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羅蘭郡主被幾個內侍強制送回住處后,就被那些內侍看管著不讓出院子,也就是今天有接風宴,她才被兄長赫魯強行帶了出來。
方才,她是悄悄跟著君然他們一起過來的,一直站在這里看著他們。
封炎無疑是眾人中表現最出彩一個!
他在冰上滑行時快如閃電;他超越其他人時氣勢銳不可當;他的箭術出神入化!
他是一個真正的少年勇士,無論是摔跤、彎刀,還是這冰上的冰嬉,每一樣都出類拔萃,封炎太出色了。
這樣的封炎可以選擇更好的妻子,就像在他們百川草原上,最好的男兒多會選擇最出色的姑娘家!
像端木緋這種只會投機取巧的人,根本就配不上封炎!
羅蘭郡主握了握拳,想要走出亭子,卻被身旁的赫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羅蘭,你別急。”赫魯出聲溫和地安撫道,“你如果真的喜歡封公子的話,那就請父王請旨,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與那端木四姑娘爭婚了。”
羅蘭郡主轉頭看向了赫魯,眸子里像是點燃了兩簇火苗。
哥哥的這個主意好!
一旦有了皇帝的旨意,她倒要看看端木緋還敢不敢敷衍自己,自己一定會贏的!
羅蘭郡主原本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赫魯見狀,也笑了,拉著妹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羅蘭,我們先回席上去吧。”
羅蘭郡主應了一聲,離開的同時,忍不住回頭朝湖邊又看了一眼。
冰面上的局勢瞬息萬變,封炎依舊遙遙領先,而涵星卻因為躲避一支流矢只好停頓了一瞬,只這短短的一瞬,她就被后方的舞陽和慕華昌超越,落到了最后方。
幾乎是同一時刻,最前方的封炎以勢如破竹之勢穿過旌門,然后他一次性在弓上搭上了三箭,猛地回身。
“嗖嗖嗖”,三箭連出,一箭射中天球,一箭射中地球,最后一箭把天球的懸線直接射斷了。
緊追在后方的君然輕盈地從落地的天球一躍而過,第二個穿過了旌門,可惜,他只剩下地球可以射了。
封炎贏了!羅蘭郡主勾唇一笑,眸子熠熠生輝,轉回頭跟上了兄長的步伐。
“封公子,你贏…不對,是我們贏了!”
端木緋連連給封炎鼓掌喝彩,笑得眉眼彎彎,心道:跟封炎一起玩,就是有趣,玩什么都能贏,一點也不吃虧。
舞陽看著最后一個從陣圖中滑出的涵星,笑瞇瞇地對君然說道:“阿然,本宮就等著你和涵星請我們在云庭酒樓喝酒了!”
君然雖然輸了,卻也不萎靡,還是笑嘻嘻的,慢悠悠地搖著折扇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放心,本世子不會賴賬的。”
涵星也脆聲附和道:“等回了京,本宮就去云庭酒樓訂位子,你們可都不許不來哦!”
