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是有兒子的!”端木貴妃無語地對女兒道。
她好端端的,干嘛不跟自己兒子住!
說話間,端木貴妃再次感慨她以后還是要對女婿再和善些才好,女婿太不容易了。
然而,正在興頭上的涵星根本就沒聽到端木貴妃的這句話。
她又興匆匆地跑去了端木緋那邊,興致勃勃地說道:“緋表妹,待會兒本宮回去后就讓人趕緊把白露院收拾起來,估計得稍稍改建重修一番。你也給本宮參謀一下怎么布置好不好?”
“我記得白露院是在東北角吧?”端木緋歪著小臉,努力回憶著李府的格局,“那里臨水而建,又離花園不遠,位置好。”
“本宮選的,當然好了。”涵星傲嬌地挺了挺胸脯,得意洋洋。
“鐘粹宮有個小佛堂的吧,涵星表姐,干脆把白露院旁的那個小院子改建成佛堂怎么樣?”端木緋提議道。
“這個主意好!我還想著要不要把那邊的幾棵桂花樹砍了,改種些別的。母妃不喜歡桂花香,說是花開時,花香太濃郁了,她聞著頭暈。明明她還挺喜歡吃桂花糕、喝桂花酒的。”
表姐妹來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起勁,誰也沒注意端木貴妃方才說了什么。
“…”端木貴妃看著這對說說笑笑的表姐妹,先是搖了搖頭,跟著勾了勾唇,失笑。
被這兩個丫頭傳染了笑意,她的心情也變得輕快起來,那雙漆黑的眼眸中閃著盈盈的笑意。
就像是一個在黑暗狹窄的山谷中行走了很久很久的旅人,終于走出了迷途,前方一片豁然開朗,陽光燦爛。
自從幾日前皇帝下了“退位”詔書后,端木貴妃第一時間就得了消息,宮中上下也很快就傳開了。
這幾天,后宮的不少妃嬪都是人心惶惶的,猜測、驚疑、惶恐、忐忑,更多的是,對未知的未來心懷恐懼。
便是去歲皇帝剛剛卒中時,宮中的氛圍也不曾這么凝重、壓抑過。
直到今日端木緋來報訊,端木貴妃才算是如釋重負。沒有比這更好的安排了。
端木貴妃眸光閃了閃,心念一動。
她抬手做了個手勢,程嬤嬤立刻就湊了過去聽命。
“你去安嬪的宮里送點糕點,就說是今天四公主和端木四姑娘來看望本宮,專程帶來的,給她嘗嘗鮮。”端木貴妃意味深長地吩咐道。
程嬤嬤是端木貴妃的心腹,跟了貴妃這么多年,最知她心意,立刻就心領神會了。
“娘娘放心,奴婢這就去。”程嬤嬤福身領了命。
她知道端木貴妃是讓她先挑個話頭,余安嬪這個人一向喜歡打聽消息,勢必會追問,那么自己就可以順勢把“育有皇子的妃嬪可以隨子出宮”的這件事透出去。
余安嬪不僅喜歡打探,而且還嘴碎得很,她一旦知道了,今日之內,滿后宮的嬪妃多半就都能知道了。
程嬤嬤看著眉目含笑的端木貴妃,心里唏噓:貴妃娘娘在宮里熬了這么多年,能穩穩地坐穩貴妃的位置,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喜怒不形于色”便是其中一樣。
這宮中可不是你想笑就能笑,想哭就能哭的地方,一切端看皇帝想看到什么。
而現在,端木貴妃的笑是真心的。
四公主出嫁后,程嬤嬤已經許久沒看到端木貴妃這么笑了。
程嬤嬤定了定神,很快就退了出去。
偏殿內只剩下端木緋和涵星聲音:
“涵星表姐,移除桂花樹后,這里干脆建片花廊怎么樣?”
“那花廊上就種紫藤花好了,這個位置正好可以倚水賞景。再種些什么花呢?山茶怎么樣?花季長。”
“我和姐姐有個莊子里種了不少山茶,干脆從哪里移一些過來吧。”
表姐妹倆湊在一起,興致勃勃地說個沒完,端木緋還以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面上涂涂畫畫。
端木貴妃靜靜地看著涵星俏麗的側臉,紅艷的唇角翹得更高了,眉目生輝。
她本來早就做好了困在這深宮一輩子的打算,沒想到突然就柳暗花明了。
對她而言,這一世兒女安好,她又能離開這后宮和兒子一起生活,也滿足了!
