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一早,旭日方升,祥云巷里又是熱熱鬧鬧的一天開始了,喜鵲在枝頭歡快地喳喳唱著,似乎知道今日有貴客登門。
李宅的下人們早就得知了今日端木家的兩位表姑娘要來給老太爺和大老爺他們請安,一個個都是嚴陣以待地做好了準備。
巳時,李宅的正門大敞,一輛黑漆青篷馬車在門房婆子的恭迎下緩緩地駛入了宅子里。
正在正廳里的李羲和李傳應已經聞訊,父子倆都是伸長脖子看著廳外,尤其是李羲,心里難免有種近鄉情怯的惆悵。
歲月如梭,似乎眨眼間就快九年了!
當年他們舉家離開墨州時,端木紜才不過六歲,端木緋還是個在襁褓里的女嬰,瘦瘦小小。彼時,女兒女婿都還在,自家的三郎四郎也是風華正茂,可是如今,他們都先走了…自己也都過了天命之年,滿頭華發了!
這個在沙場中戰無不勝的老將這一刻心頭惆悵萬千,眼神有些恍惚,似是在回憶往事…
縷縷春風徐徐吹進了廳堂里,明媚的陽光下,李廷攸領著兩個容貌秀麗的少女朝正廳這邊走來。
李羲近乎貪婪地看著兩個小姑娘,眼眶微微濕潤了…
端木紜和端木緋姐妹倆都是長得更像女兒,肌膚白皙細膩,五官精致明麗,姐妹倆就是眼睛與氣質不太一樣。
端木紜的眼睛像女婿,端木緋的眼睛像女兒;姐妹倆顧盼之間一個明快持重,一個天真爛漫。
李羲的目光在端木緋的小臉上流連著,瞇了瞇眼,眼角露出深深的皺紋,眼神隨之變得深邃起來。
就是這個年僅十歲的小姑娘,竟然幫助他們李家脫險了!
想著,李羲心里有些復雜,其中有驚嘆,有感慨,有唏噓,更多的還是驕傲。
端木紜和端木緋很快就走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對著李羲和李傳應父子倆屈膝行禮:“見過外祖父,大舅父。”
“紜姐兒,緋姐兒,莫要多禮。”李羲一臉慈愛地看著姐妹倆,笑容溫和,此時此刻,他身上穿著常服,形容間沒有一絲銳氣,如同一個最最普通的老者看著多年不見的外孫女。
端木紜和端木緋直起身后,又得了李羲贈的見面禮。
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羲也如同去年李傳應和李傳庭一般塞了兩個沉甸甸的首飾匣子給兩個外孫女做見面禮。
姐妹倆又忙不迭地謝過外祖父,一旁的李傳應含笑地招呼道:“紜姐兒,緋姐兒,莫要拘束,快坐下說話吧。”
姐妹倆自然是從善如流,和李廷攸一起坐了下來,廳堂里的氣氛一片和樂融融。
端木緋笑得尤為燦爛,大眼忽閃忽閃的,心道:封炎說要來,應該只是隨口一說罷了,他和外祖父、大舅父素不相識,何必沒事來這里呢!
