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緋和安平不疾不徐地朝著正殿方向去了,沒一會兒,就看到惠能大師恭敬地引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自寺門口的方向而來。
為首的人正是著一身寶藍色織金刻絲錦袍的皇帝,他的身后還跟著二皇子夫婦、岑隱、宣武侯、寶親王夫婦等等七八人以及一眾打扮成普通護衛的錦衣衛,這一行人看來聲勢浩大。
皇帝當然也看到了端木緋和安平,眼中閃過一抹意外,后來眾人也是面露驚訝之色,暗暗地彼此交換著眼神,心思各異。
皇帝繼續往前走著,一直在距離安平三四步外的地方停下,笑著對安平道:“長姐怎么今日有閑情意志來這里?”
安平淡淡地一笑,“阿炎離京也有半年了,還未歸,我聽聞這里的簽特別靈驗,就帶緋兒過來求個簽。”
“那朕…我待會可要求一簽。”皇帝眉頭微挑,也被挑起幾分興致。
端木緋在一旁乖巧地笑著,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皇帝身后的楚青語正悄悄地扯了一下二皇子慕祐昌的袖子,對著他眨了下右眼。
端木緋不動聲色地瞇了瞇眼,長翹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了兩下。
慕祐昌上前了一步,對著安平作揖行了禮,笑道:“姑母,侄兒以前只聽說這千楓寺做法事很靈驗,附近的人常來這里供奉,倒是沒聽說這里求簽也極為靈驗。”
“我也聽我娘家嫂嫂說過,這千楓寺雖然小,法事卻做得不錯。”后方的寶親王妃笑著附和了一句。
“父親,”慕祐昌嘴角微勾,興致勃勃地對皇帝說道,“那兒子一會兒也帶著媳婦去求求簽,只望早日給父親添一位孫兒。”
楚青語沒有說話,故作羞赧地微微垂首,盯著自己的裙裾。
慕祐昌這句話可謂說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皇帝發出了一陣爽朗的笑聲,看著兒子兒媳連聲道好。
見狀,慕祐昌臉上的笑意更深,目光再次看向了安平,故作不經意地說道:“姑母,侄兒記得今日是姑母的生辰吧?”他煞有其事地對著安平再次作揖,“侄兒在此恭賀姑母壽比南山。”
與此同時,楚青語也上前了半步,與慕祐昌并肩而立,對著安平福了福,為她祝壽,看來頗有一種夫唱婦隨的意思。
安平神情淡淡地對著慕祐昌道:“勞侄兒記掛了。”
皇帝怔了怔,這才遲鈍地想起了今日是什么日子,看著安平的眸子里笑意倏然收斂了幾分。安平與那個人龍鳳雙生,今日也是那個人的生忌。
慕祐昌彬彬有禮地又道:“姑母,今年雖不是您的整壽,說來侄兒也該攜侄媳親自登門去給您拜壽才是。”
皇帝聽著心念一動,嘴角還是微微翹起,眸中卻是笑意全無。
今日是安平的生辰,她不在家里好好吃碗長壽面,何必非要帶著端木緋跑出來給封炎求什么平安簽,早一日晚一日不行嗎?!
剛剛二皇兒說起常有人來這廟里供奉…那安平來這里,又到底是為了什么?!
