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來送嫁妝的內廷司太監內侍們看到端木緋,皆是喜出望外,心里暗道:四姑娘的面子自然是大的!
他們都暗道自己運氣好,今天得了機會在四姑娘跟前露臉。
那些太監內侍們紛紛地上前給端木緋行禮,左一個“四姑娘”、右一個“四姑娘”地叫著,親熱得好像在叫小祖宗似的。
李太夫人當然知道這些內侍沖著誰的面子,神色古怪地看了看端木紜。
“…”端木紜一臉莫名,她還以為鬢發或發釵亂了,抬手扶了扶斜插在云鬢間的赤金飛燕釵,心道:發釵好像沒歪啊,難道是衣裳上沾了什么東西?
這時,陪著來送嫁妝的程嬤嬤走了過來,笑容滿面地給端木紜、端木緋見了禮:“端木大姑娘,四姑娘。”
程嬤嬤是端木貴妃身旁的得力嬤嬤,端木紜和端木緋也客氣地回了個半禮,“程嬤嬤。”
“真是巧了。”程嬤嬤笑呵呵地對著端木緋說道,一副喜不自勝的樣子,“正好今日在這里遇上端木四姑娘了,也省得奴婢再跑一趟貴府。”
“四姑娘,您不在的這些日子,四公主殿下可想您想得緊。要是您今日沒什么別的事,貴妃娘娘想請您進宮一趟。”
端木貴妃已經知道分家的事,也知道端木憲帶著全家老小回了一趟通平鎮老家,她算算日子,猜想今天也許能趕回來,就讓程嬤嬤盡量在李宅多等等,要是等不到人,就跑一趟端木府傳口訊。
端木緋朝端木紜看了一眼,端木紜揮了揮手,示意妹妹去吧,由她留在這里給外祖母和二舅母幫忙就行了。
端木緋笑道:“那我跟程嬤嬤走一趟,反正我是閑人,就負責看熱鬧的。”
端木緋與李家兩位長輩告辭后,就與程嬤嬤一起進宮去了。
此時剛好正午,六月的烈日炎炎,炙烤大地。
端木緋先去了端木貴妃的鐘粹宮,鐘粹宮中已經擺好了冰盆,清涼得彷如春日般舒適。
“貴妃姑母。”
端木緋笑吟吟地給坐在羅漢床上的端木貴妃行了禮。
端木貴妃急切地拉著端木緋在她身旁坐下,問起了分家和過繼的事。
端木緋自是一一說了。
“辦好了就好。”端木貴妃感慨地嘆了一句,也沒多說什么。
說話間,端木貴妃還是有些唏噓,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
程嬤嬤看出端木貴妃心頭的復雜,勸了一句:“貴妃娘娘,家大了,早晚都要分的。”
端木貴妃輕聲應了一句:“是啊,家里人多,心就雜,總有人愛折騰,萬一像謝家那樣鬧騰,也是給家里惹禍!”
在端木貴妃看來,父親端木憲的決定自然不會有錯。
再說,她那兩個嫡出兄弟性子她再了解不過了,不過是扶不起的阿斗,偏生還心大得很,早點分家也好。
端木家的下一代還是要靠端木珩。
只望她那幾個兄弟分家之后可以消停些。
端木貴妃心里嘆息,她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很快話鋒一轉,與端木緋閑聊起來:“說來本宮也有二十幾年沒去老家那邊了,老家現在怎么樣了?緋姐兒,你和你姐姐可有去那里的城隍廟逛逛?”
端木緋只在通平鎮停留了兩晚一夜,其實也沒去過太多地方,不過通平鎮總共也不大,端木貴妃說的城隍廟因為離老宅近,她和端木紜還是去上了香的,就隨意地與端木貴妃說了些城隍廟的所見所聞。
姑侄倆稍微說笑了幾句,端木貴妃就沒再留端木緋:“緋姐兒,你去覓翠齋吧。涵星從昨晚起就盼著你來呢!”
端木緋就又跟著宮女離開了鐘粹宮,去了覓翠齋。
今天的覓翠齋額外的熱鬧。
按照大盛的習俗,在新嫁娘出嫁前一晚,會和姐妹同住,所以,端木緋抵達的時候,五公主、六公主、七公主等幾個公主都在。
端木緋一進正殿,就聽東偏殿方向傳來姑娘們的說笑聲,很是熱鬧。
“四姐姐,你這身新嫁衣可真漂亮!你明天就要出嫁了,這宮里可就又冷清了不少。”五公主朝露熱絡地說道,話中聽著有幾分姐妹離別的依依不舍。
相比下,涵星語氣淡淡,敷衍得很:“怎么會冷清呢。還有六妹妹、七妹妹她們呢。”
從珍走在前頭給端木緋領路,又有宮女給兩人掀起了簾子。
屋子里的幾人立刻就朝簾子的方向看來,也包括涵星。
“緋表妹!”涵星對著端木緋招了招手,喜笑顏開,“你可算來了!”
