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端木緋喝完一盅茶,她們的馬車在車夫的吆喝聲中漸漸地緩了下來,馬車外一片喧嘩聲,涵星隨手挑開了窗簾,往外看去。
千雅園已經在前方五六十丈外,園外可以看到一些穿著異族服飾的男男女女來來往往地策馬奔騰。
隨著抵京的部族越來越多,千雅園里也住了不少人,但千雅園占地四千余畝,恢弘雄壯,比皇宮大得多,即便住了這些遠方來客,也并不顯得擁擠。
端木緋住到了涵星的華清宮里,涵星閑不住,大致安頓好后,就拉著端木緋去玩了,興致勃勃地說道:“緋表妹,本宮帶你去看冰燈,聽母妃說,雪芳園里今天一大早就把那些冰燈都擺好了…你看過冰燈嗎?”
在表妹倆清脆的聲音中,二人一路朝千雅園的東北方去了,冰燈就安置在雪芳園里。
這還是端木緋第一次看到冰燈。
冰雕塔、冰雕魚、冰雕鹿、冰雕馬車、冰雕貓、冰雕魚、冰雕花…形狀各異的冰燈做得是惟妙惟肖,晶瑩剔透,一眼望去,這滿園子都是一片銀裝素裹。
有趣啊有趣。
端木緋一方面看得目不暇接,另一方面也把懷中的手爐抱得更緊了,好看是好看,但這里實在是太冷了。
涵星的火氣一向比端木緋要好,雙頰泛著桃花般的紅暈,似乎完全沒感覺到寒意,眉飛色舞地說道:“快快快,把這些冰燈點起來,讓本宮瞧瞧。”
雪芳園里服侍的幾個內侍面面相覷,照理說,這天還沒黑,皇帝也還沒看過,自然是不能點冰燈的。
不過…
他們的目光在一旁正俯首對著自己的發紅的手背呵氣的端木緋停留了一瞬,管事的那個中年內侍立刻就附和道:“四公主殿下請稍后,咱家這就讓人點起來…”他心里想的卻是,誰讓岑督主的義妹在這里呢!
“…”端木緋聞言,驚訝地抬起頭來,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周圍的那些內侍們用行動證明了他們的決心,一盞盞冰燈中的蠟燭被依次點亮了,橘紅色的燭火透過半透明的冰雕折射出繽紛炫目的光彩,熠熠生輝,璀璨奪目。
原本霜白色的園子瞬間變得色彩繽紛起來,如夢似幻。
涵星和端木緋一邊走,一邊看,一旁的中年內侍笑容可掬地為兩位姑娘介紹著一個個冰燈。
“涵星表姐,你看那個蓮花冰燈做得可真好看,栩栩如生!”
端木緋親昵地挽著涵星的胳膊,抬手指著前方的那個足足有一個銅盆那么大的冰雕蓮花,潔白的花瓣一層疊著一層,花瓣微卷,連上面的紋路也細致地刻了出來,精致繁復而生動,蓮心點著一支白色的蠟燭,跳躍的燭火給那層疊交錯的一片片冰花瓣染上了一層橘色的光暈。
中年內侍一聽殷勤地開口道:“端木四姑娘要是喜歡,咱家給姑娘搬去如何?”
啊?這也可以嗎?端木緋一時沒反應過來,涵星覺得這個內侍真是啰嗦極了,不耐地揮了揮手道:“本宮要和緋表妹看燈,王公公若是無事的話,就先自己忙去吧。”她隨口打發這王公公。
王公公沒立刻答應,反而是用請示的眼神看向了端木緋,見端木緋正興致勃勃的看冰燈,這才恭敬地作揖道:“四公主殿下,端木四姑娘,二位在此慢慢看,咱家就先退下了,二位若是有什么事,就招呼一聲,千萬別客氣。”
在涵星嫌棄的目光中,王公公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心里還在琢磨著:這蓮花冰燈到底是搬還是不搬呢?
