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緋又低頭去看那張羊皮圖紙,三尺來寬的羊皮紙就把這偌大的侯府囊括筆下。
宇文真不愧是前朝的建筑大家,這侯府的布局規整而又精妙,以一排后罩樓攔腰將府邸和后花園間隔開來。
前面的府邸由多個四合院構成,莊重高雅,氣宇軒昂,后花園銜水環山,曲廊亭榭,幽深秀麗,其景致可謂開合有致,不拘一格。
端木緋只是掃了一眼,就看出了如今的侯府已經與圖紙上的大不一樣,只從她走過的地方來看,府中就不只是多了一道富麗堂皇的游廊,還多了一些假山、亭臺。
端木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西南方一棟二層樓的綠色琉璃瓦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亮得有些刺眼。
就算不看圖紙,端木緋也可以確定這棟建筑也不在她手邊的這張圖紙上。
宣武侯府這些年來可沒少“折騰”,恐怕花了不少銀子,如今一下子“損失”了整整一千六百萬兩白銀,對于他們而言,怕是要傷筋動骨,也不知道王家會不會狗急跳墻…
不過季蘭舟是個聰明人,肯定已經想到了這一點。
這時,一陣茶香飄來,丫鬟捧著熱茶來給自家主子和客人上茶,端木緋聞茶香而意動,一下子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的好茶上。
唯好茶與書不可辜負,唔,這間書房也算是兩者兼備了。
的確,如同端木緋所想,季家的賬目雖然理清了,但是這一大筆家財卻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歸賬的。
這些天皇帝的心情一直甚好,令兵部和戶部協同此事,命其在收到銀子后就盡快將其換成糧草、戰馬、兵械等等,送往南境,由司禮監督辦。
因為此事事關重大,涉及八百萬兩銀子的后續,端木憲這次臨時奉命留了京,不會隨皇帝一同南巡。
本來端木憲不去,端木緋這個孫女自然也不能去,但是皇帝額外給了一道圣旨,讓端木緋跟著安平一起。
端木緋歡歡喜喜地接了圣旨,一想到自己可以去江南了,就眉飛色舞,開開心心地繼續準備她的行李。
端木憲聞訊后有些懵了,更有些無語。
在京里,偶爾讓四丫頭跟著安平長公主倒也罷了,現在出京,家里一個長輩都沒有,卻讓四丫頭跟著安平下江南,一走就是幾個月?!
自家孫女還沒嫁呢!
再說了,以后的事誰說的準,到底會不會嫁還不一定呢!
皇帝真是老糊涂了。端木憲有些大逆不道地想著。
這一去江南就是數月,端木憲越想越覺得不好,越想越覺得要去好好敲打一下封炎,于是,他就找了個機會在云庭酒樓的門口“偶遇”了封炎。
說是偶遇,其實是端木憲派了一個小廝把封炎從酒樓中叫出來的。
“祖父。”封炎親親熱熱地對著從馬車一邊的窗口露出大半張臉的端木憲喚道,眼角一直瞟著馬車里,想看看這馬車里還有沒有“別人”。
每每聽到封炎自來熟地喚什么祖父,端木憲就會有一種自家的大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隨即心頭就浮現一句話:誰是你祖父啊!
端木憲的眼角抽了抽,故意把拳頭放在唇邊清了清嗓子,“我剛從宮里出來,正好看到你在酒樓里,就叫你過來說說話,沒打攪你吧?”
