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偏殿內,下首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婦,穿了一件醬紫色葫蘆雙喜紋刻絲褙子,花白的頭發整整齊齊地綰了個圓髻,戴著赤金白玉觀音分心,團團的圓臉上帶著幾分冷峻與輕蔑。
這個老婦正是信國公夫人。
四周的氣氛有些僵硬,無論是涵星,還是坐在羅漢床上的端木貴妃臉色都不太好看,端木貴妃心里更是對著她這位大舅母暗暗搖頭,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端木緋沒理會信國公夫人,覺得這樣也好,省得她還要與對方見禮。
端木緋不疾不徐地走到端木貴妃身前,對著她屈膝行了禮:“見過貴妃姑母。”
端木貴妃立刻親昵地拉起了端木緋的小手,關切地問詢了幾句,顯然并不和信國公夫人站在一條線上。
小齊子甩了甩手里的拂塵,似笑非笑地看著信國公夫人說道:“哎呦,這不是信國公夫人嗎?您怎么還在這里啊?皇上已命國公爺去接端木太夫人回國公府‘休養’了,正所謂長嫂如母,夫人不是該跟過去看看嗎?!”
小齊子言下之意就是要打發了信國公夫人。
區區一個內侍竟然敢如此頤指氣使地對自己堂堂國公夫人說話!信國公夫人不悅地抿緊了嘴角,額心的褶皺幾乎可以夾死蚊子了,眼神陰沉。
賀家本是寒門,已經過世的先信國公年近四十歲才中了進士,一輩子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侍讀,是因著賀太后當年進宮后頗受先帝的寵愛,又誕下了皇子,賀家才一步步起來的。
信國公夫人就是在先信國公中了進士那年嫁進賀家的,彼時她自己不過是個六品官家的姑娘。后來今上登基,賀太后從太妃成了太后,按祖制,賀家才會扶搖直上地成了國公府。
這十幾年來,信國公夫人養尊處優,又被人奉承慣了,此刻只覺得被硬生生地打了臉。
她心里雖然對小齊子很是不滿,卻也心知這些在皇帝身旁服侍的太監個個都是眼高于頂的,自己這個國公夫人恐怕還真不被他們看在眼里。
端木貴妃當然也聽到了小齊子的話,明艷的面龐上神色有些微妙。
剛才信國公夫人說起舅父信國公在早朝上彈劾了父親端木憲的事,說什么父親要把母親送回賀家去,她原來還以為是一時氣話,正想著要不要派人遞話給父親去問問,沒想到皇帝這邊就有了表示。
哪有出嫁女身子不適就讓娘家接回去照顧的,這是在打臉端木家的臉呢,還是在打賀家的臉?!
端木貴妃心里一陣混亂如麻。
信國公夫人勉強擠出一抹訕笑,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端木緋,對著端木貴妃道:“貴妃娘娘,三姑奶奶可是您的親娘,血濃于水…”
此刻這里有外人,信國公夫人也就沒再多說,起身告辭道:“既然貴妃娘娘這里還有客,臣婦就先告辭了。”
信國公夫人起身對著端木貴妃福了福后,就朝門簾的方向走去,一個青衣宮女在前頭為她打簾。
出了東偏殿后,她身后就傳來了小齊子親切和善的聲音:“貴妃娘娘,奴才是特意來傳皇上的口諭的…”
信國公夫人腳下的步子緩了一緩,心念一動。
這小齊子竟然在貴妃面前這么低眉順目…那些個御前的太監最會揣摩皇帝的心意,難道是皇帝有意立大皇子為儲君?!