看著王公公磨磨蹭蹭的背影,涵星忍不住小聲地嘟囔一句:“這王公公怎么變得這么啰啰嗦嗦的…以前明明是很干練的人啊。難道是年紀大了?”
涵星嘀咕之后,就把王公公拋諸腦后,挽著端木緋一起繼續賞冰燈,流連忘返。
走著走著,涵星在一個貓兒冰燈前停下了步子,笑道:“緋表妹,如果把你家團子制成冰燈,一定可愛極了…”
端木緋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腦海中立刻就浮現了好幾個構圖,她家團子無論是睡覺,還是蹲著,或者舔毛舔爪的樣子都可愛極了。
有一瞬間,端木緋都想要自己也試著雕一個狐貍冰燈玩玩了,可惜啊,冰這玩意委實是太冷…唔,還是算了吧。
她默默地看著自己凍得發紅的手,冷得都快握不住筆了,別說刻刀了。
端木緋眷戀地摩挲著手里的手爐,正想繼續往前走,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了右前方的鯉魚冰燈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身子一僵。
她悄悄地扯了扯涵星的袖子,指了指右前方。
著一襲石青色直裰的端木珩與四五位公子正在仔細地檢查著后面的那排冰燈,全神貫注。
涵星也看到了端木珩,給端木緋做了個手勢,意思是她們換條路走。這要是被端木珩發現了,她們倆肯定又要被嘮叨了。
端木緋心里默默嘆氣,她差點忘了大哥最近在理藩院幫忙,經常來千雅園辦事。
表姐妹倆躡手躡腳地轉過身打算先溜了再說,誰想,迎面就見三四個部族少女簇擁著羅蘭郡主朝這邊走來。
羅蘭郡主一邊走,一邊轉頭對著身旁的一個少女用他們部族的語言埋怨著:“我午后就讓那些太監點燈,他們口口聲聲地說什么皇上還沒來,這些冰燈不能點,就是不肯應下。”
想起當時那些內侍一副沒商量的強硬態度,羅蘭郡主不悅地冷哼了一聲,“現在倒好,又點上了!”
說話間,羅蘭郡主身后的一個紅衣少女看到了涵星和端木緋,低呼了一聲:“是四公主…”
羅蘭郡主便下意識地朝前看去,正好與涵星、端木緋目光相對。
后方的那些部族少女似乎隱約都感覺到氣氛不對勁,都靜了下來,院子里一片死寂。
真是冤家路窄了。涵星撇了撇嘴,沒好氣地咕噥道:“運氣真糟。”說著,她沖她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挽著端木緋就要走,沒打算和羅蘭郡主她們打招呼。
可是,羅蘭郡主卻不打算無視她們。
“端木四姑娘!”
羅蘭郡主拔高嗓門叫道,聲音清亮驕矜。她大步流星地朝端木緋與涵星走了過來。
端木緋和涵星皆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涵星噘了噘嘴,心道:這個羅蘭郡主真是沒眼力勁!
表姐妹倆皆是下意識地往端木珩的方向望去,就見端木珩遠遠地回頭朝她們倆看了過來,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端木緋和涵星對著端木珩傻笑,那乖巧的神情仿佛在說,大哥哥(珩表哥),真巧。
羅蘭郡主在三四步外停了下來,昂首看著端木緋道:“我聽說封公子與你已經定親了?”
羅蘭郡主那深深的眼窩內,眸光微閃。
那天在市集上偶遇端木緋與封炎之后,她特意找人問了問,知道了封炎的不少事,知道他是安平長公主之子,曾去北境參過軍。大半年前,皇帝下旨給他和端木緋賜了婚,之后他就去出使了蒲國,最近才剛剛回來。
涵星有些驚訝,心想著,聽羅蘭的口吻,莫非她還認識炎表哥?