端木憲笑瞇瞇地看著封炎,話里一點歉意也沒有,或者說,任誰都能聽出這根本就不是“正好”。
封炎想的卻是另一回事,端木憲說他是從宮里出來的,那也就說蓁蓁肯定是不在馬車里了。
他有些失望,隨即又是精神一振,笑瞇瞇地說道:“不打攪。”說著,他從荷包里摸出了兩塊印石,殷勤地遞給了端木憲,“祖父,我前兩天得了兩方燈光凍…”
封炎掌上放著兩塊還沒雞蛋大的印石,呈現半透明的燈輝黃色,質地細膩純凈、溫潤柔和,色澤鮮明。
端木憲忍不住就抓起其中一塊,放在陽光下賞玩了一番,正午的陽光和煦燦爛,金色的陽光照下,半透明的燈光凍燦若燈輝。
“妙。”端木憲忍不住贊了一句,愛不釋手。
這燈光凍可是青田石中極品,與雞血石、田黃石齊名,不僅價勝黃金,而且質雅易刻。
端木憲看著這塊燈光凍已經忍不住考慮起根據這塊燈光凍的肌理與形狀,雕刻什么樣的印鈕為好。
封炎聽了端木憲的稱贊,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他知道蓁蓁一定會喜歡的。
封炎接著說道:“我本來正打算派人給府上送去,巧了,正巧遇上祖父了,這兩方燈光凍正好一方給祖父,一方給蓁蓁…”
一聽到封炎親熱地喚自家孫女的乳名,端木憲一下子又回過神來,心里是既受用,又嫌棄。這小子還真是知四丫頭的喜好,這么會討四丫頭歡心,還知道順帶討好一下自己。
心眼忒多啊!
可是這小子這么會討好四丫頭,這趟南巡應該也不會欺負自家四丫頭吧?…不對,自家四丫頭不欺負人就不錯了!!
想著,端木憲心頭的感覺更復雜了,隱約升起一種既自豪又憐憫的感覺:自家四丫頭那就是一個愛裝成白兔的小狐貍…這傻小子知道嗎?!
就在這時,后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著一陣緊張的高喊聲:“封指揮使!”
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行色匆匆,馬還沒停穩,就翻身下了馬,對著封炎抱拳稟道:“封指揮使,午門那邊鬧起來了…”
午門。端木憲怔了怔,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高懸藍天的太陽,心道:是了,今日是丁中慶和毛仁鴻在午門行刑的日子。如果說有人鬧事,那十有八九是五軍都督府的那些武官了。
如同端木憲所猜想的那樣,青年繼續稟著:“不少武官都跑去了午門,攔著不讓行刑,還叫囂著讓刑部放人!”
封炎皺了皺眉,覺得這些人真是沒眼色,他本來還想著馬上要啟程去江南,就想問問端木憲,蓁蓁還有沒有缺什么…
“阿炎,你既然有事,就趕緊去吧。”端木憲隨口打發了封炎。
封炎應了一聲,把手里的另一塊燈光凍也遞給了端木憲,“祖父,那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他一本正經地拱手告辭,跟著就吩咐那個來報信的青年:“蔣沖,你帶些人去午門維持秩序。”他的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氣定神閑。
很快,封炎和蔣沖一前一后地策馬離去。
看著封炎離去的背影,端木憲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俯首看向了手里的兩塊燈光凍。不對啊,他這是不是不小心就給封炎那個臭小子當了驛使了?
端木憲的嘴角抽了一下,差點沒把手里的燈光凍朝封炎丟了出去,但還是忍住了。也不能拿這么好的寶貝賭氣是不是?
“走吧。”
端木憲丟下兩個字后,車夫就揮著馬鞭,趕著馬車繼續前行,與此同時,另一頭的封炎已經在前面的路口拐彎了。
“得得得…”
奔霄撒著蹄子,似乎感覺到了主人的好心情,歡樂地奔跑著,如一道黑色的疾風穿梭在京城的街道上。
云庭酒樓距離午門不算遠,也就是四五條街的距離,封炎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抵達了午門的刑場,蔣沖的手腳也不不慢,帶了七八個五城兵馬司的人緊接著也趕到了。
刑場里一片喧鬧嘈雜,叫囂聲、怒罵聲不斷,本來午門行刑不許普通百姓圍觀,可此刻看來卻似乎比菜市口還要熱鬧。
“我們不服!誰也不許行刑!”
“丁大人和毛大人多年來征戰沙場,不知道為朝廷立下多少汗馬功勞,現在竟然落得個斬首的下場,這實在是讓人寒心!”
“京兆府量刑過重,我們要找皇上申辯!”
“沒錯,我們要見皇上,請皇上做主!”
