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云舒展,山間花開馥郁。(wap.K6uk看啦又看手機版)
皇帝直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人比花嬌的少女微微勾唇,目光很快穿過她鬢發間的那朵芍藥花望向了后方那抱琴的婆子,朗聲笑道:“是矣!阿隱,你說的是,付姑娘才是那愛琴惜花之人啊!”
付盈萱微微一笑,福了福道:“多謝慕老爺謬贊。”
皇帝深深地看著她,眼眸異常的明亮,話鋒一轉道:“付姑娘,你初至京城,想來對京中的琴行所知不多我來給你推薦一個修琴的師傅可好?”
這最好的修琴師傅十有就是一個杰出的制琴師,皇帝推薦的制琴師必然是不差的,這也是一種圣寵。
誰想,付盈萱卻是不卑不亢地婉拒了:“多謝慕老爺的好意。”她的眼眸明澈靈動,笑容溫婉,宛如這三月的春風徐徐拂來,“自我拜入家師門下,家師教導我的第一件事不是彈琴,而是斫琴、修琴。”
皇帝驚訝地微微揚眉,嘴角的笑意更濃,又贊了一句:“這琴道上,付姑娘真乃全才也。”
“不敢當。”付盈萱正色道,“家師教導我,只有了解琴的每一個構造,才能做一個好的琴師。”
說著,她又看向了下方的端木緋,故意問道:“端木四姑娘以為如何?”她的俏臉上看來笑語盈盈,但語氣中又透著一絲隱約的挑釁。
這位端木四姑娘是會彈琴,但她總不會斫琴、修琴吧?!
端木緋歪了歪小臉,一臉天真爛漫地說道:“喜歡彈琴就彈琴,為何要扯上斫琴、修琴?!那豈不是寫字要去學制紙、筆、墨;下棋要去學制棋盤、棋子;繡花要學如何養蠶織布”
歪理!真真是歪理!付盈萱的櫻唇張張合合,卻又一時啞口無言。
皇帝聞言,又是一陣大笑,扇著折扇瀟灑地轉過了身,繼續往山上走去,慕祐昌和付思恭隨行在側。
見狀,端木緋暗暗松了一口氣,總算是把皇帝的注意力從姐姐身上轉移了出去。
幸好有岑隱在!
端木緋抬著小臉,一本正經地對著三四階石階外的岑隱悄悄地拱了拱手,意思是,真是多謝多謝!
岑隱莞爾一笑,縷縷陽光透過那濃密的樹蔭照耀在他那完美無瑕的臉龐上,像是灑下了一片璀璨的碎金似的,真可謂回眸一笑百媚生,山道兩邊姹紫嫣紅的群花頓時黯然失色。
端木緋身旁的端木紜若有所思地來回看了看岑隱和端木緋,也隱約感覺到了什么。
她是聰明人,也能感受到皇帝打量她的目光透著一絲專注與灼熱,明白岑隱這是在幫她,也是對著岑隱抿唇一笑,明艷動人。
山林中,花枝隨風搖曳,花香彌漫,眾人在這個短短的穴曲后,繼續往山上而去。
皇帝一路心情都很是暢快,一會兒問端木珩、付思恭的功課,一會兒又與兩位皇子說起山頂的那片碑林。
等一行人走到大平山頂時,已經是午時過半了。
一座古樸雅致、黃墻青瓦的寺廟出現在一片綠蔭的環抱中,大門的匾額上赫然以楷書寫著“大平寺”三個大字,寺廟上方青煙裊裊,比之皇覺寺和京中的那些寺廟,這座深山之中的寺廟顯得幽靜了不少。
最后一段山路有些陡,皇帝的氣息也有些凌亂。
他稍微調整了一下呼吸后,仰首看向了大門上的那方匾額,贊道:“爽利挺秀,骨力遒勁,筆鋒得意處顯現爐火純青啊!不愧是司羲成的手筆!”