著一襲石榴紅褙子的涵星就坐在靠東的羅漢床上,幾位公主坐在旁邊的幾把圈椅上,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最醒目的是那身平攤在美人榻上的大紅嫁衣,上面繡著華貴精致的金鳳凰,嫁衣紅艷似火,嬌艷如花,吸引著姑娘們的目光。
又有哪個姑娘不夢想著穿著這么一身漂亮的大紅嫁衣風風光光地出嫁呢!
端木緋走到近前,給包括涵星在內的幾位公主見了禮。
“都是自己人,將那么多規矩干嘛!”涵星不等其他幾位妹妹反應,就親昵地拉著端木緋坐下了。
朝露一看到端木緋,神色就變得有些古怪,心里不以為然:誰跟她是自己人!
朝露不禁又想起上次端木緋進宮時的一幕幕,那次因為她沒辦好三皇兄交代的事,讓她被三皇兄遷怒,之后三皇兄也冷了她好久…她現在在宮中無依無靠,能仰仗的也只有三皇兄而已。
朝露有些心不在焉,去取茶盅時,手背就不小心撞到了果盆,果盆上的那些荔枝就一下子滾落了好幾個,在光滑的地上骨碌碌地滾了開去…
這么大的動靜,其他幾位公主自然不可能沒看到,都往朝露那邊看了過去。
朝露秀麗的臉龐上露出幾分尷尬。
屋子里的服侍的宮女也不用人吩咐,就手腳利索地把掉在地上的荔枝都收拾了。
涵星只是瞥了朝露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對著端木緋道:“緋表妹,你吃過荔枝了沒?這是今年剛上貢的荔枝,可甜了。從珍,你去榨幾杯荔枝汁吧,記得冰鎮一下。”
說著,涵星嘀咕了一句:“荔枝是好吃,就是剝起來太麻煩了。”
端木緋聽著冰鎮荔枝汁登時眼睛一亮,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是啊,荔枝的汁液沾在手上黏糊糊的。”
“是,殿下。”從珍屈膝領命,心里只覺得一言難盡,很想告訴兩位主子,荔枝也是她們幫著剝,又不用主子親自動手。
坐在一旁的朝露更尷尬了,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帕子,總覺得涵星和端木緋這幾句話意有所指,似乎在說自己手笨。
她的眼眸更幽深了,恍如一汪無底深潭,散發出幽幽的寒氣。
六公主和七公主也在一旁附和著,六公主俏皮地對著涵星一笑:“四姐姐,小妹今天可是托你的福。母妃總說荔枝吃多了上火,每次只準小妹吃四個荔枝,今天在四姐姐這里可要吃夠癮。”
幾人說得歡樂,不知不覺中,朝露就被撇到了對話外,像是被遺忘似的。
端木緋在覓翠齋一直待到了黃昏,眼看著宮門快要落鎖,她才離開,直接返回了端木府。
在宮里時,端木緋與涵星說得高興,精神亢奮,也沒覺得累,一回到家中,疲倦就一下子涌了上來,從下馬車到端木憲的外書房,這一路,碧蟬細細地數著,自家姑娘至少打了十個哈欠。
“祖父。”
給端木憲見禮時,端木緋又忍不住打了第十一個哈欠。
端木憲看著小丫頭累得眼皮都快撐不開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只是稍微問了幾句,就讓她趕緊去休息吧。
當晚,端木緋也沒用晚膳,就直接歇下了,這一躺下,她就沒起來,一覺睡到了第二天天明才醒來。
睡眠是最好的靈丹妙藥,端木緋又變得精神奕奕,用了早膳后,她就和端木紜一起去了祥云巷。
今天的祥云巷看起來比昨天還要熱鬧,大紅燈籠和紅綢緞掛滿了一巷子,但凡經過的人一看就知道這家今天有喜事。
馬車一到李宅的大門口,端木緋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著一襲青蓮色直裰的慕炎正笑吟吟地等在那里。
“蓁蓁!”
慕炎很自覺地走到馬車旁,親自把端木緋扶下了馬車,小心翼翼,心里覺得自己真是聰明極了。
“阿炎,你怎么來得這么早。”端木緋有些驚訝地看著慕炎,席宴的時間還早著呢。
慕炎微微一笑,“廷攸今天迎親,我來給他當御。”
所謂“御”,就是陪著新郎去迎親,以及在酒宴中幫著新郎官擋酒的人,通常都是新郎的兄弟好友。
慕炎這么好心,當然不是為了李廷攸,而是想見端木緋才給自己找了件事。要不然,今天男女分席,他就見不到她了!