砰砰!信國公夫人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兩拍,心中暗道:她回去后得和國公爺商量一下才行。
信國公夫人微微瞇眼,眸底掠過一道精光。大皇子已經與賀氏的血脈遠了不少,決不能變得更“遠”…
信國公夫人定了定神,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往正殿的門口走去。
東偏殿內的幾人誰也沒在意信國公夫人,端木緋一聽小齊子是來傳口諭的,就笑瞇瞇地問道:“齊公公,我是不是該回避一下?”皇帝的口諭沒準涉及皇家私密,她這外人就不便聽了。
“不用不用,姑娘不必回避,說來也與姑娘有那么點兒關系。”小齊子樂呵呵地賠著笑臉道。
頓了一下后,小齊子對著端木貴妃又拱了拱手,然后正色稟道,“貴妃娘娘,皇上讓您派個親信嬤嬤去端木家,幫大姑娘料理四姑娘的小定事宜。”
端木緋慢慢地眨了眨眼,還有些懵。
她才剛隨涵星進宮,也沒來得及見上端木憲,當然不知道今日早朝發生了什么。
端木緋怔了怔后,心緒飛快地轉動起來。
皇帝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想到讓端木貴妃派人去幫著操持自己的婚事,應該是有什么“事”挑動了皇帝,不僅如此…
端木緋的眸光閃了閃,想起剛才信國公夫人陰陽怪氣的斥責聲,顯然她是為了賀氏出頭,這么說來,信國公夫人這次進宮來找貴妃十有八九也是為了賀氏去莊子上的事。
再聯想昨天信國公世子夫人來訪,端木緋一下子就把這些散亂的珠子串在了一起,悟了:這都快午時了,早朝想來早已經結束了…皇帝在這個時候派人過來,莫非是信國公借著賀氏一事彈劾了祖父端木憲,然而,偷雞不著蝕把米,目前反而是祖父占了上風?
嘻嘻,有趣!
幸好她跟隨涵星進宮來了,否則豈不是就錯過了這場“熱鬧”?
“勞煩齊公公了,本宮心里有數了。”端木貴妃笑著應道,眼角的余光看著端木緋,混亂的思緒漸漸定了下來。
皇帝既然吩咐自己幫著打理端木緋小定的事,那就代表皇帝沒有惱父親。等這個消息傳出去后,任誰都會知道皇帝是在委婉地斥賀家不依不饒,不知分寸。
仿佛在驗證她的猜測般,就見小齊子笑容滿面地對著端木緋拱了拱手,恭賀道:“咱家還沒恭賀過端木四姑娘大喜呢!”他的神情語氣殷勤客氣得不得了。
端木緋落落大方地應道:“多謝齊公公。”
小齊子再次看向了端木貴妃,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禮,“貴妃娘娘,奴才還要向皇上去復命,就先告退了。”說完,小齊子就甩著銀白色的拂塵告退了。
“奴婢送送公公。”玲瓏機靈地把人給送了出去。
端木貴妃地看著小齊子清瘦的背影,眸光閃爍,然后笑著吩咐一個老嬤嬤道:“馬嬤嬤,你趕緊出宮去一趟端木家…”說著,她鄭重地叮囑道,“好好聽從大姑娘的吩咐。”
她的言下之意是,她讓馬嬤嬤跑這趟是去幫忙的,而不是去端木家指手劃腳的。
馬嬤嬤在端木貴妃身旁服侍了十幾年,立刻就領會了,連連應聲,很快也退了下去。
東偏殿內,只剩下了端木貴妃母女與端木緋三人,端木貴妃急忙讓宮女送上了點心茶水。
清雅的茶香與香甜的點心味交織在一起,偏殿內的氣氛漸漸地變得溫馨閑適起來。
端木貴妃捧著茶盅,慢悠悠地淺啜了兩口,才與右手邊的端木緋說起正事來:“緋姐兒,這些天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居然鬧到把端木家的私事捅到了早朝上,連皇帝都被驚動了,這滿朝百官怕是都在看他們端木家和賀家的笑話了。
想著,端木貴妃的臉上就有些一言難盡的味道,真想問問舅父信國公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端木緋咽下了嘴里的菱粉糕,就把皇帝下了賜婚圣旨后,賀氏去了莊子上的前因后果說了,聽得端木貴妃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真是辛苦紜姐兒了。”端木貴妃感慨地嘆息道。
府里弄成這樣,端木紜一個姑娘家還把端木緋的納吉禮辦得妥妥當當,果然是個能干的。
端木貴妃是既歡喜,又失落,現在也只盼著皇兒能早日回來,說不得還有機會把紜姐兒娶過門…
端木緋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又吃起點心來,一會兒含蜜棗,一會兒吃棗泥糕,一會兒喝花茶,嘴巴就沒閑下過。
看著小丫頭一臉的孩子氣,端木貴妃心里覺得有趣極了,留她和涵星又說了一會兒話,就打發表姐妹倆出去玩了。
兩個小姑娘說說笑笑地離開后,屋子里就顯得冷清了不少,端木貴妃望著那道跳躍的門簾,忍不住對著身旁的玲瓏嘆息道:“母親越來越糊涂了。”
這門婚事是皇帝下旨欽賜的,哪怕賀氏心里對安平長公主府再不滿意,也沒有剛接了圣旨,就把端木緋姐妹倆趕去莊子上的道理,更離譜的是,被父親阻止了,她還一氣之下自己跑去了莊子,現在又讓舅父鬧出端木家姑娘不孝的言論,這到底想干什么?!