皇帝口中的司羲成是五十年前的一名書法大家,獨愛楷書,數十年研究前人大家的楷書風格,最后自創獨樹一幟的“司體”楷書,成為大盛朝書法史上那最濃重墨彩的一筆。
其他幾人也是抬眼看著那塊匾額,什么“用筆渾厚強勁”、“結體嚴緊”、“饒有筋骨,亦有鋒芒”云云的贊頌聲此起彼伏。
二皇子慕祐昌想到了什么,笑著說道:“我記得,這大平寺后寺的碑林中就有司羲成的刻碑”
“不錯。”端木珩頷首道,“我去歲來時還把那方碑文拓印了回去。”
瞧皇帝興致勃勃的樣子估計是要去碑林,端木緋看了看身旁的端木紜,心里琢磨著:她們倆還是要尋著機會和皇帝分道而走才行。
她正沉吟思索著,就見前方的大平寺里走出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僧人,那僧人著一身青色的僧衣,面目俊朗清秀,身形修長筆挺,一手拿著一串青色的佛珠,整個人看來如同一株極有風骨的修竹般。
年輕的僧人快步朝他們走來,停在了幾步外,對著他們合掌,恭敬地施了一個佛禮,“阿彌陀佛,小僧玄信見過幾位施主。”
玄信對著眾人微微一笑,俊朗的面龐看來分外親和,又道:“小僧并非蓄意偷聽,只是剛才隱約聽到幾位施主提及碑林和司羲成,敢問各位施主可是要去后寺碑林?且由小僧為施主帶路如何?”
“父親,”二皇子慕祐昌突然上前一步,走到皇帝身旁笑道,“端木公子知道”
慕祐昌想說端木珩知道路,可是皇帝已經笑著道:“小師父,我們正好想要在這寺中賞游一番,那就勞煩小師父帶路了。”
玄信唇角一勾,笑容更深,飛快地看了慕祐昌一眼,然后又對著皇帝施了一個佛禮:“施主請。”
皇帝率先朝寺門的方向而去,慕祐昌身形僵直地站在了原地,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
玄信的嘴角翹得更高,疑惑地朝慕祐昌走近半步,“施主?”
慕祐昌的嘴角緊抿,面色怪異地看了玄信一眼,這才大步追著皇帝而去。
他似有心事,完全沒注意到后方的端木緋正若有所思地來回打量他和玄信,眉頭微揚。
她總覺得這兩人之間似乎有些不正常。
等等!端木緋忽然靈光一閃。
二皇子和年輕的僧人 莫非這個叫玄信的僧人就是那個住在舞陽那宅子里的僧人?!
端木緋目光微凝,盯著玄信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心念飛轉:很顯然,二皇子事先不知道玄信會出現在這大平寺,而看玄信的樣子,他出現在這里應該不是偶然,而是早就等在這里了。
也就是說,玄信早知道在這里能見到二皇子。
二皇子今日是和皇帝一起出行,圣駕的行蹤可不是誰都能知道的,難道是——
舞陽?!
端木緋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現了舞陽的名字。
以她對舞陽的了解,哪怕舞陽是長姐,對于下頭的弟妹都是有幾分包容的,但是女子的名節重于天,她這次吃了這樣的大虧,也不會真的生生咽下這口氣。
這些日子,舞陽一直被皇帝軟禁在宮中,她也好一陣沒見到她了,看來,舞陽終于動了。
端木緋眸光微閃,饒有興致地看著玄信那修長挺拔的背影。
一行人在玄信的指引下,很快就進了大平寺的大門。
一進門,迎面而來的竟然不是檀香味,而是濃濃的玉蘭花香,大門后的庭院里種了幾株蒼古遒勁的玉蘭,高高的玉蘭樹直沖云霄,那一朵朵潔白如玉般晶瑩剔透的蘭花幾乎有人的手掌那么大。
玄信忽然停下了腳步,彬彬有禮地對著皇帝問道:“小僧還不曾請教施主貴姓。”
“免貴姓慕。”皇帝也不避諱,搖著折扇笑著答道。
“慕”玄信故意拖長音調,又朝慕祐昌的身上瞥了一眼,“慕可是大姓啊。”
慕祐昌的面色又是一沉,若非是皇帝還在這里,他幾乎就要失態 “慕施主,敝寺這片白玉蘭已經有五百歲了。”玄信抬手指了指上方的那一片白玉蘭笑道,“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一次的擦肩而過。人這一輩子最多不過短短百年,能看見活了五百歲的白玉蘭開花,也不枉此生了!”