其他人皆是連聲應和,笑著彼此打趣了一陣后,慕祐景提醒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回席宴去吧。”
他們早就玩得樂不思蜀,此刻才遲鈍地想起接風宴還沒結束呢。
換回了原本的鞋子后,一行人就不疾不徐地朝席宴廳的方向走去。
臘月的寒風依舊,透著刺骨的寒意,不過他們才剛玩了冰嬉,一個個皆是神清氣爽,體內熱烘烘的,絲毫不覺寒冷。
一路上,眾人三三兩兩地說說笑笑。
“君世子,令尊還沒從豫州回京吧?”慕祐景走在君然身旁,笑吟吟地與他搭話,“自令尊接手征兵事宜后,這半年來,征兵事務井井有條,父皇也是贊頌不已,常言令尊乃是朝廷棟梁,肱股之臣。”
慕祐景明顯表現出親近之意,君然像是毫無所覺,漫不經心地扇著折扇,隨口敷衍了一句:“殿下過獎了。”
慕祐景并不在意,他也沒指望簡王父子會輕易站隊,只是抓住機會示好罷了。
他依舊笑得如春風般和煦,一邊走,一邊又道:“君世子客氣了。整個大盛誰人不知令尊驍勇善戰,乃是蓋世英雄也。有道是,寶刀配英雄,本宮近來得了一對稀罕的寶刀,正好贈與令尊和世子,也算是為這寶刀尋得了好的歸處。”
慕祐景的一番話說得是冠冕堂皇,前方的舞陽和涵星自然也聽到了,姐妹倆似笑非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君然可不會和送上的寶貝過不去,來者不拒地應下了:“那我就替家父多謝殿下的心意了。”
話語間,席宴廳出現在前方,里面一片熱鬧喧嘩聲,賓客們已經喝了好幾輪了。
席面上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或是去更衣,或是去吹風,封炎和端木緋的歸來并沒有吸引太多的注意力,倒是幾位皇子公主引得賓客們多看了幾眼。
封炎和端木緋徑直朝安平的坐席走去,沒注意到不遠處的羅蘭郡主正炯炯有神地盯著他們。
羅蘭郡主握了握拳,忽然站起身來,以大盛語朗聲道:“諸位賓客,請聽我一言。”
她這么一說,四周靜了一瞬。
羅蘭郡主落落大方地環視著眾人,把右掌放在心口行了禮后,接著道:“今日難得大家齊聚一堂,就由我與兄長為大家表演一段刀舞,給各位助助興可好?”
“好!如此甚好!”
立刻就有一個留著虬髯胡的中年男子撫掌附和,其他人也是連聲道好。
那些部族王公以及家眷都不覺得羅蘭郡主的自請有何不對,反而覺得可以熱鬧一下,但是那些大盛貴女、公子的神色卻有些微妙,暗暗地面面相覷。
在他們中原,獻舞什么的那可是舞伎所為,又有哪個大家閨秀會在席宴上主動要求為眾人助興獻舞的?!
這蠻夷果然是蠻夷!一些京中閨秀的眼中閃過一抹不屑之色,撇開了視線。
在眾人一道道灼熱的目光中,羅蘭郡主和赫魯兄妹倆各持一柄彎刀來到了殿堂的中央。
羅蘭郡主顯然早有準備,很快就有兩個光著膀子的虬髯大漢抬著一個紅色的大鼓進來了,把那沉甸甸的大鼓安置在一旁,其中一人雙手抓好兩根鼓槌,站在大鼓后做好了準備。
羅蘭郡主對著那個虬髯大漢做了一個手勢后,那個大漢就高高地舉起了右手的鼓槌,毅然地對著鼓面捶了下去。
“咚!”
擊鼓聲如雷般作響,仿佛重重地敲擊在了眾人的心口上。
與此同時,赫魯和羅蘭郡主揮著手中的彎刀開始起舞,劈、砍、撩、挑、截、推…他們似乎是在施展一套刀法,又似乎是在以刀起舞,赫魯陽剛,羅蘭柔美。
兄妹倆的每一次揮刀都與鼓聲的節奏完美地糅合在一起,讓這剛柔并濟的刀舞之中添加了一種殺氣騰騰的氣息。
兄妹兩人就仿佛是陰陽兩極完美地嵌合在了一起,精彩的刀舞讓人看得目不暇接。
這個刀舞是百川族中流傳了幾百年的舞蹈,雄赳赳氣昂昂,帶著草原民族特有的熱情與激昂,是百川族的族人從狩獵與戰爭中演變而來,百川族的族人通常會在祭祀與盛大的慶典上表演這支舞蹈,也是激勵族人勿忘祖先曾經留下的輝煌。
在他們百川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跳好這支刀舞的,一個姑娘家若是不能先學好刀法,只會跳得不倫不類,甚至于不慎弄傷自己。
羅蘭之所以選擇這支刀舞就是想讓封炎親眼看看她有多出色。
她不像那個只會給封炎拖后腿的端木緋,她可以成為他的助力…她知道封炎他更適合西北草原那片遼闊的天空,而非京城這方寸之地!
“咚!”