端木緋則覺得莫名其妙,她與封炎定不定親,與這位郡主有什么關系啊。
不過,人家問了,她也就應了,給了兩個字:“不錯。”
羅蘭郡主又上前了半步,雖然她也沒做什么出格的行為,卻隱約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
“端木四姑娘,你配不上封公子的。”羅蘭郡主神情坦然地朗聲又道,“封公子這般的‘真’勇士,配得上更好的女子!”而非端木緋這種只會投機取巧之人。
羅蘭郡主這句驚人之語震得四周靜了一靜,連不遠處的端木珩都聽到了,皺了皺眉。
那些部族少女聞言也是面露訝色,面面相覷,隱約聽出了羅蘭的幾分語言之音。莫非是…
端木緋看著正前方的羅蘭郡主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還是,這位羅蘭郡主腦子壞了呢?
羅蘭郡主也沒指望端木緋回答,一派磊落地又道:“封公子少年英雄,我心悅他。按我們西北部族的規矩,我要和你比一比,誰輸了就退出。”頓了一下后,她又強調道,“我是絕對不會輸給你的。”
羅蘭郡主下巴微揚,目光清亮如旭日。
他們草原兒女一向不似他們中原人這般彎彎繞繞,喜歡就喜歡,想要的就去爭取,就是失敗了,也沒什么好丟臉的!
她身后的那些部族少女一陣交頭接耳,心道果然,姑娘們皆是面露異彩,興致勃勃。
涵星幾乎傻眼了,她長這么大還從未見過有人搶別人的未婚夫還搶得這么光明正大,且理直氣壯的。這個羅蘭郡主到底是傻了,還是不知羞恥呢?
“…”端木緋算是徹底確認了。
唔,這個羅蘭郡主果然是腦子壞了。
自己現在再也不用擔心會被封炎滅口了,日子正美著呢。而且,封炎也不錯啊…想到封炎給她從蒲國帶回來的新鮮玩意,端木緋的眼眸就閃閃發亮。
自己又不傻,沒事找事。
“羅蘭郡主,你還是找個太醫瞧瞧吧。”端木緋一本正經地提議道,“太醫院的太醫個個醫術高超,郡主莫要諱疾忌醫了。這腦子的病癥,一定得治。”
涵星正氣得火冒三丈,聽端木緋這一說,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肩膀抖了抖。
緋表妹損起人來,可比自己厲害多了。
涵星用力地點頭應道:“緋表妹,你說的是。本宮是公主,不能怠慢了‘客人’,太醫院的蔣太醫最擅長頭疾了。”說著,她吩咐貼身宮女,“從珍,還不去把蔣太醫叫來給郡主瞧瞧!”
涵星說的是義正辭嚴,可是這話中的嘲諷之意昭然若揭。
羅蘭郡主被這一句句帶刺的話語氣得滿臉通紅。
羅蘭郡主握了握拳,懶得與涵星做口舌之爭,看著端木緋勾唇一笑,自信地說道:“端木四姑娘,你敢不敢與我比一比?”
端木緋笑了,笑得好似一頭小狐貍般。
“好啊。”她笑瞇瞇地點了點頭,“琴棋書畫,郡主隨便挑一樣就是。”她十分大方地任對方選。
羅蘭郡主眉頭一抽,原本嘴角那抹淺笑瞬間消失了。
“卑鄙!比這些中原閨秀擅長的東西,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羅蘭郡主據理力爭道,看著端木緋的眼神越發不屑,覺得她果然是個奸詐狡猾的。
那些部族貴女深以為然地頻頻點頭。
端木緋也不動怒,笑得更歡快了,慢悠悠地問道:“那郡主想比什么?”
“騎…”射。
羅蘭郡主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然而,第二字被她咽了回去,再也說不下去。
她忽然意識到,剛剛她還說端木緋卑鄙,仗著在琴棋書畫上的優勢意圖壓自己一籌,現在自己若是真的與她比騎射,那豈不是自打嘴巴?!
端木緋似笑非笑地看著羅蘭郡主,也不催促她。
她這個小狐貍表妹果然是吃什么,都不吃虧啊!涵星又是一陣大笑,故意嬌聲道:“郡主,你怎么不說話了?你想比什么?!”