五六個身形高大健壯的武將圍在了行刑臺附近,一個個兇神惡煞,有的攔在劊子手前方,有的與監刑的刑部右侍郎對峙。
劊子手身旁,丁中慶和毛仁鴻正狼狽地跪著地上,頭發披散,身形傴僂,如垂暮老者般。在牢里被關了二十來天,兩人都清瘦了不少,身上穿著灰色的囚衣,脖子和手上戴著沉重的枷鎖,那兩塊木板夾著他們的脖子,壓迫得他們幾乎要窒息。
此時此刻,兩人渾濁的眼眸中又浮現了一絲希望的火花,誰也不想死,尤其是死得這么窩囊!
面對這些咄咄逼人的武將,刑部右侍郎有些頭疼,也有些不知所措,他的額頭早就溢滿了汗珠,只能賠笑地說他也是奉旨監刑。
刑部右侍郎抬頭看了看天色,眼看著這行刑的時辰就要過了,真是頭也大了…
“呦!干什么呢?!膽敢在午門鬧事,還不趕緊散開,都散開!”封炎策馬而來,漫不經心地對著那些武將帶來的一眾親兵護衛斥道,身后一眾小弟紛紛附和,以刀鞘驅趕圍觀之人。
那些人只好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一身玄色錦袍的少年帶著七八個紈绔公子哥策馬而來,一個個意氣風發,一下子就成為了四周其他人目光的焦點,眾人神情各異。
奔霄在刑臺前停了下來,封炎如大鵬展翅般輕盈地翻身下馬,然后輕快地躍上了刑臺,手里隨意地把玩著一根馬鞭,浪蕩不羈。
“出了什么事?”封炎輕飄飄地掃視著刑部右侍郎與那幾個武將,也沒等他們回答,就接著道,“鬧哄哄的,跟個菜市場似的!我們五城兵馬司統管京中治安,你們在午門刑場鬧成這樣,是不是存心找我們五城兵馬司的麻煩!”
“就是啊。”蔣沖忙不迭附和,“這大中午的,還讓不讓我們吃頓好飯了!”
“封指揮使言重了。”刑部右侍郎眼角抽了一下,對著封炎客氣地拱了拱手,雖然他平日里很少和五城兵馬司的人打交道,卻也對他們的職責與行事略知一二。
五城兵馬司職責繁瑣,京中的事什么事都沾邊,卻又職責不清,要不要做,都看五城兵馬司的心情了。
看來,安平長公主府的這位封公子今天興致頗高啊!
想歸想,此時此刻,刑部右侍郎巴不得有人伸出援手,連忙把這幾個武將來阻攔行刑的事一一說了。
封炎把手里那條對折的馬鞭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敲了敲,漫不經意地看了看那五六個武將,又對刑部右侍郎說道:“馬侍郎,這是五軍都督府的人,讓衛國公來一趟,把人帶走不就行了!”
他隨口吩咐了下屬們一聲,就自顧自地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了,撣了撣衣袍道:“不著急,反正離午時三刻還有些時間,我們等等也無妨。”
蔣沖等人就挎著刀往封炎身后一站,一副“他們就是不走了”的樣子。
馬侍郎額頭的冷汗涔涔落下,以袖口擦了擦額頭,心道:你當然是無妨,耽誤了行刑時間,皇帝責怪下來,倒霉的是自己,可不關他們五城兵馬司的事。
可是現在,馬侍郎也是束手無策,總不能真的如這些鬧事的武將所愿,替他們去通報皇帝吧?
馬侍郎頭痛欲裂,悄悄地招了個人,讓他去刑部衙門和刑部尚書說了一聲。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離開了午門,行色匆匆,一個去了刑部,一個去了五軍都督府,事實上,也不用封炎特意派人去告知,耿安晧也是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消息,沒一盞茶功夫就已經到了午門。
封炎坐得高,望得遠,遠遠地就看到了,嘴角微翹。
他生怕事還不夠大,氣定神閑地放下茶盅,扯著嗓門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訓道:“國公爺,你可算來了!我知道國公爺貴人事忙,不過也該好好管束一下下屬是不是?別總是給我們五城兵馬司找麻煩!”