是嫌端木家這幾年太平順了,是要把父親從首輔之位上拉下來嗎?!
這件事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
端木貴妃抬手揉了揉眉心,覺得母親委實太短視了。
如今賀家怕是前途未卜…
賀太后年后就又回了皇覺寺,皇帝至今都沒有去把太后接回來的意思,雖然端木貴妃至今還不知道原因,但是可以看出太后與皇帝母子之間顯然是有了矛盾,而且,矛盾還不淺。
賀家卻到現在還沒意識到這一點,以為有賀太后在一天,賀家就安枕無憂,在朝堂上耀武揚威,上躥下跳的,真以為皇帝能一直忍下來不成?
就算皇帝忍了,端木貴妃可是姓端木的,大皇子也有一半端木家的血脈,端木家的姑娘得了個不孝的名聲,大皇子能好?
想著,端木貴妃的額頭是一陣陣的抽痛。
“貴妃娘娘,您莫要氣壞身子。”玲瓏在一旁又給端木貴妃上了盅藥茶,“娘娘,那端木太夫人那邊…”
“這事本宮不管!”端木貴妃冷笑了一聲,氣急地說道,“母親也該吃點苦頭了。這把年紀了,出嫁女還被‘趕回’娘家,到時候就看看這丟臉的是我端木家,還是他信國公府!”
端木貴妃語氣中透著一絲賭氣的味道,這一回也是真的氣到了。
本來母親糊涂也就罷了,這件事只是父母之間的矛盾,信國公非要摻和進來,還把私事鬧到了朝堂上,以致事態發展到了難以粉飾太平的地步…
端木貴妃喝了幾口藥茶,順了順氣,心緒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娘娘,”另一個鵝蛋臉的宮女有些遲疑地說道,“您說,端木四姑娘在這個時候進宮,會不會是來告狀的?”
端木貴妃瞥了那宮女一眼,失笑地搖了搖頭,“本宮這四侄女啊,小小年紀,看著孩子氣得緊,其實傲氣得很,不屑做這種事。”
說來,端木緋這身傲骨與行事的大氣大度倒是頗有幾分世家養出來的氣度,看來父親在這個四侄女身上委實是費了不少心思,才教養出這么一個姑娘。
想著,端木貴妃紅艷的嘴角又翹了起來,烏黑的眸子里熠熠生輝,笑道:“本宮那女兒啊,毛毛躁躁的,要是能跟著緋姐兒學到幾分已是萬幸了!”
“阿嚏!”
端木貴妃嘴里那毛毛躁躁的女兒突然就覺得鼻子癢,打了個噴嚏,心道:也不知道誰在背后叨念自己。
心緒只是一閃而過,此刻身處御花園的涵星更關心的是端木緋,不不,應該說是——
“炎表哥?”
涵星不確定地向端木緋確認了一遍。
原來,被緋表妹輕薄了好些次的“小可憐”的就是炎表哥啊!
涵星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封炎那張俊美驕矜的臉龐,表情有些古怪。
端木緋沒有注意到,她釋然地吐出一口氣,挽著涵星的胳膊一邊往前走,一邊正色道:“涵星表姐,你說的沒錯。我做錯了事就該負責的,現在好了,我總算少了件心事。”以后做夢再也不會被夢里的封炎嚇醒了!
唔,果真是無債一身輕啊!
自從皇帝的賜婚圣旨下了后,這一個多月來,端木緋睡得安穩極了。
涵星的神情很是微妙,表情扭曲了一瞬,努力地憋著笑,不敢讓端木緋看出端倪來。
她清清嗓子,嬌聲嬌氣地抱怨道:“上次涵芳園的賞花宴,母妃還說給本宮挑駙馬呢,結果也沒挑到,真沒意思。”
大皇姐也是沒挑好駙馬,反倒是比她們倆小上好幾歲的緋表妹把終身大事給搞定了,難道這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一說到婚事,涵星又想到另一件事來,停下了腳步,興致勃勃地說道:“緋表妹,二皇兄今日要去宣國公府下小定禮,”她眨了眨眼,清麗的小臉上泛著異樣的光彩,“我們要不要去瞧瞧熱鬧?”