羅蘭郡主感覺好像被當面打了一巴掌般,臉頰微微漲紅,紅了又青,青了又白。
自己顯然是被端木緋的話給套住了。
“哼!難怪族中長者常說你們中原人彎彎繞繞,肚子里面九轉十八彎,我算是知道了。”羅蘭郡主以一口生硬的大盛語說道,“端木緋,封公子會與你定親也不過是因為皇上賜婚,否則他…”
“郡主且慎言。”
一個平朗的男音從端木緋身后響起,著一襲石青色直裰的端木珩走到了她們身旁,蹙眉看著羅蘭郡主,后方,陶子懷與其他幾位公子也是聞聲走來。
“大哥哥。”
“珩表哥。”
表姐妹倆乖乖與端木珩頷首致意。
端木珩目光如炬,又上前了一步,對著羅蘭郡主斥道:“郡主,你百川族是有貴族的規矩,但你總是朝廷欽封的郡主,總該知道何為‘首孝悌,次忠信,講禮儀,知廉恥’!”
“古語有云:賢者不炫己之長,君子不奪人所好。”
“封炎是人,而非物品,你滿口什么比試、輸贏的,未免也欺人太甚!”
端木珩習慣地引經據典,長篇大論,聽得羅蘭郡主是頭昏腦漲,覺得這個人說話文縐縐的,怎么大半都聽不懂呢,不過,不懂歸不懂,卻也知道對方是這是在罵她。
可惡!這個端木緋說不過自己,就讓她的兄長來出頭!真是豈有此理!
羅蘭郡主越想越氣,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長鞭。
端木緋立刻就注意到了,眉頭一皺,朗聲喊道:“來人!”
這里的動靜這么大,圍了十幾個公子姑娘,且彼此之間劍拔弩張的,早就引來一干內侍的注意,但因為端木緋之前沒出聲,所以他們也只是嚴陣以待,沒擅自過來打擾。
此刻端木緋這一高呼,那些內侍好似聞到了肉香的野獸般一窩蜂地涌了過來,一個個目露紅光。
他們都知道上次幫著四姑娘打了二皇子妃的小丁子那可是直接升了兩級,又被調去內官監領了肥差,這顯然是岑督主的意思。
只要得了岑督主的青眼,什么榮華富貴沒有啊!
那王公公率先沖到了端木緋跟前,恭敬地詢問道:“端木四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王公公身后的幾個內侍也是目光灼灼地盯著端木緋,涵星幾乎看到他們身后那瘋狂搖擺的狗尾巴了。
端木緋的目光落在羅蘭郡主抓著馬鞭一端的右手上,脆聲道:“郡主,我這個人啊,一向信奉‘君子動口不動手’,不過呢,對待小人,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端木緋是在說自己是小人!羅蘭郡主氣得滿臉通紅,分明就是端木緋先找了她哥哥為她助陣!
“分明就是你…”惡人先告狀!
羅蘭郡主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端木緋打斷了:“轟出去。”端木緋不客氣地對著王公公吩咐道,抬手指著羅蘭郡主。
緋表妹可真是霸氣啊!涵星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著,就差為端木緋鼓掌助威了。
王公公連聲附和,他對著端木緋時笑容可掬,可轉頭看向羅蘭郡主時,就是另一副面孔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還請郡主移步,莫擾了四姑…四公主看燈!”
他一邊說,一邊做了個手勢,身后的那些個內侍就一哄而上,把羅蘭郡主圍在了其中,推搡著往園子的入口趕去。
“放肆!你們想干什么?”羅蘭郡主怒斥道。
然而,她的馬鞭才剛從腰頭拔出,就被其中一個內侍眼明手快地奪下了,還美名其曰:“哎呦喂,郡主,這么危險的東西還是小的替您拿著吧。”
“郡主好走,腳下滑。”
這些內侍嘴里客氣,手上可不客氣,輕輕松松就把羅蘭郡主桎梏在他們的臂彎里,推了出去,只余下羅蘭郡主徒勞的怒斥聲,自園子口的方向傳來。
另外四個部族少女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就見又一個小內侍笑吟吟地對著她們伸手做請狀。
那四個部族少女只得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園子里登時就清靜了。
涵星笑瞇瞇地負手對那王公公道:“王公公,去把蔣太醫請來給羅蘭郡主治治腦子,治不好,就別讓她到處亂跑了。”
端木緋心有同感,在一旁直點頭。
王公公慣會察言觀色,見端木緋點頭,便點頭哈腰地應了:“四公主殿下說得是。咱家這就派人去請…”怎么也不能讓這位什么郡主擾了二位的清凈!