皇帝的神色越來越凝重,若有所思地轉動著大拇指的玉扳指。
楚青語暗自留心著皇帝的神情變化,臉上流露出一副誠摯的表情,含笑道:“姑母,侄媳也信佛,不過還是不如姑母您虔誠。侄媳以前在閨中時,也曾聽聞姑母常常會來這里。”
楚青語笑得溫雅嫻靜,眸底藏著一抹勢在必得的篤定。
這座寺廟雖然小,但在以后卻會是護國寺,因為這里長年供奉著崇明帝后的牌位,每一年安平和封炎都會來此祭拜他們。
幾日前,楚青語借口自己又做了預知夢,告訴二皇子安平偷偷在這千楓寺中供奉崇明帝后的牌位,提議讓二皇子在今日把皇帝引來此處。
今日是安平和崇明帝的生辰,楚青語知道安平一定會來。
果然。
楚青語其實也沒指望,單憑一個牌位就能一舉把安平和封炎母子扳倒,她不過是想借此在皇帝心里留下一根刺,讓安平和封炎受個教訓。
慕祐昌如今的地位很微妙,他既非長子,又非嫡子,還曾觸犯龍顏,惹皇帝不喜。
此時此刻,便是自己對著皇帝暴露了封炎的那個秘密,也不過是損人不利己,現在還不是時機,不過她可以慢慢為慕祐昌造勢…直到合適的時機來臨。
想著,楚青語悄悄地看了一眼就站在皇帝右后方的岑隱,著一襲蔚藍色暗紋錦袍的岑隱負手而立,嘴角含笑,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子,似乎對于其他人在說些什么全不在意。
皇帝轉玉扳指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看了看安平和端木緋走來的方向,似是若有所思。
“長姐方才從何處而來?”皇帝佯裝隨意地問道,“不如帶我也去瞧瞧…既然這里的簽靈驗,我也好去求個簽。”
“請便。”安平只淡淡地給了兩個字,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淺笑。
皇帝仔細觀察著安平的每個表情變化,不由心道:難道自己猜錯了?
其他人都是看著皇帝和安平姐弟倆,四周一片寂靜無聲,唯有寺門口的方向傳來僧人刷刷的掃地聲隨風傳來。
皇帝瞇了瞇眼,手指下意識地又轉起了那個玉扳指。
對于安平,他從來不敢輕怠。
安平素來喜歡故弄玄虛,不過去瞧瞧,他還是不放心。
“長姐,請。”皇帝若無其事地笑道,伸手做請狀。
安平率先轉身往回走去,一眾人就簇擁著皇帝和安平朝靜心殿的方向去了,迎面而來的寒風似乎變得更為猛烈了。
“端木家的小丫頭,”皇帝一邊閑庭信步地往前走著,一邊笑呵呵地與端木緋閑聊著,“這千楓寺可好玩?”
“慕老爺,我是陪夫人來上香求簽的。”端木緋一本正經地說道,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渾圓,那眼神仿佛在無辜地為自己申辯著,您怎么就覺得我就知道玩呢?!
小丫頭那瞪圓眼的樣子就像是一只可愛的小奶貓般,逗得皇帝忍俊不禁地笑了,那凝滯的氣氛似乎被沖散了些許。
皇帝笑著又道:“丫頭,那你覺得這里的簽可靈驗?”
“當然靈驗。”端木緋十分篤定地點了點頭,“我求到了上上簽呢。”
宣武侯在一旁笑著插嘴道:“老爺,端木四姑娘的運氣還真是不錯!”
“那是自然。我的運氣一向很好的!”
端木緋一派天真無邪、沾沾自喜的樣子,引得皇帝和宣武侯相視一笑,笑聲回蕩在空氣中。
端木緋嘴角彎彎,做出一副“您別不信”的表情,笑瞇瞇地說起上次她和涵星一起去舊書鋪子,正好淘到了一本前朝書圣王書韞的帖子;說但凡她出門就必是大晴天…
安平若無其事地往前走著,不緊不慢,眼角的余光看著端木緋那笑吟吟的側臉。
緋兒可真乖!…不過也焉壞焉壞的。
和她的阿炎可真般配!
安平眸底的笑意濃得快要溢出來。
岑隱負手慢不緊不慢地跟在后方,紅艷似火的唇角在寒風中微微勾起,似乎心情不錯。
相比下,楚青語的臉色卻不太好看,看著端木緋的眼神陰鷙冰冷。
她當然還記得那天拜端木緋所賜的那一巴掌。
當天回了皇子府后,她就曾向二皇子告過狀,但二皇子卻讓她不許再提此事,說他們現在得罪不起岑隱,反而需要討好岑隱的。
甚至,二皇子次日就代替她去找岑隱“道歉”以示好…
話語間,一行人就來到了靜心殿前。
皇帝聽端木緋說著她平日里的那些個趣事,被逗得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丫頭,照你這么說,你還是個大福星?”
端木緋用力地點了點頭。
皇帝又是一陣大笑,似乎全然忘了上香求簽的事,這時,后方的慕祐昌出聲對安平道:“姑母,您剛才可是來這里上的香?”