端木貴妃優雅地端起茶盅,心道:涵星和緋兒這兩丫頭有些主意還不錯,回頭她與大皇兒好好說說。嗯,干脆讓涵星去監工好了,反正這丫頭閑著也是閑著。
偏殿內,氣氛愉悅歡快。
在端木貴妃的刻意為之下,當天整個后宮都知道了這件事,一石激起千層浪。
對于那些有子嗣的嬪妃來說,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就算某些嬪妃的兒子年紀太小,但是總是有指望的,再多等幾年,兒子大了,她們也就可以跟著兒子去了。說得難聽點,與其在宮中伏低做小,那還不如出宮做個老封君來得體面。
而那些沒有兒子的嬪妃心里急了,慌了,一個個就像是沒頭蒼蠅似的,本來她們應該去找皇后的,可是皇后自謝家倒臺后,一直閉門不見客,于是她們別無選擇,也只能三三兩兩地跑來找端木貴妃探口風。
端木貴妃倒是來者不拒,還好心地提點了她們幾句:
“這日子啊,好壞都是人過出來的。”
“你來我往,你要是不管不顧地橫沖直撞,就別怪旁人下狠手。”
“這伸手不打笑臉人,多笑笑,再怎么日子都差不了。你們說是不是?”
“四公主昨兒還說想把本宮也接過去住呢,這丫頭也真是小孩子心性…”
端木貴妃這番話可謂是軟硬兼施,一方面警告那些嬪妃安份些,只要她們不鬧,不給新帝惹麻煩,新帝也不會對她們下狠手,日子再怎么都不會比現在差;另一方面她又給了那些膝下有公主的嬪妃一點希望,說不定新帝會允許公主來奉養生母。
對于端木貴妃透露的這些語外之音,這些嬪妃們大都十分滿意,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大部分的嬪妃心里都門清,皇帝已經病了一年多了,龍體每況愈下。
嬪妃們也早就猜到皇帝是活不久了,她們沒兒子也不可能和新帝相爭,她們所求也不過是一個安身立命之處,只要新帝不遷怒到她們身上,只要她們的日子別比現在差就成!
后宮中只騷動了兩天,就慢慢安寧了。
十月十七日,慕炎批復了禮部的折子,正式定下了章程。
后宮的嬪妃們早就有了心里準備,這幾天該糾結的也都已經糾結過了,除了少數幾人鬧騰地試圖換取更多的好處外,大部分的嬪妃們都乖順地接受了,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遷往京郊的千雅園。
一切都平平穩穩,井然有序。
這件事出乎預料的順利,讓禮部尚書范培中私下里對禮部左右侍郎直呼好運,這一日好心地讓禮部官員都準時下了衙。
十月十八日,慕炎令工部和內廷司在京城中擇地建府。
朝臣們也都在關注這件事,猜測一定是給皇子們出宮住的。
距離新帝的登基大典只剩下兩個月了,時間實在緊迫,工部和內廷司商量過后,決定還是別從頭開始造了,就打算挑了幾個空閑的舊府整修一下。
為此,工部特意派左右侍郎親自去征詢了一下幾位皇子的意思,大皇子和四皇子都主動擇址挑了府邸,大皇子還特意挑了一處靠近章家的宅子。
好的開始就代表一件事成功了一半。
工部左右侍郎彼此互看了一眼,心里松了口氣。
工部左侍郎客客氣氣地問其他幾位皇子,“五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八皇子殿下,四位意下如何?”
除了才三歲的九皇子,其他皇子們今日齊聚一堂。
殿內靜了一靜。
五皇子、六皇子等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都不是蠢人,也知道他們其實根本沒有別的選擇,大皇子是長兄又是貴妃之子,四皇子自小養在皇后膝下,身份都高于其他皇子,既然連這兩位都這么“乖覺聽話”,其他皇子也只能應下而已。
而且,他們和公主還不同,身份尷尬,新帝又和今上有仇,不對他們這些皇子斬草除根就不錯了,這些皇子們哪里敢鬧事。
五皇子清清嗓子,率先指著單子上的一處宅址道:“本宮瞧著中辰街上的這處宅子不錯。”
誰人不知安平長公主府就在中辰街上,六皇子和七皇子一下子就猜出了五皇子為何擇了這個府邸,看來他是打算和安平皇姑母打好關系了。
他們這位五皇兄還真是心思活絡得很!