等幾個內侍也退下了后,四周變得空曠了不少。
“大哥哥,”端木緋乖巧地對著端木珩笑了,“原來你也來千雅園了啊。”
涵星也是對著端木珩微微笑著,小臉歪了歪,“珩表哥,早知道,本宮和緋表妹就來找你玩了。”
這一瞬,表姐妹倆看著出奇得相似,都是一派天真無邪的樣子。
“…”端木珩看著這對明顯在裝乖的表姐妹,忍不住就心生一種一言難盡的無奈。
不過,方才也不是她們倆挑的事…自家妹妹雖然有幾分調皮,但還是分得清大是大非的。
端木珩心道,卻是板著臉,叮囑道:“今兒天冷,你們倆啊,別到處玩了,小心凍著。最近得了風寒的人不少,弄不好就是寒邪犯肺…”
端木珩一說起來,就是滔滔不絕的一通念叨。
表姐妹倆對這位兄長的性子已經很了解,完全不改頂嘴,但凡他說的,她倆全都乖乖應是。
說話間,陶子懷大步朝兄妹三人走來,含笑喚道:“端木兄。”
陶子懷本來今天是要去理藩院衙門做一些文書上的事,但是他聽聞明天千雅園里有接風宴,吳尚書把端木珩派到了千雅園,就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厚著臉皮跟其他人換了差事,跟過來了。
陶子懷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端木緋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表面平靜,心底卻是波濤洶涌地起伏著,震驚不已。
這首輔家果然底氣足,連宮里的內侍們都恭恭敬敬。
想他這些日子在理藩院做事,也難免和直殿監、內官監等內廷十二監打交道,那些個閹人一個個都是目下無人,對自己愛理不理的。
端木緋如此嬌蠻,可是端木珩卻視若無睹,可見端木家平日里是如何教孫女的,也難怪把府里的姑娘嬌縱成這樣!
被陶子懷這一喚,端木珩回過神來,想著這里有外人在,而且自己還有差事在身,就沒有再多說,只又叮嚀了一句:“你們兩個賞玩了冰燈,就快些回去。我還有差事在身,先走了。”
“大哥哥(炎表哥)慢走。”兩個小姑娘忙不迭直點頭,既乖巧又聽話。
端木珩對著陶子懷幾人微微一笑,他們幾人就朝繼續往前走去,還有不少冰燈要檢查呢。走在最后面的陶子懷忍不住回頭看了涵星一眼。
上次在女學考試時,他也見過涵星一次,當時只以為是端木珩的表妹,沒有深思,從今天看來,應該就是宮里那位四公主了…
陶子懷眸光閃了閃,就轉回頭,跟隨其他人出了雪芳園。
見端木珩的背影消失了,表姐妹倆彼此對視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氣。
涵星的鼻子皺了皺,想到羅蘭郡主氣還沒平,憤憤地說道:“緋表妹,這個羅蘭郡主未免也太理直氣壯了吧!”居然想跟緋表妹搶炎表哥,真是豈有此理!
端木緋看著前方那個豎著尾巴、躬身威嚇狀的貓冰燈,大眼瞇了瞇,心里也不太痛快…就好像,好像自己的魚被別人覬覦了一樣。
涵星看了看那個貓冰燈,又看了看端木緋,總覺得緋表妹此刻與這只快要撓人的貓兒出奇得相似。
“緋表妹,”涵星走過去,摸了摸端木緋的脊背,小心翼翼地給她順毛,“你放心,炎表哥才不會看上她呢。”她的緋表妹這么好,炎表哥又不是瞎了!