端木紜跟在端木緋身后下了馬車,看著這一幕,對于慕炎的表現還算滿意,又暗暗地給他加了一分。
“姐姐。”慕炎一見端木紜就是肅然起敬,看得端木緋忍俊不禁地捂嘴竊笑。
慕炎可憐兮兮地看著端木緋,那樣子仿佛在說,蓁蓁,你也沒沒有同情心了。
端木緋拉了拉他的手,輕輕地晃了晃他的手,給他順毛。
“咳咳。”端木紜干咳了兩聲,慕炎好像又被燙到似的,只能乖乖地松開了端木緋的手。
李宅來迎客的老嬤嬤也看到了這一幕,也是忍俊不禁,想著回頭要把這件事告訴太夫人和二夫人讓他們也樂一樂。
“兩位表姑娘,這邊請。”
老嬤嬤伸手做請狀,心里唏噓不已:慕炎身為堂堂攝政王自然不會怕一個小女子,他的怕那是對端木四姑娘的在意。太夫人一直擔心這對外孫女,想來以后對她這小孫女應該可以稍微寬心些了。
今日李家辦喜事,自然是發帖邀請了不少親朋好友,不過大部分的客人都會在下午迎親前抵達,越是來的早的客人就代表與李家越是親厚。
端木紜和端木緋這才巳時就到了,一方面是為了恭賀,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幫忙操持婚禮的事宜,查漏補缺。
李太夫人、李傳庭夫婦和李廷攸都在正廳了,一個個都是面露紅光。
眾人寒暄了一陣后,陸陸續續地又有別的賓客到了,正廳里越來越熱鬧,言笑晏晏。
今天的主角是李廷攸,眾人的注意力大都落在李廷攸身上,說說笑笑,偶爾戲謔地調侃幾句。
慕炎根本找不到機會和端木緋私下說話,只能一臉殷切地看著她,希望她能跟他出去散散步,賞賞花什么的。
端木緋當然看到了,用眼神義正言辭地對慕炎說,你今天可是御,是來幫忙的!
慕炎的肩膀差點沒垮下來了。
他后悔了,他還不如就以普通賓客的身份來呢,男女分席算什么,他可以哄蓁蓁離席,他們倆悄悄溜去花園玩。一想到待會兒他還要拋下端木緋陪著新郎官去皇宮迎親,慕炎就悔得腸子也青了。
這小兩口的眼神交流難免被幾位長輩看在眼里,幾位長輩暗暗地交換著好笑的眼神,氣氛中又多了幾分輕快。
中午的席宴直到未時過半才結束,之后,李廷攸就進去換了大紅色的吉服出來,胸前還綁著一朵綢緞做的大紅花,顯得既喜氣,又有幾分滑稽。
幾個交好的年輕人不客氣地發出哄堂大笑。
有一個藍衣青年笑呵呵地取笑道:“廷攸,我瞧你今天紅得好似朵紅牡丹似的!”
“你們看看他的臉,到底是衣裳映紅的,還是羞紅的?”另一個青衣青年指著李廷攸的面頰道。
又有另一個靛衣青年接口道:“你們都錯了,李兄今天是紅光滿面才對!”
“這人生三大喜事,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李兄今天自然是紅光滿面的!”
在眾人戲謔的調笑聲中,青年們簇擁著李廷攸往大門口方向去了。
吉時快到了,他們也該陪著新郎官去皇宮迎新娘了。
慕炎跟在最后面,一步三回頭,又一次后悔了,他應該做個普通的賓客才對,留在李宅陪蓁蓁才對。
一行人熱熱鬧鬧地出了門,迎親的隊伍一路敲鑼打鼓地來到了皇宮門口,這一路,也引來不少百姓尾隨,想看看公主出嫁的盛況。
公主的婚禮自有定制,由禮部與內廷司的人主持,對于新郎官而言,少了被攔門的窘迫,同時也少了幾分熱鬧的氣氛。
儀式井然有序,本來新郎和新娘是要去給皇帝和皇后磕頭的,可是皇帝至今“臥榻不起”,皇后則稱病閉宮,因此就連這個步驟都直接省了。
禮部侍郎直接把新郎官帶去了鐘粹宮,新人需要先給端木貴妃磕頭,然后再由大皇子把四公主背上花轎。
今天的鐘粹宮也是裝點一新,這里的內侍和宮女們全都換上了新衣,也都是喜氣洋洋的。
很快,穿紅戴綠的喜婆用一根紅色的綢緞把頭戴大紅蓋頭的新娘子從東偏殿里牽了出來。
新娘子穿著大紅色吉服,那精致繁復的金鳳凰在大紅褙子上展翅,閃閃發光,大紅色蓋頭遮擋住她的面容,只在款款行來時,隱約從晃蕩的大紅色蓋頭之間看到少女修長白皙的脖頸。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新娘子身上,尤其是坐在正前方的端木貴妃,眼眶微微酸澀。
她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雖然知道女兒出嫁是喜事,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候,端木貴妃還是覺得不舍,畢竟這是她掬在掌心養了十六年的掌上明珠!
喜娘把新娘子引到了李廷攸跟前,笑呵呵地說道:“駙馬爺,快牽著四公主殿下去給貴妃娘娘磕頭吧。”
說著,喜娘把大紅綢緞的另一端遞向了李廷攸。
然而,李廷攸卻沒動,恍然未聞。
他目光怔怔地看著頭戴大紅蓋頭的新娘子,那目光帶著些許的探究。
喜娘以為他看傻了,就又喚了一聲:“駙馬爺!”
她把大紅綢緞又往李廷攸的方向送了送,李廷攸還是沒動,臉色也仿佛沉了幾分。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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