而她身旁的端木紜則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心里有些奇怪:明明她聽說大舅母也和外祖父、大舅父一起來了,可是為何卻不見人…
端木紜正沉吟著,就感覺四周一靜,廳堂里的氣氛似乎起了某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變化,李家三代男子皆是朝廳外望去。
端木紜也順著他們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見廳外一個穿著絳紫色纏枝牡丹團花刻絲褙子的婦人快步朝這邊走來,步履如風,渾身透著一種來勢洶洶的感覺。
雖然是多年不見,但是端木紜還是一眼認出來,這是她的大舅母許氏。
不一會兒,許氏就提著裙裾跨入廳堂里,目不斜視地走到了李羲和李傳應跟前,先給二人行了禮。
跟著,許氏神色淡淡地朝四周環視了一圈,當目光看向端木紜和端木緋姐妹倆時,嘴角就多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諷與倨傲。
端木紜站起身來,想要給許氏行禮,卻感覺袖口一緊。她下意識地朝妹妹看去,卻見妹妹對著她搖了搖頭。
下一瞬,就聽“啪啪”兩聲落地聲驀地響起,像是有幾個茶杯摔在了地上。
廳堂里,陷入一片死寂。
來上茶的小丫鬟花容失色地看著摔落在地的茶盅和茶水,兩個青花瓷茶盅已經粉身碎骨,砸了一地的碎瓷片,茶水流淌四濺,四周滿目狼藉。
眾人皆是面色微變,反而是許氏這始作俑者依舊神色淡淡。
她不緊不慢地撫了撫衣袖,仿佛剛才掀翻了茶水的人不是她一樣。
“文槿,”李傳應忍不住拔高嗓門,對著許氏怒道,“你這是做什么!”他的聲音中透著質問。
“長輩跟前,如此沒規沒矩,沒有教養…這茶不喝也罷!”許氏冷哼了一聲,看著姐妹倆的眼神越發輕蔑不屑。
就為了這對無父無母的孤女,他們就攔著不讓她回娘家,也不想想這對沒福氣的天煞孤星受得起嗎?!
廳堂里的空氣隨著許氏的輕斥聲冷了下來,氣氛微凝。
端木紜皺了皺眉,她記憶中的大舅母許氏與自家雖然不說特別親近,彼此之間基本的親戚情分還是有的,但是,今日的許氏卻如此尖酸刻薄,就好像是存心來找茬的。
“姐姐,你的裙子…”端木緋低呼了一聲,蹙眉看著端木紜的裙裾。
今日端木紜下頭穿了一條水綠色的百褶裙,此刻那琥珀色的茶湯在她的裙角上留下了斑斑點點的茶漬,分外刺眼。
李傳應眉宇緊鎖,急忙招呼一個管事嬤嬤道:“還不趕緊帶表姑娘下去換一身衣裳。”
端木紜又看了許氏一眼,眸光閃爍,似乎想通了不少事。
她云淡風輕地一笑,對著李羲、李傳應和李廷攸道:“外祖父,大舅父,攸表哥,那我先失陪一會兒。”
端木紜從來不是那種會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冷屁股的人,直接就無視了許氏,帶著紫藤隨那管事嬤嬤離開了廳堂。
廳堂里一時寂靜無聲,丫鬟婆子一個個都不敢出聲,手腳利索地把廳堂里的碎瓷片和茶水都收拾干凈了,又重新上了茶水。
空氣里,茶香裊裊,沁人心脾,然而,氣氛卻回不到之前的和樂了。
端木緋端著茶盅,慢悠悠地用茶蓋移去漂浮在茶湯上的茶葉,怡然自得地飲著茶。
見端木緋完全沒有起身給自己行禮的意思,許氏皺了皺眉,陰陽怪氣地又道:“果然是無父無母、沒人教養的掃把星,看到長輩都不知道行禮!”
李傳應的眉頭擰得更緊了,眸底怒意洶涌,正欲再出聲,卻被李廷攸悄悄攔下了。
李廷攸對著自家大伯父好一陣擠眉弄眼,勸他稍安勿躁,心道:他這小表妹可不是什么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受氣包!
端木緋慢悠悠地放下茶盅,抬眼看著坐在斜對面的許氏,意味深長地說道:“按規矩,晚輩向長輩行禮是理所當然的,但若對方不是長輩,自然也不需要行禮。”
這個小丫頭言下之意就是不認她這個長輩了!許氏的臉色愈發難看,冷聲道:“這么說,你是不認我這大舅母了?”