端木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心道:就是,封炎才不會看上她呢!
表姐妹倆一邊說,一邊繼續往前走著,賞燈論燈。
涵星覺得光是看燈太無聊,又令人去取了爐子來,兩人在雪芳園里的暖亭里烤起了栗子,吃吃栗子,看看冰燈,愜意得和。
兩人玩得樂不思蜀,這一晚,快到三更天時才歇下,但是第二天她們還是被早早地挖了起來,要去接駕。
皇帝圣駕來了千雅園,這聲勢自然是不小,加上隨行的宗室勛貴以及禁軍足足有近兩百號人,打破了這清晨的寧靜。
封炎也是一早就伴著圣駕來的,同行的還有安平、溫無宸、君然、慕瑾凡他們,還有三皇子慕祐景、四皇子慕祐易等幾位皇子也來了。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各個部族的族長與其家眷等等都來到了千雅園的入口迎接圣駕,所有人都恭敬地給皇帝請安行禮。
眾人的喊聲重疊在一起,整齊劃一,喊聲震天。
皇帝見這些部族都臣服于自己的膝下,心情大好,朗聲讓他們都起來。
一旁的封炎百無聊賴,但一看到人群中的端木緋,立刻就精神了,目光發亮地盯著他的小姑娘。
皇帝也注定到了,唇角微勾,笑吟吟地對著右手邊的安平說道:“皇姐,朕這個婚指的不錯吧?”
安平隨口應和了一聲,神情淡淡。
皇帝也不在意,反正影衛都到手了,對他而言,安平也再沒有任何大礙了,留她下來也不過是施恩,彰顯自己的恩典。
他是堂堂大盛天子,自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皇帝笑容更深,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揮了揮手道:“阿炎…還有祐景、祐易,你們年輕人都自個兒玩去吧,反正離接風宴還有幾個時辰呢。”
皇帝隨口把封炎、慕祐景他們都給打發了,自己與安平、禮親王以及一眾族長繼續往里走去。
那些年輕人很快就一哄而散,封炎立刻就興沖沖地跑去找端木緋了,“蓁蓁。”
封炎的眼里只有端木緋,根本就沒看到她身旁的涵星,涵星卻是看到他了,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
她覺得自己身為緋表妹的表姐,應該要好好維護表妹,更要給炎表哥捍衛未婚妻的機會,“炎表哥…”
涵星正要告誡他關于羅蘭的事,一個著寶藍色錦袍的青年箭步如飛地朝他們走了過來。
“封兄,”赫魯把右手放在胸口對著封炎行了禮,十分鄭重,“還有端木姑娘,昨日舍妹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在我們西北部族,素有爭婚一說。”
昨天,幾個內侍把妹妹送回去后,又有太醫上門,赫魯這才知道在雪芳園中發生了什么事,所以才特意來找端木緋與封炎解釋幾句,他的妹妹也并非跋扈之人,只是性子爽直罷了。
爭婚?!封炎的一雙鳳眼登時就警惕地瞇了起來,目光如劍地看著幾步外的赫魯。
他這是什么意思?!想和自己爭蓁蓁嗎?!
這怎么能忍,得把這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家伙打服貼了才行!
封炎活動了一下雙拳,手指的關節咯吱作響,笑容滿面地說道:“那不如再比劃一下?”看來上一次他出手是太輕了!
“…”赫魯一頭霧水地看著封炎。
他當著封炎的面告訴他和端木緋,西北部族有爭婚的習俗,其實是想讓封炎可以看看,誰才是最出色的姑娘。
但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變成封炎要和他比試了呢?
雖然心里不解,但是在他們百川族,歷來的規矩就是有人挑戰,便要應戰。
敗不可恥,不戰而退,才是恥辱。
赫魯神情堅毅地與封炎四目對視,問道:“封兄這一次想比什么?”