“…”耿安晧雙拳緊握,壓抑著心頭的怒火,沒去理會封炎,也沒問封炎為什么會在這里,心想著:封炎這家伙真是哪里有事就往哪里湊,就跟貓兒聞了腥味似的。
方才封炎這一叫喚,刑場周圍的其他人自然也都注意到了耿安晧。
一道道灼熱的視線都齊刷刷地射向了耿安晧,包括馬侍郎、那幾個鬧事的武將、圍觀的幾個官員、守衛在四周的禁軍…以及跪在地上的丁中慶和毛仁鴻。
眾人神情各異,有的期待,有的遲疑,有的冷笑,有的嘲諷,有的觀望,大都想看看這位年輕的衛國公到底會如何化解眼前的這個僵局。
一時間,周圍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中,似乎連風都停止了,陽光灼灼。
丁中慶面目陰沉地看著朝刑臺這邊走來的耿安晧,微微抬頭,身上的枷鎖就發出了沉重的碰撞聲,只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他覺得脖子上、手腕上疼痛難當。這種疼痛感與屈辱感提醒他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現實。
是耿安晧無用,自己才會淪落到這個境地!若是耿海還在,事情怎么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丁中慶只覺得自己就像是陷在了一片無底的泥潭中,他越掙扎,就陷得越深,那冰冷的泥水已經上升到了他的脖頸…
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耿安晧大步流星地走上了刑臺,面色凝重。
那五六個來鬧事的武將連忙給耿安晧抱拳行了禮:“國公爺!”
“國公爺,您可算來了!”其中一個虬髯胡的中年武將上前了一步,陰陽怪氣地說道,“不知道國公爺過來是為了助吾等一臂之力?!”
耿安晧皺了皺眉,聽得出對方語氣中的不善,仿佛是在暗示,如果耿安晧此行是來和他們作對的,不如少說幾句。
耿安晧忍著心中的不悅,好言相勸道:“黃世揚,本公知道你們對判決不滿,但是到這里鬧事也不是辦法。”
“午門可是宮門,宮門前本是肅靜之地,再鬧下去,只會激怒皇上,要是被治個逼宮之罪,本公也救不了你們!”
聽著耿安晧的這一句句,丁中慶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那冰冷的泥水似乎上升到了下巴的位置…
黃世揚不屑地撇了撇嘴,“國公爺,您就這么救自己的兄弟嗎?!”
“沒錯!”他身旁另一個高瘦的武將也上前了兩步,不滿地說道,“丁中慶和毛仁鴻都要沒命了,國公爺就要這樣聽之任之嗎?”
“既然五軍都督府幫不上忙,我們給兩位兄弟討個公道也不可以嗎?!”
其他幾個武將也是憤憤然地接口道,一個比一個激動,面龐和脖子都漲得通紅。
他們說到后來,話中已經帶著賭氣的味道,但是聽在耿安晧耳朵里,就像是他們當眾在他臉上甩了一個又一個的巴掌。
四周眾人都看著刑臺的方向,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著,雖然他們的聲音傳不到耿安晧耳中,卻讓他覺得如芒在背。
耿安晧心中又惱又羞,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聞訊后就特意趕來午門,又在在這里好言勸了半天了,費心費神還不是為了他們好,可是黃世揚他們卻都不為所動,還當眾打他的臉!
簡直就是不知所謂,不識抬舉!
丁中慶也好,黃世揚他們也好,他們都沒有把自己這個衛國公放在眼里!
耿安晧與黃世揚他們彼此對峙著,目光之間,火花四射。
正午的日頭毒得很,沒有什么遮蔽物的刑場就像是一個火爐般,烤的人悶熱難受,馬侍郎一會兒看看耿安晧,一會兒看看黃世揚他們,頭也大了。這可怎么辦啊?
相比之下,坐在太師椅上的封炎還是那般悠閑愜意,慢悠悠地以茶蓋拂去茶湯上的茶葉,仿佛是來看戲的。
看著耿安晧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封炎見縫插針地說道:“國公爺,我看著你怎么好像連下面的人也管不住啊?聽我一句勸,你要是管不住你的人,不如退位讓賢得好!”封炎毫不掩飾話中的嘲諷與輕蔑。
耿安晧的臉色難看至極,臉上火辣辣的,他知道他必須立威,他知道他不能讓旁人看了五軍都督府和衛國公府的笑話,他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用命令的口吻道:“黃世揚,你們別再鬧了,給本公即刻離開這里!否則,別怪本公不留情面,以軍法處置!”