頓了一下后,她立刻又道:“端木四姑娘,既然你不認我是你舅母,我也就沒你這個外甥女…來人,給我送客!”她不客氣地直接下了逐客令。
廳堂里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下人們皆是垂首,沒一個敢動手的,許氏是這宅子的女主人,但是這里還有李羲和李傳應在呢,老爺子不發話,誰敢攆表姑娘啊!
在李廷攸的手勢示意下,屋子里的幾個下人如釋重負地退了出去,只剩下了李羲、李傳應、李廷攸、許氏和端木緋五人。
端木緋一臉無奈地說道:“大舅母莫要心急,我的話還沒說完呢。”頓了頓,她就一本正經地問道,“大舅母可知道最近京里發生的大事?”
許氏被端木緋搞得云里霧里,但還是答道:“不就是我們李家押送肅王上京的事嗎?”
許氏自抵京后就被李羲和李傳應父子倆下令軟禁在李宅里,對于京城的事幾乎是一無所知。
端木緋抿了抿小嘴,耐心地繼續道:“大舅母想來還不知道前幾日京衛大營提督孫明鷹率兵前往千雅園逼宮的事吧?這孫明鷹背后投效的對象正是肅王。”
端木緋有條不紊地把逼宮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許氏越聽越是不耐,肅王與孫明鷹一黨謀反又關自己什么事呢!
她正要出言打斷端木緋,卻聽端木緋忽然轉口道:“聽說肅王與大舅母往來甚密!”
“我與肅王素不相識!”許氏頓時勃然大怒,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抬手指著端木緋的鼻子斥道,“你小小年紀,滿口污言穢語!”這個小丫頭竟然意圖壞自己的名節!真是其心可誅!
端木緋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地說道:“大舅母,我怎么就污言穢語了?”
這個小丫頭還要裝傻,許氏更怒,接著就聽端木緋不疾不徐地又道:“軍糧一事,皇帝已信了李家的辯白,往后還需從長計議…”
聞言,許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渾身如遭雷擊般動彈不得,臉上一下子血色全無。
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端木緋怎么會知道這封信的內容,緊接著又想到既然端木緋都知道了,那么李羲和李傳應是不是也都知道了?
許氏心亂如麻,惶恐得幾乎無法冷靜思考,然而,端木緋的言下之意已經是昭然若揭——
這些年來,與自己暗中通信的人竟然是…
“大舅母,您收到的這封信就是來自肅王。”端木緋直接肯定了許氏心里的猜測,“現在,大舅母還要說自己與肅王素不相識嗎?”
真的是肅王!許氏的臉色慘白如紙,眼睛、嘴唇也是黯淡無光,豐滿的嬌軀微微顫抖了起來,如那風雨中的落葉一般,思緒翻涌。
肅王謀逆已是罪證確鑿,這要是讓人知道自己和肅王暗中往來,那恐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肅王謀逆犯上,大舅母怎么就能與肅王牽扯這般深?甚至,還為了肅王陷害李家。”端木緋幽幽地搖頭嘆息道,“如此行徑,讓我怎么把大舅母當作長輩,請安問禮呢?”
許氏目光怔怔,神色恍然。
這么說來,李家果然都知道了!
許氏咬了咬下唇,眸底燃起熊熊怒火。
她沒有錯!
這都是李家欠她的,李家欠了她父親一條人命!
想著,許氏的眼神變得凌厲堅定起來,昂起下巴看著李傳應。
李傳應暗暗地嘆了口氣,移開了視線,心底越發冷了。早在他去歲發現許氏暗中所為時,就已經對她徹底失望,他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了…
端木緋對著李傳應眨了兩下右眼,使了個眼色。
李傳應立刻就心領神會,先是垂眸,然后無奈地蹙眉道:“文槿,你回去吧。這些天就別出門了!”
許氏得意地嘴角微翹,原本還有幾分忐忑的心瞬間就定了。
果然如此,她為李家生了一雙兒女,不管她做什么,李家都得受著,就算被人發現她和肅王有聯系又怎么樣?!
她既然嫁入李家,就姓“李”,李家也只能替她兜著!