羅蘭郡主隨著沉重的鼓聲又揮出了一刀,翩若驚鴻,氣勢如虹,渾身散發出一種神秘而奔放的氣質。
這刀舞實在是太精彩了!端木緋目光灼灼地看著赫魯和羅蘭郡主,幾乎舍不得眨眼了,她以前還從來沒看過這種帶著異族風情的刀舞。
看了看端木緋那專注的側臉,安平和封炎母子倆不動聲色地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皆是如臨大敵。
不妙,不能讓緋兒(蓁蓁)再看下去了…
安平眸光一閃,反應極快,抬手扶了扶額,忽然蹙眉道:“本宮乏了…”
封炎是聞弦歌而知雅意,趕緊說道:“娘親,我送您回去休息吧。”封炎目光晶亮地看著安平,心里只覺得娘親真是機靈!
端木緋就坐在安平的左手邊,當然也聽到了,再也顧不上羅蘭郡主的刀舞,忙對安平說道:“殿下,我也一起送您回去吧。”
端木緋仔細地扶著安平站起身來,朝著殿外走去。
就坐在旁邊席位上的溫無宸從頭到尾都把這一幕幕收入眼內,嘴里發出無聲的輕笑,慢悠悠地端起了身前的茶盅。別人在喝酒,而他卻在喝茶。
這時,四周響起一片熱烈的叫好聲,羅蘭郡主在場中舞著刀連轉了幾十圈,又身輕如燕地一個后空翻,穩穩地落地。
在眾人的鼓掌聲中,羅蘭郡主的眼眸中水波盈盈,熠熠生輝,整個人神采煥發,似乎在發光一般。
羅蘭郡主自信地笑了,她順著一個下腰的動作扭頭看向了封炎,卻發現席位上空蕩蕩的,封炎和端木緋都不見了。
羅蘭郡主怔了怔,臉色瞬間黑了,若非赫魯不著痕跡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恐怕已經失態地忘了自己還在跳舞。
安平、封炎和端木緋三人已經出了殿,還能清晰地聽到后面的擊鼓聲,彎刀碰撞聲,還有賓客們的叫好聲,氣氛好不熱鬧。
看著端木緋神色中猶有幾分意猶未盡,安平不動聲色,語氣淡淡地評價道:“這種舞不成大氣,還是我們中原的武戲好看!”
封炎在一旁直點頭,深以為然。其實蓁蓁想看舞刀的話,他可以耍給她看的,他的刀法可比赫魯那花里胡哨的刀法厲害多了。
端木緋只是抿嘴淺笑,她覺得其實刀舞也好,武戲也罷,都挺有意思,各有千秋。
安平笑著又哄道:“本宮記得九思班那個刀馬旦演花木蘭時,耍長刀、踢花槍,那使得是虎虎生威,時而上下翻飛,時刻左右騰挪,那個身手啊,真是讓人嘆為觀止,那可不是什么花拳繡腿,是下過苦功的。”
安平口若懸河地娓娓道來,神采飛揚,端木緋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聽得兩眼亮晶晶的。
封炎趁機提議道:“蓁蓁,干脆回京后,讓阿然請我們去九思班看戲好不好?”
“我好久沒去九思班看戲了,想來又出了不少新戲。”端木緋忙不迭地直點頭,在她看來,去酒樓喝酒哪里有去看戲好玩!
安平笑吟吟地看著這對璧人,覺得自家這個傻兒子真是越來越機靈了,還是自己教導有方啊!
三人說說笑笑地來到了安平和封炎暫住的踏月宮。
端木緋沒急著走,和安平、封炎母子倆到暖閣里坐下了。
子月給他們上了茶,安平以茶蓋輕撫著杯沿,一下又一下,隨口道:“千雅園的雪景是一絕,可惜最近這里有些吵,否則倒是可以在此多住幾日。”想著那個赫魯,安平就覺得如芒在背。
端木緋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想起自己昨日去雪芳園賞個冰燈都有人找上門來,不過回京后…
“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啊。”端木緋唉聲嘆氣地說道,“回了京后,我就沒那么閑了,每天還要跟大哥一起上課呢。”
聽她這么一抱怨,安平好奇地揚了揚眉,“你大哥不是中了院試的案首嗎?”
端木緋點了點頭,就把章家把柳先生舉薦給自家的事說了,“…我大哥非要每晚拉著我一起去柳先生那兒上課。哎,我又不用考科舉。”
端木緋噘了噘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她這副樣子實在是太可愛,安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封炎殷勤地說道:“蓁蓁,那我們明天再回京,今晚我再帶你去玩冰嬉好不好?”