話語間,耿安晧心底的不悅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來,神情冷峻。
“…”黃世揚等人雙目圓睜,感覺就像是當頭被潑了一桶冷水似的,心涼了,心底的不滿也更濃了。
“咣當!”
丁中慶再次抬起頭,身上的枷鎖碰撞,雙眼通紅地瞪著一丈開外的耿安晧,眸中布滿了如蛛網般的血絲,形容猙獰。
那冰冷無形的泥潭水已經上升到了他的下唇,他只要一說話,那腥臭的泥水似乎就要灌進他的嘴里…
但是,丁中慶還是義無反顧地開口了,聲嘶力竭地吼道:
“耿安晧,你真沒用!你只配跪下來舔皇帝的腳!!”
“你連自己人也護不住,你根本就不配當衛國公,你爹在天有靈,要是看到你這個樣子恐怕恨不得替你耿家的列祖列宗殺了你這小子,免得辱了耿家百年的威名!”
“黃老弟,你的好意兄弟我心領了!生又何歡,死又何懼,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咱們來世再做兄弟!”
“不過,你們要睜開眼睛看清楚,我今日的下場就是你們的來日,先衛國公一死,五軍都督府就要完了!”
丁中慶形容瘋癲,聲聲凄厲,帶著一種決然赴死的決絕與癲狂。
黃世揚等人看著丁中慶,一動不動。其實丁中慶所言真是他們心里所畏懼的。
唇寒齒亡。
今日是丁中慶和毛仁鴻,下一次,當鍘刀架到了他們的脖子上時,耿安晧是不是也會像今日這般畏首畏尾,只為了保全他自己!
黃世揚等人眸色幽深,心里全都沉甸甸的,像是壓了一座小山似的喘不過氣來。
自打耿海死后,一切似乎都變了。
“完了!全部完了!我們大家都遲早要下去陪先衛國公!”
跪在丁中慶的身旁毛仁鴻也跟著仰首叫了起來,聲音嘶啞粗嘎,就像是被鐵砂紙磨過似的。
上方的碧空不知何時陰沉下來,層層的陰云擋住了上方的日頭,布滿天空,整個刑場一下子就變得陰暗了不少,那厚厚的云層仿佛隨時都要墜落下來。
四周除了丁中慶的聲音外,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著丁中慶和耿安晧。
“夠了!”
耿安晧出聲打斷了丁中慶,氣得一股心火猛地沖到了腦門上。
“丁中慶,你還好意思把家父掛在嘴上!”耿安晧抬手指著丁中慶憤然道,“家父在世時,對你信賴有加,把你從一個六品千總一步步地提拔到從二品都指揮同知,委以重任!可你又何嘗惦記著他的恩德!家父一走,你就不曾把本公放在眼里!”
耿安晧越說越是憤怒,理智全無,自打父親耿海過世后心中的忐忑、不安、惶恐、疑慮…在這一刻都化為了怒火,而他只想把這股怒火宣泄出來,卻沒注意到周圍其他人的眼神都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馬侍郎暗暗搖頭,心道:這位年輕的衛國公還差得遠呢!
他堂堂的衛國公,又是五軍都督府的大都督,居然去和一個馬上要行刑的罪人對峙辯駁,實在落了下乘。
本來這個時候,自該有旁人替耿安晧說這番話,自該有旁人來替耿安晧斥責丁中慶以下犯上…偏偏啊。
馬侍郎的目光不經意地在神情各異的黃世揚等人臉上掃過,很顯然,耿安晧上位不久,還沒有真正收服人心呢!
“好熱鬧啊!”封炎掏出懷中的懷表,身形慵懶地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笑吟吟地提醒道,“國公爺,馬侍郎,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又馬上要下雨,這是不是該辦的事也該辦一辦了?”
他這一說,馬侍郎又開始頭疼了,瞟了瞟桌上的壺漏。確實,這都午時三刻了,該行刑了。
四周又靜了一靜,丁中慶和毛仁鴻只覺得喉頭腥辣干澀,渾身透骨的涼。
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更凝重,也更緊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