封炎解下了佩戴在腰側的彎刀,拿著刀鞘的左手把彎刀一橫,作為回答。
這把彎刀還是那日在市集上蓁蓁送給他的,他今日就要用它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這邊的對峙一下子就吸引了四周其他人,那些部族的年輕人還有京城的公子哥都圍了過來,有的人露出好奇之色,有的人皺眉暗暗地搖頭,也有的人興致波波,頗有幾分唯恐天下不亂的期待,俱朝封炎和赫魯望去。
哎呦喂,看來是有好戲看了!君然搖著折扇,也湊了過來,對著端木緋和涵星一陣擠眉弄眼,意思是,怎么了?
赫魯也解下了自己腰側的彎刀,自信地沉聲道:“還請封兄賜教。”
端木緋其實也沒搞清楚狀況,只能抿唇笑,做出一副單純無辜的樣子。
肯定與這黑芝麻餡的團子撇不開關系。君然暗暗心道,阿炎這分明就是一副被人侵占了領地的炸毛樣。
君然正想再試探一二,場中的二人已經開始動手了,赫魯“刷”地拔出了刀鞘中的彎刀,刀刃斜斜地劈了出去,化成一道道銀色的刀光,那凌厲的破空聲令人不寒而栗。
封炎從容地站在原地,隨手拔出了手里的彎刀,只聽“錚”的一聲,赫魯的刀口正好撞在了封炎才拔出了兩寸的刀背上,迸發出一陣清脆響亮的銳音,宛如龍吟。
刀與刀之間,火花四射。
二人對峙了一瞬,赫魯忽然將右腿一掃,攻向封炎的下盤,封炎一側,順勢徹底將彎刀完全拔出,隨手揮出一刀,似是信手拈來,卻是疾如電,勢如風。
一時間,兩人的彎刀一次次地碰撞在一起,刀光爍爍。
一藍一紫兩道身影越來越快,上下翻飛,快得幾乎看不清他倆的面龐。
“錚!錚!錚…”
一連串尖銳刺耳的刀刃交錯聲此起彼伏地回蕩四周,如那點燃的爆竹般連續炸響。
封炎微微一笑,眸中閃過一道寒芒,手里的彎刀使得更快了,逼得赫魯連連后退,忽然他左手的刀鞘往赫魯的右腕上一撞。
赫魯手里的彎刀霎時就脫手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曲線…
幾乎同時,封炎的彎刀對準了赫魯的脖頸,刀鋒詭異地一橫。
這風馳電掣之間,勝負已分。
兩人都停了下來,封炎手里的彎刀架在了赫魯的脖頸上,冷冰冰的刀背貼著赫魯的頸項,刀背微微地陷進他小麥色的肌膚,可以想象,如果封炎是以刀刃對著他的話,他怕是此刻已經命喪黃泉。
“啪嗒”一聲,赫魯的彎刀墜落在青石磚地面上,墜落聲尤為響亮。
四周圍觀的那些年輕人一片鴉雀無聲,驚呆了,有的人難以置信京中公子哥中竟然有封炎這樣的高手;有的人忍不住在心中試想如果是自己,能在封炎的手下過幾招;有的人覺得自己的脖子也有些涼颼颼的…
封炎微微一笑,笑得如同一頭慵懶的黑豹般,優雅而又帶著一種嗜血的危險,笑吟吟地說道:“你再敢打我未婚妻的主意,來一次我打一頓。”
他打封炎未婚妻的主意?!赫魯呆住了,被封炎莫名其妙的斥責搞得云里霧里。
“啪啪啪啪!”
端木緋和涵星毫不吝嗇地給封炎鼓掌喝彩,端木緋一邊鼓掌,一邊連聲歡呼著:“贏了!又贏了!”
又?!涵星和君然都抓住了端木緋話中的關鍵詞,她的語言之音是說封炎和這個赫魯已經比過一次了?
涵星眸子晶亮,心里想著待會回華清宮后,一定要好好審問一下緋表妹。
封炎利索地把彎刀插回了刀鞘,也不再理會赫魯,輕飄飄地回去找端木緋了,沾沾自喜地想著:他這樣給蓁蓁長了臉,蓁蓁對自己一定更滿意吧!