端木紜和端木緋也是抬眼望著這片在陽光下瑩潤生輝的白玉蘭,目露贊嘆之色。
一陣狂風拂來,片片潔白的花瓣夾著幾朵白玉蘭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如同下起一片花雨。
端木紜眼明手快,信手一抓,就接住了一朵白玉蘭,笑瞇瞇地遞給了端木緋,“蓁蓁,你聞聞,這白玉蘭香極了。”
端木緋將那朵芳香馥郁的白玉蘭放在鼻下,深深吸了口氣,陶醉得瞇了瞇眼,笑道:“姐姐,這五百年的白玉蘭果然不同凡響,好似比別處的還要芬芳馥郁。等回府后,我就把它做成香囊好了”
端木緋一邊說,一邊笑瞇瞇地把那朵白玉蘭送到了端木紜的鼻下,眼角的余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慕祐昌。
眾人忙著賞蘭,唯有慕祐昌站在原處一動不動,面沉如水,根本就沒心思賞蘭,目光一眨不眨地地瞪著玄信那俊朗的側臉。
此刻年輕的僧人下巴微抬地仰首望著半空中的白玉蘭,顯得他的脖頸越發修長,像是匠人精心雕琢而成,那般清雅出塵。
慕祐昌削瘦的身形繃緊,眸子陰沉如墨,心道:
玄信,他到底意欲何為?!
他與玄信相識在半年前的秋天,那日,他獨自出宮閑逛,偶然經過普濟寺,就進去隨便走了走,在普濟寺的藏經閣里偶然認識了玄信。
他見玄信對藏經閣的那些書籍了如指掌且出口成章,就與他多聊了幾句,兩人一見如故,頗為投契。之后,他就時常去普濟寺找玄信,他倆越來越“投緣”。
可是,普濟寺是寺廟,終究是不太方便,他才把玄信暫時安置在了大皇姐舞陽在葫蘆巷的那個宅子里。
二人如膠似漆地過了數月后,好景不長。
當“大公主在宮外豢養僧人”的謠言被曝出來后,慕祐昌就害怕了。
他是真心喜歡玄信,但是,他更明白他與玄信的事是見不得光的,要是被人發現,他就徹底和皇位無緣了!
慕祐昌輾轉反側地思考了幾日后,決心當斷則斷,干脆就不再出現在玄信的眼前。
半個多月前,在宣國公府的茶會里,當封炎偶然提及他在葫蘆巷附近看到一個年輕僧人時,慕祐昌慌了。他心知只要玄信還在京城,就是一條有跡可循的線索說不定有一天他和玄信的舊事就會被人查出什么端倪來。
他越想越是寢食難安,又悄悄去普濟寺找了玄信,柔情蜜意了一番,再借口他馬上要去江南讀書,打算把人先遠遠地送走,反正玄信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沒想到 慕祐昌眸光閃爍,目光陰沉地看著前方正與皇帝談笑風生的玄信。
他本來最喜歡玄信的聰慧通透、妙語如珠,現在看來,這也會是他最大的麻煩與困擾。
很顯然,以玄信的聰慧,聽他剛才的言下之意,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想著,慕祐昌瞳孔猛縮,一陣心驚肉跳,幾乎是坐立難安。
就在這時,前方的玄信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朝慕祐昌的方向望了過來,又是粲然一笑,那俊朗的臉龐神采飛揚。
然而,這一笑看在慕祐昌的眼里,卻充滿了挑釁。
二人的目光穿越眾人在半空中彼此對視著,慕祐昌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再一次感到了恐懼。
現在父皇就在這里,要是玄信說了什么的話,那么 慕祐昌幾乎不敢想下去,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目光陰鷙。
下一瞬,玄信就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對著皇帝又道:“慕施主,這‘老寺蘭香’是敝寺的第一景,各位且隨小僧來,小僧帶各位去看看敝寺的第二景,‘紫竹碑海’。”
玄信再次伸手做請狀,不緊不慢地領著皇帝一行人繞過正前方的大雄寶殿,朝著西北方走去,說說笑笑,云淡風輕。
慕祐昌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雙手握握合合,不時朝玄信的方向瞥著。
如果說,此前慕祐昌對于玄信還有一絲歉疚與憐惜的話,此刻,早就煙消云散了,心頭只余下了滿滿的怨艾。
玄信既然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就該知道他們是絕對不可能在一起的,為什么還要如此糾纏不休、死纏爛打?!