皇帝聞言,停下了腳步,抬眼朝前方右前方的那個殿宇望去,匾額上龍飛鳳舞地寫著“靜心殿”三個大字。
“好字!”皇帝贊了一句,就大步流星地進了殿,其他人緊隨其后。
眾人一進店門,就紛紛地解開了身上的斗篷,也包括楚青語。
楚青語把斗篷交給丫鬟后,正要繼續往前走,又一下子停住了,目光落在了前方的端木緋的身上,瞳孔微縮。
這是…
楚青語一眨不眨地盯著端木緋胸口的那個八寶瓔珞項圈上,目光灼灼。
別人也許不認識,可是她知道,這個八寶瓔珞項圈是屬于祖母楚太夫人的,是祖母非常珍愛的首飾。
它怎么會在端木緋的身上?!
楚青語的雙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指甲掐進柔嫩的掌心…
她定了定神,很快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去,在心里對自己說,一旦自己找到崇明帝后的牌位,今日陪著安平來此的端木緋必然也會被皇帝所遷怒!
殿內空蕩蕩的,什么人也沒有,兩邊有各有一排蠟燭,燭火昏黃,正前方供著一尊栩栩如生的楊枝觀音像,那觀音大士頭戴珠冠,身著白袍,左手托凈瓶,右手執楊枝,面如十分慈祥,讓人看著就覺得心也跟著寧靜了下來。
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皇帝心下釋然,走上前去,一旁一個小廝打扮的小內侍急忙點了香,然后呈給了皇帝。
皇帝上了香后,又饒有興致地捧著簽筒搖起簽來,竹簽在簽筒里噼里啪啦地撞擊著,清脆響亮。
不一會兒,只聽“啪”的一聲,一支竹簽從簽筒里掉了下來。
楚青語在距離皇帝三步外的躬立著,目光幽深,櫻唇緊抿著。
她確實記得崇明帝后的牌位是被供奉在這千楓寺里,難道不是在這個靜心殿,亦或者…
楚青語不動聲色地環視著四周,也跟著慕祐昌一起上了香,求了簽。
一陣微風自殿外吹來,吹得觀音像旁的黃色帷幔微微地搖曳飛舞起來,簌簌作響。
這是…
楚青語注意到那黃色的帷幔后似乎有一個紫檀木佛龕,興奮地瞳孔微縮。她不動聲色地在丫鬟的攙扶下站起身來。
皇帝求了簽后,就在這殿中隨意地賞了一圈壁畫,偶爾與隨行的宣武侯、寶親王等人閑話家常,很快他就覺得無趣。
這個靜心殿也沒什么出奇的。
皇帝正打算離開這里,就聽一個女子的低呼聲忽然從后方響起。
眾人都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兩三丈外,楚青語不知何時出現在楊枝觀音像旁,她似乎是被絆了一腳,右手下意識地抓住觀音像旁的黃色帷幔。
“呲啦”一聲,那帷幔被她順手扯裂,布料撕裂聲在這偌大的殿宇中分外響亮。
“二皇子妃。”青衣丫鬟急忙上前兩步扶住了楚青語,“您沒事吧?”
堂堂二皇子妃行事如此毛躁!皇帝看著前方的一片狼藉皺了皺眉,心底暗暗搖頭。
皇帝抬手做了個手勢,隨行的小內侍立刻領會,上前幾步,歉然地對惠能大師道:“住持大師,真是失禮…”
“這…這是什么?”
小內侍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楚青語打斷了。
楚青語抬手指著觀音像的右后方驚呼起來,努力按捺著心中的激動。
順著楚青語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那被撕裂成兩半的黃色帷幔后,有一個三尺來寬的紫檀木雕花佛龕被嵌在墻壁上。
惠能大師對著眾人行了個佛禮,神情平靜地解釋道:“阿彌陀佛,這佛龕里供的是一尊玉觀音像,倒是驚擾慕少夫人了,失禮。”
楚青語看著惠能大師那看似虔誠的模樣,卻是一個字也不信。
她得意地勾唇笑了,與身旁的慕祐昌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慕祐昌故作隨意地說道:“惠能大師,既然是供奉觀音像,為何遮遮掩掩的?”
