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封炎氣定神閑地斜倚在槐樹上,一眨不眨地俯視著屋子里的動靜,精致的眉眼間透著饒有興致的笑意。
以他對阿辭的了解,阿辭肯定早就查到了這件事是端木緣所為,才故弄玄虛地布了今日這個局,不過是讓端木緣當著眾人的面自己招認,無從反駁而已!
這是阿辭的作風。
他的阿辭自小就冰雪聰明,生性豁達,不喜歡與人計較,可是一旦有人觸及她的逆鱗,她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就算是現在楚青辭變成了端木緋,她的靈魂也始終是同一個人。
那個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封炎用右手托著側臉,嘴角高高地翹起,勾出一個愉悅的弧度。
楚青辭,端木緋…蓁蓁!
他的蓁蓁!
他直直地看著端木緋,眸中已看不到其他…直到東次間里忽然響起“啪”的一聲掌摑聲,他驟然回過神來,目光隨意地在屋子里一掃。
不知何時,任氏好似一頭捍衛自己幼崽的母獅般沖到了端木緣跟前,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端木緣臉上,在她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一個赤紅的掌印,觸目驚心。
滿室又是一靜,屋子里服侍的游嬤嬤和夏芙等皆是目瞪口呆。
“夠了!”賀氏額頭一陣青一陣白,一掌重重地拍在案上,仿佛平地一聲旱雷起,“老四媳婦,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婆母?!”
話落之后,屋子里更靜。
屋內的爭執在頃刻間變成了一場婆媳之間的對抗,端木緣委屈地在一旁嚶嚶哭著,屋子里的其他人交頭接耳地彼此竊竊私語,四周亂成一鍋粥。
賀氏想要幫著端木緣蒙混過關,而任氏則一心想給女兒討一個公道,婆媳倆爭執不休…漸漸地,任氏的氣焰就被賀氏以婆母的威儀壓了下去…
一片嘈雜的喧嘩中,端木緋卻仿佛置身事外般,坐在一旁徑自飲茶。
輕啜一口,細細品茗,眉眼彎彎漾著笑。
她那副愉快的樣子,看來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
就算是遠遠地隔著一扇窗戶,封炎也能感覺到她的愜意,就像是一只慵懶的獅子貓,看著雪白可愛,溫順乖巧,卻是藏著爪子的。
果然——
下一瞬,他就見端木緋放下了茶盅,眸中閃過一道狡黠的光芒。
他興致勃勃地豎起了耳朵,等著她粉墨登場。
“祖母,四嬸母,”端木緋一本正經地提議道,“此事事關重大,要不要請祖父過來作主?”
一句話,又令得屋子里的風向變了。
窗外的封炎又是忍俊不禁,差點被她狐假虎威的小模樣逗得笑出聲來,心情雀躍,嘴角的弧度是怎么也壓不下去。
他又直愣愣地盯了她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尚書府,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封炎的心情好極了,是這幾年都沒有的暢快,策馬直接朝公主府飛馳而去。
金日燦爛,馬蹄飛揚。
縷縷陽光柔和地灑在他身上,那鮮亮的杏黃色錦袍襯得他俊美的臉龐越發清逸明凈,豐神俊朗,吸引了路邊不少審視贊嘆的目光。
一炷香后,一人一馬就來到了公主府所在的中辰街。
公主府的四周仍舊被那些身穿重甲的禁軍包圍著,整條街上都沒什么人,那些普通百姓怕惹麻煩,大都選擇繞道而走。
然而封炎卻是毫不避諱,從府側的一條小巷奔馳而過,來到西側的偏門外,守在門外的一個小將含笑對著馬上的封炎抱了抱拳。
門內的人似乎是聽到了門外的動靜,幾乎是下一刻,那道偏門就“吱”地一聲從里頭打開了。
封炎翻身下馬,把馬丟給了出來相迎的小廝,大步流星地進了府,一路往正院去了。
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心情很好,步履輕快,眉飛色舞。
安平自然也看出來了,她知道兒子一大清早就跑出府去了,現在又這么喜形于色地回來了,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好事。
安平放下手里的茶盅,故意道:“阿炎,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事情辦完了,自然就回來了。”封炎給安平行禮后,就在一旁的一把紫檀木圈椅上坐下了,捧起一旁的茶盅連飲了幾口,嘴角帶著舒暢的笑意,渾身似在發光般。
安平已經許久沒看到兒子如此歡喜的模樣,就像…就像是他以前說到楚青辭時的樣子。
莫非,兒子今兒一早出門是為了見端木緋?!