以前,他還以為玄信品性高潔,是朵解語花,如今看來,他真是看錯他了!
一行人看著和樂融融,其實心思各異,很快,他們就看到前方一大片郁郁蔥蔥的紫竹林映入眼簾。
只見那紫竹的竹葉青翠欲滴,節節竹竿呈現紫黑色,翠綠與濃紫交相輝映,竹林在春風中搖曳著發出“沙沙”的聲響,朝氣蓬勃,襯得一旁那殘舊蕭索的碑林也平添了幾分雅致與生機。
“慕施主,”玄信笑著又道,“這片紫竹林乃是敝寺的住持親手所栽”
“哦?”皇帝微微挑眉,又生出了幾分興趣。
玄信娓娓道來:“幾十年前,這大平寺曾經歷一場大火,燒毀了近半個寺,也包括碑林附近的一片竹林。這一帶曾經荒蕪了十幾年。二十年前,住持大師入寺后,因為酷愛書法,所以時常來這片碑林賞碑,每日來此,他就種下一株紫竹,五年下來,滴水成海,便種成了這片紫竹林,也成就了這‘紫竹碑海’。”
話語間,一行人就來到了碑林前,那密密麻麻的石碑高高低低,層次不齊,乍一看,一片晦暗蕭瑟,透著一種墓地般的陰森感。
不過,剛聽玄信閑話家常般說了這么一件寺中逸事,眾人看著這片碑林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興味。
“慕施主,這塊碑就是司羲成親手所鐫刻。”玄信指著最外面一排的某一塊石碑道。
皇帝大步走到了那塊缺了一角的石碑前,那遒勁有力的碑文赫然進入眼簾。
他悠然地賞了會碑文后,又看向了玄信,眸中透著一絲打量。
他對這年輕的僧人印象不錯,瞧他言行得體,俊俏聰慧,看樣子也讀了不少書,隨口問道:“小師父,你來這寺中有多少年了?”
玄信微微一笑,又施了一個佛禮:“小僧近日云游到此,是以在此掛單。”
所謂“掛單”,就是游方僧投宿寺院,暫時把衣缽掛在僧堂里的名單下。
皇帝的臉上難掩驚訝之色,他看這僧人對這大平寺如數家珍,還以為他是這里的知客僧,沒想到不過是在此掛單。不過,聽這僧人的口音應是京城口音 一旁的慕祐昌唯恐玄信亂說話,一直提心吊膽地跟在皇帝的身旁,聽玄信這么一說,面色又是一變。
“父親。”慕祐昌硬生生地把即將脫口的“皇”字改了口,清清嗓子提議道,“這都快未時了,您還沒用膳,不如在寺里先用點齋飯吧?”
皇帝皺了皺眉,不悅地看向了慕祐昌。他正在與玄信說話,哪怕玄信不過是一個游方行腳僧,慕祐昌如此打斷他們說話,實在是失儀。
皇帝一個細微的臉色變化,慕祐昌立刻感覺到不妥,嘴角扯出一個略顯僵硬的淺笑,自我調侃道:“說來慚愧,兒子真是沒用,才走了這么些山路就累著了,腹中也是饑腸轆轆,比不上父親龍精虎猛。”
皇帝聽了,對著慕祐昌輕斥道:“昌哥兒,我平日里也與你說了,別埋頭只讀圣賢書,還要多動動,練練騎射。文武雙全才是我慕家好男兒!”
