,街道兩邊就站滿了人,密密麻麻的一片,那些百姓一個個都是容光煥發,頗有幾分與有榮焉的喜色。
太陽漸漸西斜,忽然,遠方幾道絢爛的煙花騰飛而起,在天空中炸開一朵朵巨大的花朵。
對于路上的圍觀守候的百姓而言,這仿佛是一個信號,整條街頓時喧嘩沸騰起來,一個個都喚著“進士游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