“失陪了。”許氏隨意地對著李羲和李傳應福了福,就轉過了身,朝廳外走去。
當她走到門檻前,身后忽然又響起了端木緋漫不經心的自語聲:“如今與肅王有所牽連的都已經被東廠一一查抄,也不知武寧侯府會如何…”
許氏身子一僵,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如箭一般射向了端木緋,質問道:“端木緋,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大舅母何處此言。”端木緋歪著腦袋笑了,“李家廟小,護得住您,實在護不住武寧侯侯府。”
許氏的眸子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又朝李羲和李傳應看去,見兩人皆是默不作聲地垂首飲茶,不禁冷哼道:“道貌岸然!”
她丟下這四個字,甩袖離去,這一次,再也沒回頭。
許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庭院外,屋子里只剩下了四人,寂靜無聲。
李傳應從那空蕩蕩的院門收回了目光,不解地看向了端木緋,“緋姐兒…”他不明白端木緋為何要特意與許氏說這些。
端木緋烏溜溜的大眼黑白分明,澄澈明亮,好似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緩緩道:“當年,外祖父一時好意放過了武寧侯府,可是換到是什么?大舅母這幾年做的這些事,武寧侯府不可能一無所知,現在肅王已經落網,許家卻依然好好的,沒有受到牽連…”
端木緋又端起了茶盅,眼簾半垂,凝視著茶湯里一點點沉下去的茶葉。
“他們既然敢做,總得付出相應的代價才是!”她的聲音清脆果敢。
當年是因為先武寧侯通敵,才會讓西州淪陷得那么快…若非如此,爹爹還能有更多布置應對的時機,說不定能撐到援軍趕到。
這一切,肅王固然是罪魁禍首,但先武寧侯也并不無辜。李家因為兩家是姻親,護了他們許家近九年,如今許家也該付出些代價了。
端木緋抿了口茶后,又抬眼看向了李羲和李傳應,彎著小嘴笑了,“外祖父,大舅父,你們就等著吧。”
她笑得眼睛瞇了起來,那可愛又狡黠的模樣讓李家三代都覺得仿佛看到了一只小狐貍撥著算盤,搖著尾巴。
李廷攸暗暗地對著李羲拋了個眼色,意思是,祖父,我沒信口開河吧?這丫頭的心眼是不是比篩子還多?
李羲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銳利的眼眸中浮現了點點笑意。
在祖孫倆的眼神對視中,四周原本凝重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些…
又過了片刻,重新換了一條霜色繡花裙子的端木紜就隨著管事嬤嬤回來了。
見許氏已經不在了,端木紜挑了挑眉,心中那種違和的感覺更濃了:大舅母顯然有些不對勁…
李傳應與李羲交換了一個眼神,就清了清嗓子道:“紜姐兒,舅父有件事與你說,與你大舅母有關…”
接著,李傳應就從多年前先武寧侯通敵叛國說起,說到許氏對父親之死懷恨在心,并暗中與肅王暗中勾結,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說了。
端木紜的面色隨著李傳應的道來變了好幾變,雙目瞠大,眸底除了震驚以外,還有后怕…以及憤慨。
李家滿門忠烈,世代鎮守邊關,這八年來,李家鎮守閩州也是盡心盡責,為了剿滅海上的海匪倭寇拋頭顱灑熱血,兩個舅父英年早逝,方才換來閩州這幾年的太平,卻差點被武寧候府所累…
看著端木紜那憤怒的小臉,上首的李羲嘆了口氣,接口道:“紜姐兒,這些事事關重大,你心里有數就好,別太在意你大舅母了…難得你和緋姐兒來家里,不說這些掃興事了,今日你們姐妹倆一定要留在家里吃個飯,大家好好熱鬧一下。”