封炎一本正經地保證道:“蓁蓁,你放心,我很厲害的…”無論是誰,他都不會讓對方搶走她的!
端木緋心有戚戚焉地直點頭,她差點還忘了一點,封炎那可不是普通的“魚”,而是一條長著利齒的“食人魚”。
她心里嘀咕著,一不小心櫻唇間飄出了一兩個字。
“魚?”封炎挑了挑眉,討好地說道,“蓁蓁,你想吃魚嗎?我們去釣魚吧!”
君然看著封炎又開始對著端木緋孔雀開屏了,躲在扇子后悶笑不已。
阿炎走了半年,這一幕,自己真是懷念得緊啊。
這下可好了,阿炎回來了,自己又有好戲可以看了。
君然放下扇子,若無其事地說道:“最近湖面結著冰呢,不過,我們可以鑿冰捕魚。”
“我在書上看到過,鑿冰捕魚很容易抓到魚的。”端木緋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興致勃勃。
涵星也是躍躍欲試,“走走,我們趕緊去鑿冰捕魚。”
四人招來幾個內侍去準備漁具,迫不及待地朝崇月湖那邊去了。
封炎走了,其他人也就紛紛地四散而去,只留下赫魯在原地站了許久,然后毅然地轉身離去。
這場比試前前后后雖然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卻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千雅園中傳開了,沒一會兒,消息也由一個內侍傳到了皇帝耳中。
“這年輕人還真是血氣方剛啊!”走在最前方的皇帝朗聲大笑,停下了腳步。
寒風迎面拂來,心情不錯的皇帝卻不覺寒冷,反而神采飛揚。
這些西北部族一向桀驁不遜,自以為勇猛,卻不知他們不過是坐井觀天罷了,封炎當眾和赫魯比試,且贏得光明正大,正好揚了朝廷之威,震懾了這些部族,讓他們知道朝廷不乏勇武的年輕一代。
皇帝身后,各族王公、安平、幾個宗室親王與近臣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皇帝,亦步亦趨,也跟著停了下來。
聽聞赫魯輸給了封炎,不少人的目光就似笑非笑地朝百川族族長吉爾斯親王望去。
吉爾斯的面色僵了一瞬,他的親隨上前一步附耳在他說了一句,吉爾斯又笑了,以流利的大盛語對著皇帝贊道:“這位封公子是皇上的外甥吧?果然是少年出英雄,外甥似舅啊!”
一句話說得皇帝心里還頗為受用,哈哈大笑。
皇帝謙虛地笑道:“吉爾斯,你過獎了。朕這外甥也就是有些蠻力。”跟著,皇帝話鋒一轉,問那個來稟話的內侍,“你可知,他們倆怎么突然比試起來了?”
那個內侍維持著作揖的姿勢,恭聲稟道:“回皇上,是赫魯世子提出要和封公子爭婚,封公子是以應戰。”
吉爾斯先是驚訝兒子沒與自己說一聲,就跑去爭婚,但再一想,爭婚憑借的本來就是男兒的一腔熱血,血氣方剛,兒子如此才是男兒本色。
吉爾斯哈哈大笑了兩聲,豁達地說道:“皇上,臣記得中原有一句古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年輕人啊就是該如此,方能有血性啊!”
皇帝笑了笑,心里卻是不以為然:蠻夷就是蠻夷,也不想想封炎和端木緋的婚事可是自己這皇帝金口玉言欽賜的,是他們隨便就能“爭”,就能“拆”的嗎?!真是不懂事!
安平紅艷的嘴唇微翹,漫不經心地撫了撫衣袖,鳳眸明亮如寒星,笑意盈盈,心道:阿炎干得漂亮,誰敢搶她兒媳婦就活該被打,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一旁也有人善于善眼觀色,自然看出皇帝其實對爭婚不屑,很快就有人出聲道:“吉爾斯老哥,聽聞貴族爭婚,時有爭得頭破血流,這婚事本是喜事,為此見了血又是何必呢?”
說話的正是華藜族族長阿史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