聽皇帝的語氣似乎是在訓子,其實心里對慕祐昌剛才的恭維還頗為受用,神色之間掩不住的自得之色。
知父莫若子,慕祐昌心知肚明,賠著笑臉唯唯應諾。
皇帝數落完后,就話鋒一轉:“小師父,擾煩你領我們去用個齋飯。”
玄信溫文爾雅地一笑,歉然道:“說來也是小僧大意了,忘了詢問幾位施主是否用過午膳。還請幾位隨小僧來,粗茶淡飯,還請莫要見怪。”
玄信說著,又在前方為眾人領路。
一行人說笑著隨玄信去了西廂用齋飯,男子擺一桌,姑娘們又擺了一桌。
與此同時,皇帝令岑隱捐了一筆香油錢,闊綽的手筆引來了大平寺的住持大師。
那住持也是個妙人,三言兩語間就與皇帝聊起了書法與司羲成,跟著又提起寺中的藏經閣里還收藏著由司羲成親手撰抄的佛經,說是平日里這經書是不對外客借閱的,因為慕施主是愛字之人是以開方便之門云云。
皇帝被挑起了興致,就把幾個小輩給打發了:“你們幾個自己隨處去走走吧。我隨大師去藏經閣看看。”
眾人皆是應聲,端木緋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巴不得離皇帝越遠越好。
皇帝一行人很快就隨著住持走遠了,周遭就只剩下了端木家的三人和付家的二人,氣氛凝滯了一瞬。
端木珩微微一笑,對著端木紜和端木緋說道:“我隨付兄再去碑林看看你們倆不是要去大雄寶殿拜拜嗎?難得出來玩,好好在寺里逛逛。”
端木珩也是看付盈萱與端木緋顯然不投契,沒必要勉強非要玩在一起,難得出門踏青,還憋一口氣,又是何必!
端木緋聞言登時就笑得眉飛色舞,覺得這個老母雞般的長兄還真是一個有眼色又貼心的,忙不迭地牽起姐姐的手,點頭應道:“大哥哥,那我和姐姐先去拜拜,再給大哥哥你也求個平安符。”
姐妹倆與端木珩告別后,就手牽著手、步履輕快地走了。
這大平寺雖然香客不多,但是寺卻不小,比起皇覺寺大了近一倍,寺中除了他們之前看到的“老寺蘭香”和“紫竹碑海”,還有六景十分著名,不過有些景致要應景,比如銀杏、紅葉要等秋日賞,蓮池要待夏日觀,因此姐妹倆在大雄寶殿拜完菩薩又給家里人都求了平安符后,就一起去了后寺觀松。
大平寺的東北方有片松林,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一株抱塔松。
遠遠地望去,那斜長的勁松就像是山壁上伸出的一只布滿皺紋的大手抱住了一旁的七層高塔,看著頗有幾分趣味。
“蓁蓁,聽說這抱塔松是‘橫看成嶺側成峰’,從上面的戒臺俯視下去,又是另一番風景,我們也上戒臺看看吧。”端木紜興致勃勃地指著左前方那高高的戒臺,提議道。
“姐姐,這里的戒臺應該是京城最大的戒臺,上面還有司羲成的留字呢。”
端木緋挽著端木紜朝前方的石塔走去,打算繞過石塔去往戒臺,可是在距離石塔不到三丈的地方,她忽然停下了腳步,小巧的耳朵動了動 “蓁蓁”
端木紜疑惑地看向了端木緋,卻見端木緋伸出一根白生生的食指壓在櫻唇上,示意她噤聲。
二人靜了下來,就聽四周回響著風吹松葉的嘩啦聲,松針如雨般飄落,其中還夾著一個有些耳熟的男音:“說吧,你到底要怎么才肯好聚好散?!”
