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綺氣壞了,本來打算去永禧堂找賀氏告狀,卻正好在路過花園時,遠遠地看到了端木紜的身影,就沖了過來,想找端木紜理論一番。
等她說完之后,才猛然注意到這里除了自家人以外,還有一個陌生的俊朗少年,那少年身形頎長,額頭光潔飽滿,眼眸清亮有神,渾身散發著一種陽光的氣息,英氣勃勃。
端木綺臉上先是一僵,流露出一絲尷尬,跟著變成羞赧,臉頰上染上些許飛霞,嫵媚動人。
此刻,她方才想起今早母親好像跟她提起過,端木紜姐妹倆請了李家三郎,也就是新任的神樞營佐擊將軍來府…想必就是眼前這個少年郎了!
她原來想著李廷攸自閩州那等蠻荒之地而來,不過是個鄉巴佬,再說,武將家的男兒多是粗莽不堪,又是長房的姻親,她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這個李廷攸如此英姿颯爽!
端木綺心中暗暗懊惱,早知道她剛才說話應該再委婉些才是。
她揉了揉手中的輕紗帕子,烏黑的眼眸中眼波流轉。
端木紜沒注意到端木綺的異狀,正色道:“二妹妹,按家規,各房每個月都有份例,額外的開支由各房自己承擔。倘若大家都是想要銀子,就隨意去賬房支,那府里豈非要大亂?”
聞言,端木綺捏著帕子的素手下意識地微微用力,端木紜竟然如此不給自己顏面!
端木綺眸中閃過一道戾芒,勉強壓抑住心頭的怒火,聲音中透著冷意,道:“大姐姐,我自小一向如此,為何到了大姐姐管家,就…”
“二妹妹!”端木珩忽然出聲打斷了端木綺,眉宇緊鎖,沉聲道,“你可知錯?!”
端木綺頓時小臉漲得通紅,小嘴倔強地緊抿著,明明是端木紜先苛待于自己,可是兄長卻先質問起自己來!
她微咬下唇,眸中浮現一層水光,楚楚可憐。
端木珩一看端木綺的表情就知道她還不服氣,噼里啪啦地訓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家中其他人都能守規矩,為何在你身上就要例外?!你都十二歲了,難道還要像個要糖吃的小孩一般,徒惹人笑話!”
跟著,他又滔滔不絕地說起端木綺當著客人的面對長姐如此態度,實在是不敬不悌,如鄉野村婦般,聽得端木綺又羞又惱,一雙氤氳著水霧的明眸里盈滿了委屈。
他可是她的嫡親兄長啊,為何要偏幫端木紜?!
想著,端木綺眼中的水汽幾乎要溢出來了。
“珩表哥,不過是一件小事罷了。”李廷攸清了清嗓子,輕描淡寫地把話題帶過,“牙齒和舌頭都難免打架,何況是兄弟姐妹。我們李家這一代沒有姑娘,上下都是些小子,我倒是羨慕珩表哥得很。”
李廷攸嘴里這么說著,心里卻不以為然。
他本來覺得家里的那些個弟弟們真是麻煩,現在倒是改了想法。弟弟可比妹妹什么的,好擺弄多了,有什么事,就拿拳頭說話。不聽話的,就揍到聽話為止!
端木綺聽在耳中,眼睫微顫,眸光似水。
這位李家表哥性子溫和,如春風和煦;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
端木綺定了定神,上前半步對著李廷攸盈盈一福,柔聲道:“是我失禮了。還請攸表哥莫要見怪。”
李廷攸客氣地道了聲“言重”,少年清朗如破冰溪水的聲音讓端木綺心如小鹿亂撞,心跳砰砰地加快了兩拍。
她無意識地揉了揉手中的帕子,靦腆地又道:“攸表哥如今是在神樞營當差吧?這倒是巧了,我有一個閨中好友是昭勇將軍府的六姑娘,她的兄長在神樞營任著參將之職…”她言下之意是她可以為二人牽線搭橋,以后李廷攸在神樞營也可以有個照應。
李廷攸神色不改,還是抿唇而笑,溫和地說道:“就不麻煩表妹了。”呵,他們李家可是世襲幾代的武將世家,若是有心在軍中攀葛附藤,還需要他們端木家牽線搭橋?!簡直莫名其妙!
“二妹妹,莫要再大放闕詞,失禮人前!”端木珩看著端木綺眉頭皺得更緊,再次斥道,“還不回輕芷院好生反省!”
端木珩越想越覺得端木綺都十二歲的姑娘了,但說話行事委實太輕狂,看來自己還是要和祖母、母親提一提才行。
端木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端木珩,眼睛瞬間又紅了。她一片好意,哪里說錯了?!