安平心念一動,不由精神一振。
封炎又啜了一口熱茶,不客氣地向安平討茶:“娘,您這君山銀針委實不錯,也送兒子兩罐吧。”蓁蓁愛茶,一定會喜歡的。
“子月,去取兩罐茶來。”
安平爽快地應下,俯首看著手中的茶盅。
茶盞中的茶湯橙黃明凈,葉底嫩黃勻亮,清純的茶香隨著熱氣裊裊升起。
這確實是好茶,可是兒子回京已經一個多月,這君山銀針不知道喝了多少回,之前也沒見他夸一句,怎么今兒舌頭就變了?!
安平心底越發好奇,不動聲色地再次試探道:“阿炎,我這里還有些上好的鐵觀音,你要不要?”
鐵觀音…封炎怔了怔,笑吟吟地說道:“不急,等我以后缺茶喝了,再找娘討。”心里想的卻是:李家人剛到京城,想必短時間內,蓁蓁都不愁鐵觀音喝了。
想到李家人,封炎眸光微閃,抬手揮退了屋子里的下人。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他直截了當地說道:“娘,我前幾天得到消息,閩州李家來人了。”
安平神色不變,頷首道:“這事我聽說了,來的是李家老二李傳庭。”
“不僅是李傳庭,”封炎沉聲又道,“李家老大也來了。”
“李傳應也來了…”安平有些意外,才捧起的茶盅又放下了,“武將擅離駐地,他的膽子還真是不小。”
可想而知,一定是事出有因!
安平挑了挑眉,目光再次看向了茶盅中沉沉浮浮的茶葉,緩緩道:“看來李家也不笨,十有八九是發現了那件事…”
“盜賣軍糧,罪名可不小,又是內宅起火,李家應該是急了…”封炎語氣淡淡,聽來平靜無波。
李家本來無關緊要,問題是今時不同往日。
李家現在可是蓁蓁的舅家,以蓁蓁的性子,李家若是遇到麻煩,她怎么都會搭一把手!
封炎眸光一閃,不動聲色地試探道:“娘,您覺得李家怎么樣?”
李家…安平怔了怔。
李家是今上近年才提拔起來的,是今上的人,和她并無任何淵源,之所以派人盯著閩州,與李家無關,只是因為閩州位置特殊,處于大盛東南沿海,依山傍水,無論海路還是陸路,都是南北交通要沖。
早在封炎去北境之前,他們就得了閩州那邊的消息,說是有人暗中盜賣軍糧,這一查就查到了李家大夫人的身上。
對安平和封炎而言,若是有必要,也不過是設法讓人代替了李家,所以他們雖然早就抓了李家的錯處,卻沒有聲張,只當留了一個把柄在手。
這是他們母子之間的默契。
反正沒了李家,也有張家王家陳家什么的可以頂上…等等!
安平忽然靈光一閃,幸好兒子一語驚醒夢中人,她這么把這事給忘了,李家不足道也,可是李家卻是未來兒媳婦的外祖家啊!
也難怪兒子莫名其妙就這么關心起李家,原來是為了兒媳婦啊!
安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看李家不錯。”
也不就是李大夫人不好嗎?總不能為了一顆老鼠屎就壞了一鍋粥是不是?!況且,李家人在閩州戰功赫赫,確實是有真本事!
“得用。”她語氣堅定地一錘定音。
封炎本來還以為要費一番心力才能說服母親,卻沒想到母親與他真是心有靈犀,想到一塊兒去了!
“娘說的是。”封炎勾唇笑了,原本就俊美的臉龐更為奪目,“我即刻去信閩州,讓那邊的人好生盯著。”
母子倆相視一笑,各懷心思,屋子里的氣氛頓時輕快了許多。
安平抿了口茶,又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長地說道:“阿炎,估計再過幾天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出去放放風了。”
“娘是說秋獵?”封炎挑了挑眉。
現在都九月了,往年的這個時候皇帝都會離京去秋獵,以皇帝的性子,想必不會放心把他留在京城,他必是要去的。
“也好,我出門去給娘打塊狐貍毛回來做圍脖。”封炎漫不經心地說道,心里想著得給蓁蓁也獵一塊。
“阿炎,一塊可不夠…”安平揚了揚眉笑道。一塊當然不夠,還得給未來兒媳婦也獵一塊才行!
母子倆心有靈犀地想到一塊兒去了。
封炎唇角微翹,正要應聲,外頭傳來子月的聲音:“殿下,公子,駙馬爺來了。”
聞言,母子倆嘴角的笑意一收,秋日正午的陽光溫暖和煦,可是屋子里的空氣卻瞬間就冷了下來。
安平瞇了瞇眼,淡淡道:“讓他進來吧。”
須臾,就聽到外面傳來下人的行禮聲,跟著門簾一翻,一個三十來歲白皙俊朗的男子就大步流星地進來了。
他穿了一件靛藍色竹葉紋錦袍,戴玉冠配錦帶,身形高大挺拔,一雙黑眸湛然有神,步履之間神采奕奕,乍一眼看去,也不過才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正是安平的駙馬封預之。
封預之、封炎皆是豐神俊朗之人,只是,封炎的容貌與安平更為肖似,五官比封預之更為精致奪目。
“安平!”封預之含笑地看著羅漢床上的安平,烏黑的眼眸中熠熠生輝,閃著璀璨的光芒,然而目光在掃過一旁的封炎時,卻是微微一黯,晦暗不明。
“父親。”封炎起身抱拳見了禮。
“阿炎,你也在啊。”
封預之神色淡淡地在封炎對面的一把圈椅上坐下。
安平面露一絲不耐,直接問道:“你來做什么?!”