那男子高昂激越的聲音中透著一絲咄咄逼人的味道。
這是端木紜心念一動,一下子就聽出了聲音的主人,這是二皇子慕祐昌。
端木紜正想拉著端木緋走開,就聽另一個清越的男音響起:“好聚好散?!慕二公子,你說的也未免太輕巧了!”
第二個聲音顯得平緩冷靜許多,卻散發著一絲譏誚,以及濃濃的苦澀。
這是那位玄信小師父。端木紜眨了眨眼,霎時也聽出了第二個聲音的主人,聽二皇子和玄信這寥寥數語的意思,竟像是彼此早就相識?!
可是,他們倆既然認識,為何剛才又要做出初次相逢的樣子?!難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隱情 端木緋早就猜到玄信就是那個被二皇子安置在葫蘆巷的宅子里的年輕僧人,倒是不意外,讓她奇怪的是那句“好聚好散”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玄信給二皇子做了幕僚不成?!端木緋疑惑地歪了歪螓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玄信,本我可以給你一大筆銀子,你去江南重新開始不好嗎?!”慕祐昌似乎努力壓抑著什么,好生好氣地勸道,“那里不會有人知道你的過去,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慕二公子,在這戒臺上有一塊石碑,石碑上刻著一句話:‘佛法無邊,只渡有緣人。’”玄信抬眼看向了一旁的戒臺,卻是話不對題地說著,“我自小無父無母,七歲剃度,心中本只有佛。是你對我伸出了手把我從佛法普渡中引誘出來,這是我的劫,現在我已經墮入了地獄,我已經孑然一身我已經什么也沒有了,又該如何重新開始?!我可沒法像公子這般娶妻生子,粉飾太平地活下去”
又是一陣沉默后,慕祐昌拔高嗓門道:“那你還想怎么樣?!難道要我為了你拋下一切?!”他的聲音近乎尖銳,仿佛在說,你瘋了嗎?!
端木緋和端木紜面面相覷,端木緋又歪了歪小臉,表情有些懵懂,不太明白他們倆到底在爭執什么。
但是,端木紜卻已經從這一句句聲嘶力竭的彼此控訴中聽明白了,二皇子竟然與這個叫玄信的僧人私下有了首尾一時間,她曾經在書里曾經看到過的詞,什么“斷袖之癖”,“龍陽之好”的詞語在她腦海中飛快閃過 端木紜的小臉瞬間漲得通紅,嬌艷欲滴。
這還真是太污糟了!
端木紜急忙出手拉住了端木緋的小手,轉身就要走,然而,她走得太急,也沒注意地上 “咔擦——”
她一腳就踩在了一段老松的枯枝上,枯枝折斷發出的聲音在這寂靜空曠的地方顯得分外刺耳。
空氣瞬間一冷,連四周的山風都帶上了刺骨的寒意。
“是誰?!”慕祐昌凌厲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他的聲音中透著濃濃的殺機。
端木紜的身子微僵,握住妹妹的那只手下意識地微微用力,暗道不妙。
可想而知,她和妹妹剛才聽到的那些事實在是太過聳人聽聞,更有損皇家的威儀,二皇子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就算是她和妹妹立刻就跑,也肯定會被二皇子發現她們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她們趕緊跑到有其他香客的地方,讓二皇子有所顧忌。等她們回了尚書府后,自有祖父可以為她們做主。
端木紜心里有了主意,又握了握妹妹的小手,用眼神示意她快跑。端木緋眼珠滴溜溜一轉,閃過一道靈動的光芒,正要晃她的手 就在這時,不遠處響起一陣陰柔的輕笑聲,飄揚在微風中。
端木紜不由怔了怔,與端木緋面面相覷,接著就是那熟悉的男音意味深長地說道:“殿下還真是好興致”
話語間,著一襲青碧色直裰的岑隱從不遠處的另一座石塔后走了出來。
他不動聲色地朝端木紜和端木緋的方向望了一眼,就閑庭信步地繼續朝慕祐昌和玄信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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