端木紜看了看李羲,又看了看李傳應,心頭更為復雜,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她能做到的也就是沉默,讓兩位長輩安心。
端木紜微微一笑,湊趣道:“只要外祖父不嫌我和蓁蓁煩,我們就常來叨擾外祖父和大舅父。”
端木緋也順口接了一句,一本正經地說道:“外祖父,你別聽姐姐的,她這是哄您呢。姐姐她每天管著家里的內務,可忙了,不像我,每天最閑了…”
她三言兩語就把李羲和李傳應給哄笑了,原本肅靜的廳堂里回蕩起男子爽朗的笑聲。
之后,也沒人再提許氏。
李羲問起了姐妹倆這些年在京城的事,端木紜當然是撿著好聽的說,雖然她和妹妹曾經在端木家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一切都過去了,她和妹妹一定會過得越來越好。
只要妹妹好好的,她也會好好的。
端木紜一邊說,一邊不時看著端木緋,那晶亮的柳葉眸柔和得幾乎要溢出水來。
這對姐妹之間的牽絆根本就無需用言語,只是這么看著,聽著,李羲就能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濃了。
她們姐妹倆能齊心,比什么都好。
外面的旭日隨著時間過去漸漸高升,天氣也隨之越來越暖和,不知不覺就快正午了,管事嬤嬤就來請示主子,是否可以開席了。
李羲才剛應下,緊接著,就有一個小廝匆匆來稟:“老太爺,大老爺,封公子求見。”
廳堂里,靜了一靜。
李羲和李傳應父子倆下意識地面面相覷,眸色微變,唯有李廷攸面上一喜,笑著撫掌道:“阿炎這家伙倒是會挑時間…”
李羲臉色微沉,難免去揣度封炎忽然來訪究竟是為了什么,莫非昨天的那兩匹大宛寶馬是對方的探路石,他們收下了,所以才把人給招了來?
李羲和李傳應又互看了一眼,父子倆心底都有同樣的疑慮。
可即便是如此,李羲還是開口道:“有請。”
一旁的端木緋默默地捧起茶盅,不知道是該贊封炎說話算話,還是該高興奔霄想來也來了。
一屋子的人心思各異,廳堂里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那小廝就把人給領來了。
當著一襲寶藍色錦袍的封炎出現在院子門口時,廳堂里的眾人都齊刷刷地朝他望了過去。
李羲和李傳應還是第一次見到封炎,看著他的眼神中不免就多了一分打量,兩分懷疑,與三分提防。
封炎根本就沒在意其他人,他的眼里只有自家的蓁蓁,那雙烏黑的鳳眸在陽光下亮得驚人。
封炎神采飛揚地加快腳步,邁入廳堂中,這才看向了李羲和李傳應。
想著這是未來的外祖父和大舅父,他俊美的臉龐上就多了幾分慎重,鄭重其事地抱拳行禮:“李總兵,李都督。”
然而,李羲和李傳應看著封炎卻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
“封公子多禮了。”李羲豪爽地笑了笑,捋著胡須,與封炎客套地寒暄道,“久聞封公子‘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老夫真是老了,以后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封炎聽著不由瞥了端木緋一眼,心里沾沾自喜地想著:看來外祖父對自己的印象不錯…
“李總兵過獎了。”封炎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又透著一絲殷勤,“素聞李總兵經文緯武,謀勇雙全,在閩州因地制宜獨創‘陰陽陣’,前無古人,令晚輩佩服不已。”
“封公子過譽了。”李羲的笑容微僵,心又往下沉了一點,心道:這封炎果然是有心人,這一次是有備而來,怕是早就把他們李家的底給挖透了…
“祖父,你和阿炎就別互相吹捧了。”李廷攸含笑道,“有話不如等用膳的時候慢慢說。阿炎,你干脆與我們一起吃點?”