端木緋登時就眸子一亮,覺得自己跟涵星進宮是對的,從宮里溜出去玩,那可比從家里溜出門要簡單多了,而且,還神不知鬼不覺!
端木緋連連應聲,又連連點頭,一副深得我心的樣子。
表姐妹倆幾乎是一拍即合,相視一笑。
于是,涵星剛回宮沒一個時辰,就又來到了宮門口。
端木緋一眼就看到信國公府的馬車就停在前方幾丈外,一個青衣丫鬟一邊上車,一邊吩咐車夫道:“李大哥,麻煩去大德街。”
車夫應了一聲,就駕著馬車往北而去。
端木緋好奇地多望了一眼,她記得信國公府是在城南吧,可是大德街卻是在城北…
她正想著,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耳熟的男音:“涵星…”
涵星和端木緋一下子聽出聲音的主人,身子一僵,轉身望了過去,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眸。
這一回,表姐妹倆的運氣似乎是用盡了,她倆正好被微服出巡的皇帝逮了個正著。
當父女彼此對望的那一瞬,神情都有些古怪,皆是呆了一下。
皇帝方才把那些個折子退回司禮監后,就閑了下去,打算趁此出宮透透氣,沒想到就撞上了兩個小丫頭。
皇帝看著表姐妹倆,眉梢動了動,率先回過神來,含笑的目光從涵星又移向了端木緋,故意板著臉斥責道:“端木家的小丫頭,你馬上就要定親了,還到處亂跑,成何體統!”
“皇上,有祖父在呢。”端木緋卻是不知愁的樣子,天真地笑了,白玉般的小臉上泛著可愛的笑容,“這是皇上賜的婚,祖父肯定不會怠慢的。臣女反正也幫不上什么忙…”意思是反正沒她的事,她到處玩玩也不礙事。
皇帝怔了怔,朗聲大笑,覺得這丫頭童言無忌,說得有理。
端木憲向來都是這般忠心耿耿,哪怕這門婚事任誰都看得出來是自己虧待了端木家,端木憲也沒有半點怨言,實乃忠臣!
不過…
皇帝眸光一閃,撣了撣衣袍,又似隨意地問了一句:“那么,你的祖母呢?”
端木緋歪著螓首一臉可愛地看著皇帝,攤了攤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會說話似的,一副“您都知道了,還要來問我”的樣子。
皇帝先是覺得好笑,跟著又忍不住嘆息道:“也是委屈你們姐妹了。”
端木緋笑得眉眼彎彎,模樣更可愛了,心念飛轉,很快就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信國公府怎么說也是皇帝的舅家,皇帝一向愛面子,在沒有明確罪證的前提下,是不會下旨申斥信國公府的。
但是,皇帝十有八九是惱上信國公府了。
“要不您再賞臣女一些筆墨補償補償臣女?”端木緋涎著臉說道。
她一句話又把皇帝逗笑了,道:“你這丫頭倒是勤勉!”
確實該賞賞這丫頭…還有她姐姐。皇帝心里琢磨著,晚些他就讓皇后出面賞了這兩個丫頭,讓世人看到自己的態度,而且,也不能讓安平覺得自己在這婚事上故意折騰他們母子,哎,安平這火爆脾氣都是被父皇慣壞了…
這么想著,皇帝心里也有了決定,又隨口問兩個丫頭:“涵星,你和你緋表妹這是要去哪兒?”
涵星也沒打算瞞著皇帝,笑瞇瞇地說道:“父皇,兒臣聽說二皇兄今日去下定,就想和緋表妹去湊湊熱鬧。”
聽涵星提及二皇子的婚事,皇帝又是眉頭一動,若有所思:說來宣國公也不見得愿意把孫女嫁給二皇子,可是宣國公看出自己的為難,也就咽下了那口氣,如此體察圣意…哪里像那個信國公!