六皇子和七皇子唯恐落后,也趕緊以中辰街為中心也各自擇了他們的府邸。
至于才八歲的八皇子還有些懵懵懂懂,在工部兩位侍郎的推薦下,也擇了一處位置不錯的府邸。
不消一個小時辰,工部左右侍郎又把這件事也給辦成了,興沖沖地出了宮。
緊接著,內廷司就開始安排人整修這些府邸。
短短不到三天,工部就把這些皇子們全數都搞定了,令得一直在觀望著局勢的朝臣們也是目瞪口呆,暗暗感慨慕炎從懷州回京這才不到半年,他的風頭已是無人能及,讓這些皇子只能避其鋒芒,只求安然度日。
眾人還在唏噓著,感慨著,另一件事宛如平地一聲旱雷起,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十月十九日,現寧州布政使孫鼎父子三人被押解到了京城,引來滿朝轟動。
朝臣們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一眾閣臣們第一時間被慕炎宣去了武英殿。
幾個閣老來不及發問,就先被慕炎拋出的第一句話驚住了:
“經東廠查證,孫家是原南懷從五十年前起就安插在大盛的內細。”
殿內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幾個閣老們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失去了聲音。
眾閣老都明白了慕炎的意思,也就是說,不只是孫鼎父子幾人,連孫鼎之父孫希也是南懷的細作,甚至包括孫家祖輩。
慕炎淡淡地又道:“除了押解到京的孫鼎外,孫希與孫家的其他人還在路上,最遲下個月初應該能抵京。”
殿內更靜,落針可聞。
好一會兒,游君集才喚了一聲:“攝政王…”
他差點想脫口問慕炎,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可又想到這件事既然是東廠查證的,自然不會有錯。
不僅游君集認識孫希,在場的閣老們也都認識他,畢竟孫希在辭官回鄉前曾官拜吏部左侍郎,大家都在朝中辦差,那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在他們的印象中,孫希一直是個謹言慎行、低調實干的人,不說才華有多出眾,卻是踏踏實實的實干派。
孫希竟然是南懷派來的細作?!
幾位閣老皆是心潮起伏,心緒久久沒法平靜。
坐于書案后的慕炎自然能看出他們的驚訝,從手邊拿起一道折子與幾張供詞,往前一遞,又道:“這些是證供。”
“此事事關重大,在沒有確定前,消息不可泄露以免打草驚蛇,所以,此案相關人等都交由東廠來審問、查抄。”
慕炎不僅是在告知他們,也是在解釋為什么這件事一直瞞著內閣,就是擔心萬一泄密,讓孫家提前有了防備。
內閣哪里敢有意見,一個個都是唯唯應諾。
既然是東廠審的,東廠抄的,誰也不敢出聲質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端木憲率先恭維道:“還是攝政王考慮周全!”
其他幾人也是紛紛附和,贊譽聲此起彼伏。
倘若慕炎真的將潛伏在他們大盛內部足足五十年的南懷細作給挖了出來,那可是清除了一大隱患,于朝廷于社稷都是大大有益,他也受得起這些贊譽。
幾個內閣閣老定了定神,圍在一起看著慕炎給的那些供證,心緒漸漸地平復了下來,神情間猶難掩驚色。
不僅是孫希父子被押往京城,連孫家的女眷也不例外。
像這種案子,通常的做法,一般都是押解當家的男人們,婦孺會暫且圈禁在原地,以待定罪再行處置,但這一次,東廠顯然是覺得孫家的女眷們也參與了不少,才會一起抓來京城。
兵部尚書黃思任只是想想,額頭就滲出些許冷汗。
他與孫希、孫鼎父子倆只是幾面之緣,并沒有太大的交情,可是十來年前,他們家差點就與孫家議親,還是因為老家的母親堅持侄子要先立業再成家,這門親事才沒成。
若然當時真的與孫家結了親,這時候孫家姑娘就是他的侄媳婦了,侄孫沒準都生下好幾個了。那么他們黃家與孫家的關系還撇得清嗎?!