皇帝瞇了瞇眼,雖然沒有說話,顯然也有同樣的想法,不禁朝一旁的安平看了一眼,心里總覺得有些蹊蹺。
皇帝忽然大步上前,雙手抓住那個佛龕上的把手,往外一拉…
“吱呀——”
楚青語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佛龕,心跳砰砰加快,眸底掩不住期待之色,越來越狂烈。
她一定要讓封炎后悔,后悔他輕視了她,后悔他辜負了她…后悔他選擇了端木緋!
佛龕的柜門一下子就被打開了,龕中之物也就映入皇帝以及后方眾人的眼簾——
那是一尊不足尺高的白玉觀音像,相貌秀麗端莊的觀音優雅地立于蓮座之上,雙手捧持一莖蓮花,那半闔的雙眸和微微翹起的嘴角帶著一種對眾生的悲憫。
皇帝怔了怔,忽然心生一種被觀音像看透的狼狽,身子微僵。
楚青語也看到了那佛龕中的白玉觀音像,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差點沒失態地驚呼出聲。
怎么會這樣?!
這里面放的竟然不是崇明帝后的牌位,那么安平到底把牌位藏在了哪里…
想著,楚青語忍不住朝左后方的安平望去,只見安平不遠不近地站在距離皇帝兩丈外的地方,神色淡然地看著佛龕里的觀音像,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看來牌位不在這里。楚青語心緒混亂如麻,幾乎無法冷靜地思考。
“阿彌陀佛。”惠能大師單掌又行了個佛禮,走到皇帝身后解釋道,“慕老爺,實不相瞞,這尊觀音乃是先師親手所刻,只可惜先師病逝,沒能給這觀音像刻上眼珠,就撒手人世。這觀音像尚缺這最后一步,所以貧僧才會將其鎖在這佛龕中,倒是不小心驚擾施主了。”
皇帝下意識地俯首朝佛龕里的那尊觀音像仔細看了看,這才注意到如同惠能大師所說,這尊觀音像半闔的眼眸中空空如也,沒有刻上眼珠,所以,自己方才第一眼看到這尊觀音像時才會感覺有些怪異…
就在這時,觀音像右眼中忽然流下一滴黑色的眼淚,沿著觀音的面龐往下,這一幕驚得皇帝連退了兩步,下一瞬,就聽岑隱陰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是哪來的螞蟻…”
皇帝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觀音像上那哪是什么黑淚,分明就是一只小小的黑蟻正好從觀音像的右眼中爬了出來。
皇帝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又被嚇了一跳,只見那佛龕里不知何時爬出一行行的黑蟻,數以百…不,是數以千計,那黑壓壓的黑蟻緩緩地爬動著,發出幾不可聞的沙沙聲。
后方的寶親王妃下意識地發出一聲低呼,花容失色地連退了好幾步,就怕那黑蟻會爬到自己身上似的。
小內侍急忙擋在了皇帝前方,誠惶誠恐地說道:“老爺小心。”
小內侍的臉色不太好看,這要是讓皇帝不慎沾上了這些螞蟻,那他可要吃不了兜著走啊!
岑隱微微蹙眉,沉吟道:“這大冬天的怎么會有螞蟻?”
皇帝心下咯噔一下,是啊,這大冬天的,前兩天剛下過雪,連野外的積雪都還沒化完,怎么會有螞蟻呢!
俗話說,天生異象必有妖。
莫非是因為他方才魯莽,是以觸怒了神靈?!
皇帝下意識地又看了那個佛龕一眼,那環繞在白玉觀音像旁的黑蟻群還在爬動著,密密麻麻,只是這么看著,就讓人覺得心里發毛,像是這些螞蟻爬在自己的心口上一般。
想著,皇帝轉頭看向了楚青語和慕祐昌,眼神漸漸變得冰冷銳利。
如果不是他們兩人適才大驚小怪,怎么會鬧成這樣!
“你們倆啊,都成了家,就是大人了。”皇帝冷聲遷怒道,“怎么一點點小事還是一驚一乍的,也不怕讓外人看了笑話!”
其他的“外人”皆是神情微妙,一個個都默不作聲,只當沒有看到。
“父親恕罪!”楚青語和慕祐昌自然知道皇帝是在遷怒,急忙跪了下去,只覺得其他人的目光如針般扎在他們身上,又羞又窘。
皇帝根本無視眾人,只想宣泄心頭的不悅,滔滔不絕地怒斥著:“這里可是佛門圣地,被你們倆搞得一片烏煙瘴氣的!”