皇帝不動聲色地笑了,抬起右手以食指點了點涵星,隨口斥了一句:“你這孩子都快十四歲了,還長不大!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跑去看人家的小定禮,你羞不羞啊。”臉上倒是不見惱色。
涵星不服氣,理直氣壯地說道:“二皇兄的小定禮,兒臣去看看,那也是關心皇兄。”
端木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安撫涵星道:“涵星表姐,沒事的,反正我馬上也要小定禮了,你要看熱鬧,來看我的也是一樣的。”唔,正好今天還可以看看別的熱鬧。
端木緋飛快地朝方才信國公府的馬車馳離的方向又瞟了一眼。
涵星一臉感動地看著端木緋,覺得還是緋表妹對自己好啊。
“…”看著這兩個丫頭,皇帝不由心生一種慨嘆,幾乎無法直視端木緋那清澈無垢的眼眸了。
這個端木家的小丫頭根本就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除了學些琴棋書畫,就知道玩和看熱鬧。
還這么小的丫頭,卻被自己坑了一輩子…
端木緋沒注意皇帝復雜的眼神,轉頭笑瞇瞇地對涵星眨了眨眼,提議道:“涵星表姐,干脆我們去皇覺寺吧,我聽說遠空大師前幾日云游回來了,我一直想找他討五色碧桃呢。”
涵星還沒說話,就聽皇帝笑道:“小丫頭,那個五色碧桃可是遠空的寶貝…不過,”皇帝說著上下打量著端木緋,“沒準你這丫頭能從遠空那里討到五色碧桃。”
皇帝越說越覺得有趣,心念一動,拍板道:“朕也隨你們去皇覺寺瞧瞧。”
看皇帝一副打算去瞧熱鬧的樣子,涵星心里暗道:父皇還要說她貪玩,他自己還不是差不多了!
這時,一個內侍把給涵星和端木緋準備的一輛黑漆平頭馬車駕了過來,皇帝也跟隨兩個小姑娘上了馬車。
隨著小內侍“啪”地甩下馬鞭,馬車從宮門口一路朝皇覺寺飛馳而去,幾個打扮成普通護衛的錦衣衛隨行在側。
四月下旬,京城的天氣恰到好處,溫暖舒適,路邊的樹木全都郁郁蔥蔥,花兒開得繽紛艷麗,街道上的馬車、行人來來往往,有拉貨的馬車,有步行的路人,也有挑著擔子謀生的農人、貨郎,一派喧囂嘈雜。
馬車里,也同樣熱鬧得很,皇帝與涵星、端木緋一路上嘴巴都沒停下,一會兒說風景,一會兒說黃鶯和八哥,一會兒說功課,一會兒涵星又暗示皇帝,讓他“勸”端木緋多在宮里住幾天。
皇帝被這兩個丫頭片子逗笑了好幾回,感覺上午的疲倦與煩躁一掃而空,整個人也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容光煥發。
馬車漸漸地緩了下來,車外傳來趕車的錦衣衛的聲音:“爺,皇覺寺到了。”
皇帝、端木緋和涵星紛紛下了馬車,這時,臨近正午,皇覺寺沒多少香客,寺里顯得很是寧靜肅穆。
皇帝問了一個小沙彌遠空在何處后,就把人給打發了,熟門熟路地領著兩個小姑娘一路朝西走去。
涵星想起了什么,好奇地問道:“父皇,你剛才為什么說緋表妹可以從遠空大師那里討到五色碧桃?”
皇帝朗聲笑了,“皇覺寺這片五色碧桃林稀罕得緊,有幾年,每逢春天就有人來找遠空討桃樹,遠空不甚其擾,干脆定了個規矩,誰能從他手上贏一局,他就贈對方三株五色碧桃。”
涵星恍然大悟,撫掌道:“緋表妹,等你贏了五色碧桃,送本宮一株可好,本宮把它栽到本宮的覓翠齋去。”
涵星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覺得端木緋一定可以贏遠空,引得皇帝又是一陣忍俊不禁。
皇帝饒有興致地搖了搖手里的折扇,他也想看看當遠空對上端木緋這個小丫頭,誰會是最后的贏家。
皇帝正想問問端木緋有幾分把握,就聽涵星突然又低呼道:“咦?舅祖母怎么在這里?她剛剛在母妃那兒不是說要去接外祖母的嗎?”
皇帝眉頭一動,手里的折扇停了下來,循著涵星的目光朝右前方望去,眸子里一片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