黃思任冷汗涔涔,背后的中衣都濕了大半,心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古人誠不欺我也。
黃思任琢磨著今日回府后一定要喝杯安神茶。他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抬眼又朝正前方的慕炎望去。
著一襲玄色織金錦袍的慕炎慵懶地靠在后方的椅背上,幾縷陽光透過琉璃窗戶直直地射了進來,灑在慕炎的左臉上,半邊臉亮,半邊臉暗,襯得他的五官更突出,透著幾分矜貴,幾分傲然。
慕炎繼續道:“此案就由東廠審著吧。”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這件細作案就不交給三司會審了,他算是向內閣交代一聲。
黃思任第一個應和道:“交由東廠來審再合適不過了。”
其他幾位閣老面面相看,也是頻頻點頭,深以為然。
此案事關重大,這孫家在大盛又扎根已久,怕是會涉及到一些不適宜公布的秘聞,還是由東廠來處置,該瞞下就瞞下,該懲治就懲治。
幾位閣老的心都沉甸甸的,隱約都預料到孫家的事怕是會在京城,不,應該說是大盛的官場掀起一場風波。
京城的眾人就看著孫家人被官兵押解去了東廠,大部分人看到東廠都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立刻就什么也不敢議論了。
可是孫家在是大盛朝也勉強算是朝臣們耳熟能詳的大家族了,孫家和朝中不少人家都有過聯姻,那些個或直接或間接的姻親們一個個心里有些沒底,想不透慕炎和岑隱到底想干什么,只能到處打聽消息。
他們的首選對象自然是幾位閣老們,然而,閣老們全都緊閉著嘴巴,對孫家的事有志一同地避而不談,甚至連家里人也沒敢說。
閣老們越是諱莫如深,其他人就心中越是忐忑,各種猜測傳得紛紛揚揚,有人懷疑孫鼎貪墨,有人懷疑他結黨營私,有人揣測著他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岑隱…
京中的氣氛一天比一天凝重,似乎連老天爺都感受到了那種微妙的氣氛,連著幾天都是陰云密閉見不著太陽,孫家的姻親們心里越來越沒底,也越來越不安。
十月二十二日,孫希與孫家的婦孺也從孫家的老家被押解到京城,再次引來整個京城一陣震蕩。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分明是要抄家滅族的架式的啊!
那些個和孫家有過聯姻的家族更怕了。
如果孫家真的犯下了什么禍及滿門的罪,他們這些姻親會不會被孫家牽連?!
攝政王會不會來個株連九族?
有的人惶惶度日,也顧不上其他閑事了,但也有人眼尖得很,發現孫家這批人竟然是由大皇子慕祐顯負責押送的。
難道說,攝政王不打算計較父輩的恩怨,要起用大皇子?
這個猜測讓他們都有些不敢置信,一個個驚疑不定,覺得這位年輕的攝政王為人處世的方式實在是難以捉摸。
此時此刻,被眾人惦記著的慕炎正和岑隱一起走進了東廠的詔獄。
“咚!”
那沉重的鐵門在兩人身后關閉了,把陽光擋在了門外,只余下那空氣中的陰冷與霉味。
詔獄中靜悄悄的。
岑隱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神色淡淡地說道:“到現在,許夕玉依然死死地咬著不松口,堅持說是許家人指使她的。”
慕炎與岑隱并肩而行,閑庭信步,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墻壁上的一盞盞油燈發出昏黃的光芒,那微微跳躍的火光襯得慕炎俊美的面龐上多了一抹冷然。
慕炎眼底掠過一道利芒,一閃而逝,道:“蓁蓁也說過,這人不僅蠢,而且固執和自大得很,怎么都想往許家身上咬下一塊肉。”
說到底,許夕玉就是想要自己投鼠忌器!
說話間,走在最前面的小蝎在一間審訊室前停下了腳步,恭敬地說道:“督主,人就在里面。”
岑隱和慕炎便一前一后地進去了。
審訊室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不舒服的異味,除了東廠掌刑千戶曹由賢與兩個面目森冷的東廠番子外,還有另外兩人,一男一女,都跪在地上。
男子三十七八歲,中等身形,著一襲青色直裰,相貌儒雅,只是此刻人中和下巴胡子拉渣,看著有些狼狽;少女才不過十六七歲,五官秀麗,神情憔悴,一頭青絲也微微凌亂,散了幾綠碎發落在頰畔,但是那雙黑眸倔強依舊,正是許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