“等回府,你們倆都給朕抄十遍《金剛經》,好好靜靜心!”
“哼,楚家女也不過如此!”
皇帝顯得氣得不輕,連“朕”這個自稱都渾然不覺地脫口而出,跟著他就拂袖而去,心里只覺得自己難得空閑出來散散心,就讓他們倆敗壞了自己的興致!
端木緋靜靜地看著皇帝大步離去的背影,長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兩下,眼簾半垂,盯著自己的鞋尖,眸光閃了閃。
楚青語是楚家女。
就是因為這一個“楚”姓,自己重活了一世后,才會一直忍容著楚青語。
好在,現在楚青語已經出嫁了。
如今無論皇帝,還是其他人一想起楚青語,她首先是二皇子妃,其次才是楚氏女…至少,現在以及將來楚青語再出什么事,可以把對楚家的傷害降到最低。
“夫人…”端木緋挽起了安平的胳膊,親昵地笑道,“我們也走吧。”
端木緋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內尤為響亮,引得跪在地上的楚青語下意識地循聲望了過去,正好與端木緋四目對視。
端木緋唇角一翹,斜眼給了楚青語一個高高在上的眼神,與安平一起望殿外走去。
“緋兒,快披上斗篷免得著涼了。”安平溫和而慈愛地說道。
后方岑隱陰柔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惠能大師,真是讓大師見笑了。這是我們老爺捐的香油錢,不成敬意。”
“施主多禮了。”
惠能大師的神情舉止從頭到尾都是不卑不亢,不嗔不怒,仿佛沒什么事情可以引得他動容。
安平轉頭朝后方的岑隱和惠能大師看了一眼,唇角微微一勾,就笑吟吟地與端木緋一起出了靜心殿。
跨出了高高的門檻后,安平的眸中多了一絲冷意。
皇帝一向生性多疑,安平心知無論是皇帝還是二皇子剛才“演”了那么一場大戲,十有八九是懷疑自己在這千楓寺供奉了什么。
幸好,自己早有準備,在佛龕里設計了隱秘的暗格安放兄嫂和薛大哥他們的牌位,像皇帝這般直接打開佛龕的柜門,能看到的不過是那尊觀音像而已,而佛龕中的那些黑蟻也是特意放在里面嚇人的,并不僅僅是為了防皇帝,也是用來嚇退某些好奇心太重的人。
她的謹慎終究沒有白費。
安平鎮定自若地往前走著,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淺笑。
沒有人在意跪在殿中的慕祐昌和楚青語,隨著眾人的陸續離開,周圍一下子空曠了不少,空氣變得更為清冷了。
慕祐昌定了定神后,緩緩地站起身來,那冷硬的大理石地面跪得他的膝蓋發疼,這種疼直刺心口。
慕祐昌看向楚青語的眸子里飛快地掠過一抹怨艾。
一閃而逝。
她畢竟是楚家女。
慕祐昌在心里對自己說,忍下來了,躬身去攙扶她,安慰道:“語兒,父…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慕祐昌神情溫和,一派君子如玉。
楚青語神情怔怔地目送端木緋和安平離開的背影,三魂七魄似乎丟了一半。
慕祐昌的聲音讓她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她深吸一口氣,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些,抬眼看著身旁的慕祐昌輕聲道:“我可以肯定…”
她溫婉的聲音透著一絲外人聽不懂的意味深長。
慕祐昌瞇了瞇眼,沒有說話。
自從他們倆大婚后,楚青語就告訴了他好幾件預知夢的事,比如之前那場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比如一個月前柳御史彈劾了游君集,比如半個月前誠國公病逝了…
楚青語說得事全都一一實現了。
所以,他相信她,這個小廟肯定不簡單。
只可惜,安平太狡猾了!
慕祐昌看著一旁的一排火燭,眸光微閃,嘴角勾起一個詭譎的淺笑。
“語兒,快起來吧。”慕祐昌假借著攙扶楚青語的動作,不動聲色地用袖子一拂,將一根燃燒的蠟燭掃到了地上,“我們走吧,父親要走遠了。”
看著那跳動的火焰,慕祐昌笑得更溫和了,只是笑意不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