她臉上更是羞得火辣辣的,心里委屈極了。
“二妹妹!”端木珩警告地再次道,端木綺跺了跺腳,拎著裙裾跑了。
“二姑娘…”小丫鬟輕喚著,趕忙追了上去。
端木珩看著端木綺遠去的背影失望地搖了搖頭,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歉然道:“讓攸表弟見笑了。”跟著,他又伸手做請,四人就魚貫進了花園。
烈日高懸,灼熱刺眼,他們也只能沿著園中的樹蔭以及花廊漫步,縷縷荷香和池塘的水汽隨風撲鼻而來,為這夏日平添幾分涼意。
眾人說笑著到了池塘邊的涼亭中小坐,端木珩又隨口吩咐丫鬟去泡壺荷花茶。
丫鬟匆匆領命而去,李廷攸含笑道:“賞荷韻,聞荷香,飲荷茶,珩表哥真是好雅興!”
“攸表弟,這荷花茶還是四妹妹親手窨制,我也不過是慷他人之慨!”端木珩看著端木緋嘴角微翹,就像是一個在炫耀自家子侄的長輩一般。
“大哥哥,好茶當與同道者共賞也。”端木緋笑瞇瞇地說道,抓住機會就賣乖。
李廷攸有些驚訝地瞥了白團子般的端木緋一眼,這個小丫頭還會窨花茶?
他隨口就道:“原來緋表妹喜歡飲茶,去年祖母特意尋了幾罐十八年陳年鐵觀音送來京城,不知道紜表妹和緋表妹可喜歡?”
陳年鐵觀音以十年至二十八年者最佳,十八年的鐵觀音已是難得的上品。
端木緋和端木紜不由面面相覷,笑意僵在了嘴角。自從她們三年前到了京城后,從來沒有收到過李家送來的東西。
端木緋一臉疑惑地皺了皺眉,故意問道:“外祖母給我和姐姐送了鐵觀音?”
涼亭中的氣氛登時一凝。
李廷攸若有所思地半垂眼簾,原本溫和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瞳孔中似是揉進了利刃的鋒芒。
端木珩似乎想到了,微微蹙眉。這些年來都是母親掌家,家中進出肯定是瞞不過她的眼睛,難道說是母親攔下了?
涼亭中,寂靜無聲,連風都停止了,唯有外面的夏蟬發出歇斯底里的鳴叫聲。
這時,兩個丫鬟捧著剛泡好的花茶來了,給主子們一一斟茶,那清雅的荷花茶香隨著斟茶的水聲彌漫開來…
李廷攸捧起青花瓷茶盞,嗅了嗅茶香,若無其事地打破了原本的沉寂:“這荷花茶清香怡人,似是比我母親所制,香韻更勝一籌,不知兩位表妹可否割愛送我一罐?”他俊朗的臉龐上笑容滿面,“來而不往非禮也。我這做表哥的也不好占妹妹們的便宜,正好我北上的路上無意間得了一冊《草木譜》,等我回去祥云巷就讓人給兩位表妹送來。”
“《草木譜》?可是謝安的《草木譜》?!”端木珩眼睛一亮,急忙問道。
這《草木譜》不是什么關于草木的書籍,而是一冊棋譜。
端木珩好棋,一說到棋就是滔滔不絕,欲罷不能…到后來不知怎么地,端木珩就讓人搬來了棋盤和棋子,下起了棋來。
第一盤是端木珩對李廷攸。
第二盤輸了棋的李廷攸就讓位給了端木紜。
端木緋就在一旁百無聊賴地嗑著瓜子,直到站在窗邊的李廷攸給她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過去,她只得放下手里的瓜子,又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方才慢吞吞地起身走了過去。
“你…”李廷攸看著窗外,眸中有些復雜,壓低聲音問道,“你們真的沒收到過閩州送來的節禮?”
池塘中,原本棲息在荷葉上的兩只蜻蜓倏然一前一后地展翅飛起,似乎受了驚嚇似的。
“不曾。”端木緋簡明扼要地吐出兩個字。
李廷攸的眼簾微顫,長翹的眼睫下眸子更為幽深。
須臾,他又問:“你是怎么想的?”他的目光還是沒有看端木緋。
端木緋看著半空中彼此追逐的兩只蜻蜓,漫不經心地說道:“問題是出在李家吧…”
其實端木緋原來心里是懷疑小賀氏,可是此刻瞧李廷攸那副隱忍的表情,就知道,這件事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的。
李廷攸終于忍不住看向了端木緋,見她嘴角彎彎,似是沒心沒肺,眼角抽動了一下,又撇開了目光,心道:這丫頭就喜歡裝模作樣!…端木家的人都是眼瞎的嗎,居然還說這小的是個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