一聽到冰嬉,端木緋精神一振,直點頭,又興致勃勃地與安平說起了他們之前與君然、舞陽、涵星他們一起玩“轉龍射球”的事,自然免不了稱贊封炎幾句。
安平眼睜睜地看著自家的傻兒子尾巴都快翹上天了,笑得是肚子都痛了。
三人在屋子里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中,外面的太陽開始西斜了,窗外吹進來的冷風中又多了三分寒意。
子月忽然進來稟道:“殿下,公子,京里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皇上龍體抱恙。”
屋子里靜了一靜。
安平轉頭與封炎對視了一眼,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冷哼道:“作賊心虛!”
端木緋心口漏了一拍,又把腦袋放空,默默喝茶。喝茶喝茶。
之后發生的事,端木緋幾乎沒什么印象,反正她來千雅園就是吃喝玩樂。
在千雅園多賴了一天后,次日,也就是臘月十六日,端木緋和封炎、安平一起回了京。
因為皇帝龍體抱恙,連早朝也歇了。
皇帝這病其實不重,說到底是被嚇出來的。
昨天上午,皇帝急匆匆地從千雅園回宮后,就一直心神不寧,就像是丟了魂似的,當天還失手摔了一個茶盅,到了午后,皇帝小歇了片刻,誰知一睡下就是連連驚夢,大汗淋漓。于是,內侍急召太醫進宮,太醫給皇帝診了脈,又開了安神湯,可還是沒用,當晚,皇帝仍舊睡得不安穩,連著四五次被噩夢驚醒,連帶整個養心殿的宮人都是七上八下的,惶惶不安。
養心殿內,徹夜燈火通明…
“呼!呼!”
皇帝猛地從龍榻上坐了起來,滿頭大汗,呼呼地喘著粗氣,渾濁的雙眼有些恍惚,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窗外還黑漆漆的,屋子里點著幾盞宮燈,亮如白晝。
一旁差點就睡過去的內侍打了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了龍榻邊,緊張地問道:“皇上,您還好吧?可要飲些溫茶水?要不要…”
皇帝眉心緊鎖,隨意地揮了揮手,打斷了那內侍,示意他退到一邊。
他眼簾半垂,盯著被面上繡的五爪金龍,眸中明明暗暗,如走馬燈般閃過許多許多年前的一幕幕…
十六年前的重陽節,也是這黎明前的時刻,卻不似此刻般寧靜,整個皇宮一片金戈鐵馬聲,刀光劍影,一個個燃燒的火把幾乎把暗夜染紅,目光所及之處,狼煙烽火,尸橫遍野。
空氣里只余下了濃濃的血腥味。
他親自帶兵殺進了皇宮,一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團團圍了乾清宮,斥皇兄得位不正。
到了那個地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局已定,皇兄敗了,他身邊之人死的死,傷的傷,倒戈的倒戈,他卻還認不清現實,困獸猶斗,出了乾清宮與自己對質。
彼時,皇兄身旁的禁軍一個個地倒下了,最后只剩下了皇兄孑然一身地站在乾清宮的正殿前,如同一頭垂死掙扎的孤狼。
其實他沒打算親手殺死皇兄,畢竟那免不了一個弒兄之名,只會令后世斧聲燭影地質疑他的名聲。
他本計劃將皇兄前囚禁在冷宮中,徐徐圖之…
誰想皇兄忽然舉劍自刎,他驚得急忙上前了一步,想要阻止,可是皇兄反手一劍刺來,那把劍反而刺中了自己的心口。
當劍拔出時,熱血呲地自他的心口噴涌而出,他幾乎能感覺到熱血濺在臉上的熱度,是那么的真實…
皇帝的夢到這里,就驟然驚醒了過來。
這個夢是他的心魔,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這個夢了。
夢境終究與現實不同,現實中,皇兄的那把劍最終割的是他自己的脖頸,血濺三尺的是皇兄,不是他!