封炎登時眼睛一亮,拱了拱手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心里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英明了,來得時間那是正正好,這下可以跟蓁蓁一起用午膳了。
封炎如玉般的臉龐上容光煥發,泛著瑩瑩光澤。
見狀,李傳應幾乎要扶額了。
以前他還覺得這三侄子無論長相還是性子都隨二弟,現在卻感覺自己根本就是看走眼了,攸哥兒這缺心眼的性子是像弟媳吧!
事已至此,李羲和李傳應也不好再說什么,也只能讓他們的家宴莫名其妙地又多出了一個人。
至于端木紜,倒是沒在意,她對安平、封炎母子倆的印象一向不錯,見封炎與李廷攸處得好,也高興表哥在京城又多了一個好友。
接下來,眾人皆是紛紛起身,移步偏廳的席面。
在場算上封炎一共也不過六個人而已,本來這也是家宴,所以也就沒特意分席,六人圍著一張圓桌坐下了。
對于封炎而言,這又是一個意外的驚喜。他的嘴角始終微微翹起,目光灼灼地看著斜對面的端木緋。
因為端木紜和端木緋要來,李羲和李傳應特意吩咐下人多備了些姑娘家愛吃的菜肴。
只見那偌大的圓桌上擺了足足八葷四素兩湯,還有奶油松瓤卷酥、糖蒸酥酪等點心,不僅豐盛,而且色香味俱全,看得端木緋和李廷攸食指大動。
可是,李羲和李傳應卻有幾分食不知味,父子倆的目光皆是不時看向封炎。
封炎也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不過他看的卻是端木緋,端木緋吃什么,他就跟著吃什么,心里覺得比起他們公主府的廚娘,這李宅的廚娘那可差遠了。
這蔥香鯽魚脯太咸了,炸小黃魚太油膩了,烏雞湯淡而無味…
干脆下回請蓁蓁去公主府的時候,讓廚娘把這幾道菜再燒一遍,蓁蓁一定會喜歡的,那以后他就能多多請她去公主府了。封炎喜滋滋地想著,眸子閃閃發亮。
李家父子倆隨著封炎的表情一驚一乍,幾乎沒動幾筷子。
待到用完膳后,丫鬟們就上了消食的熱茶。
封炎聞著茶香,看著蓁蓁那享受的模樣,微微勾唇,這桌菜雖然比不上公主府的廚娘做的,總算茶還不錯。
李羲終于忍不住了,霍地站起身來,面沉如水地看著封炎道:“封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羲的眸子幽深而堅定,與其在心里反復揣測封炎的意圖,那還不如快刀斬亂麻。
封炎怔了怔,放下了手里的茶盅,從善如流地站起身來。
“李總兵,請。”他客氣地伸手做請狀,心里琢磨著:也不知道外祖父有什么教誨。
之后,這一老一少就一前一后地出了廳,朝一側的廂房走去。
外祖父找封炎這是要說什么呢?端木緋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心里不由浮現這個疑問。
她沉吟著以手指摩挲著茶盅,剛想思考,又猛地反應過來。不行,封炎的事還是少想為妙…想得越多,她就越危險。
喝茶!她還是喝茶就好!
端木緋努力地放空大腦,“悠然”品茗。唔,閩州果然多好茶。
李傳應也同樣看著李羲和封炎的背影,眼神有些復雜,他大概猜出父親想與封炎說什么…封炎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李傳應正打算起身跟上去,就見一個婆子氣喘吁吁地朝這邊跑來,嘴里還叫著“大老爺”,看她那副焦急的樣子,似乎是發生了什么事。
“大老爺,大夫人非要出門,”那婆子快步進來稟道,“奴婢們快攔不住了。”
廳堂里又是一靜,空氣似乎凝結。
李傳應眉宇緊鎖,冷聲道:“務必要攔下來。攔不住的話…就綁起來!”
“大舅父,您這就不對了。”端木緋卻是笑了,眸子像黑寶石般閃閃發亮,“大舅母想回娘家,是天經地義的事,您怎能攔著呢!”
她笑得眉眼彎如新月,透著幾分狡黠,如一只小狐貍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