回憶著往昔,皇帝的眼神一點點地變得更加陰郁,陰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當年,一切也以皇兄自刎塵埃落定。
他名正言順地坐上了這個至尊之位,一轉眼,都十六年過去了。明明這些年來,朝堂穩固,國泰民安,是大盛朝百余年來前所未有的繁榮昌盛。
沒有他,又何來這人人稱頌的宣隆盛世,何來這片繁華似錦!
他自以為他的功績足以抵得過當年的殺戮了…難道,上天覺得他做得還不夠嗎?!
想著這個可能性,皇帝不禁瞳孔微縮,冷汗順著額頭滑了下來。
這一切都要怪慕祐昌這個逆子!
本來就算安平真的在悄悄祭拜皇兄又如何?!
人都死了,人死如燈滅,再斤斤計較這些又有什么用?
要不是那個逆子,他也不會打開那個佛龕驚動了神靈,上天肯定是以為自己太心胸狹隘、錙銖必較,才會動怒!
這十幾年的平順就被這逆子的沖動毀于一旦!
皇帝的心口沉甸甸的,幾乎喘不過氣來,眼神陰黯得宛如無邊地獄。
就在這時,寢宮外傳來一個陰柔耳熟的男音:“小古子,皇上醒了?”
阿隱!
聽到岑隱那不緊不慢的聲音,皇帝的心放松了一些,問那候在一旁的內侍:“阿隱怎么還在?”
內侍畢恭畢敬地回道:“因為皇上身子不適,岑督主不放心不下,就一直在外頭守著。”
說話間,著一襲大紅麒麟袍的岑隱打簾走進了寢宮中,徑直地走到龍榻前,對著皇帝行了禮。
柔和的燭光在岑隱的周身裹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讓他看來形容越發昳麗,漂亮得如那畫上之人。
“皇上,可要傳太醫?”岑隱語調平緩地請示道,嘴角噙著一抹溫和的淺笑,如同那帶著竹香的春風撲面而來。
皇帝揉了揉眉心,沉聲道:“不用了,朕…只是心里煩。”
屋子里靜了下來,只剩下皇帝濃重的呼吸聲回蕩在寂靜的空氣中。
岑隱也不催促,靜靜地站在一旁,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幾不可見。
燭火不安地跳躍著,屋內的光線時明時暗,映照著岑隱和皇帝的臉龐有些詭異。
須臾,皇帝掀了掀眼皮,抬眼看向岑隱,再次開口道:“阿隱,當年太祖皇帝下了罪己詔,國史上是怎么記載的?”
所謂國史指的是這一代的朝史,皇帝身邊自有史官記錄《起居注》,國史是善惡必記的,為了避免君王篡改歷史,一般來說,君王是不許看國史的。
岑隱恭聲答道:“回皇上,國史上皆贊太祖皇帝嚴于律己,勵精圖治,一心為天下黎明百姓,罪己詔下后,四方人心大悅,民心軍心為之大振。”
岑隱的話音落下后,四周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皇帝抿唇沉默了,濃密的眼睫如同那飛蛾般微微扇動了兩下,在臉頰上留下深深的陰影,看著面沉如水,一種陰郁的氣息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
一旁的內侍每天都在皇帝身邊侍候,慣會察言觀色,哪怕皇帝不說話,他們也能感受到皇帝此刻的心情不太妙。內侍屏住了呼吸,努力當做自己不存在。
岑隱的頭伏稍稍伏低了一些,朱染的嘴唇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微微翹起,那幽深狹長的眼眸里閃著一種鬼魅般的光芒。
“臣記得前朝的鄭高祖,前前朝的魏玄宗…上至禹、湯也曾下過罪己詔。”岑隱狀似無意地又道。
皇帝的嘴角抿得更緊了,還是沒說話,一只手下意識地捏住了手里的錦被,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太祖皇帝、鄭高祖、魏玄宗皆是千古明君啊,為了天下,為了百姓,自檢自省!”岑隱抬眼望向了寢宮中掛的一幅字畫,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句話:大度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這幅字乃是出自太祖皇帝之手。
皇帝也順著岑隱的目光看向了那幅字畫,神情怔怔,喃喃自語著:“是啊,為了百姓…”
他的眼神閃爍,聲音很快就消失在唇齒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