封預之的視線又從封炎移向了安平,嘴角泛出一絲殷勤討好的笑意,“安平,三日后就是母親的壽辰,母親打算辦個壽宴,不如你回府住上幾天吧?”
“本宮沒空,就不去了。”安平打斷了他,神情間透著幾分疏離。
封預之唇角的笑意一僵,定了定神,動之以理地又道:“安平,你是封家的長媳,母親的壽宴你怎么也該出席才是!”
安平勾唇笑了,云淡風輕地說道:“駙馬,你身邊也有了平妻,讓她幫著張羅招呼就是。”
她心里果然還是在意自己的!封預之聞言面上一喜,連忙道:“安平,當時納她只是因為形勢所迫,又…”想和你賭氣,“她怎么能跟你相提并…”
他才說到一半,安平抬手制止了他,一霎不霎地看著他的眼眸,冰冷果決,“十四年前,本宮就要與你和離,從此恩斷義絕。可是你不同意。所以本宮才退而求其次,本宮住本宮的公主府,你住你的封家,從此本宮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莫非是忘了不成?!”
封預之面色變了幾變,目光艱澀地看向了封炎,眸底含著濃濃的陰霾,緩緩道:“安平…這么多年了,我已經放下了,我已經…不介意了,只想我們能夠和從前一樣…為什么你還是不肯放下?!”
安平沉默了。
四周也隨之靜了一瞬。
安平看著他的眼神只剩下了不耐與疲累,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本宮乏了,駙馬要是沒什么別的事的話,就請回吧!”他們之間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經無話可說了!
封預之整個人都僵住了,好一會兒才恢復如常,若無其事地又站起身來,“安平你好好保重身子,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封預之來了才一盞茶功夫,屁股沒坐熱,就又走了。
門簾被他隨手撩起,又粗魯地甩下,簾子刷地落下,帶起一陣風,晃動不已,連那簾子上繡的鳳求凰都黯然失色。
封炎直愣愣地看著那門簾,長翹的眼睫下一雙星眸幽深如泉。
“娘…”封炎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欲言又止,可是目光在對上安平冷漠果決的臉龐時,話又梗在了喉頭。
安平捧起茶盅,輕啜了一口茶水后,話鋒一轉:“這兩天京里倒是熱鬧不斷…阿炎,今日早朝戶部尚書端木大人剛上了一道奏折,請皇上開海禁,開放海上貿易…這件事你可知道?”
封炎怔了怔,微微挑眉。
安平勾了勾紅艷的嘴唇,莞爾一笑,仿佛這是一件極為有趣的事。她似是喃喃自語道:“端木憲這個老家伙倒是膽大!”
封炎半垂眼眸,也是笑了,只不過,他的笑卻是為了其它。
膽大不是端木憲,應該是蓁蓁吧。
秋日的正午,陽光輕柔地灑落,庭院里連一絲風也沒有,公主府里靜謐無聲,安逸祥和,將那些世俗朝堂的喧囂隔絕在外。
端木憲今早的那道折子可謂是一石激起了千層浪,在朝堂上下引起了一陣震蕩。
十幾年前,海上倭寇猖獗,滋擾沿海,不僅搶劫過往商船,還偽裝成商船上岸燒殺擄掠,因此今上于十年前下了禁海令。
自李家駐守閩州后,剿匪平倭,這幾年閩州沿海才漸漸又太平了下來。
端木憲的這道折子顯然是早做準備,深思熟慮過了,折子上先闡述了當年海禁的起始,并表明如今閩州倭寇已平,緊接著就分析了開海禁對于大盛上下的好處,無論是官船還是民船,出海便可以與海外番國互通貿易,增加稅收,充盈國庫,以富國強民。
海禁已有十年了,端木憲一開口,立刻引來部分朝臣的反對:
“皇上,臣覺不妥。開海禁,只會引海亂,前車之鑒猶在眼前!”
“臣附議。閩州太平不易,這時候再開海禁無疑重蹈覆轍,令得閩州又亂!”
“皇上,開海禁雖有一利,卻有百害!”
除了那些反對的聲音,朝野上下大多還在觀望,畢竟近來各方災害四起,朝廷也確實需要增加稅收來充盈國庫。
連著幾日的早朝都圍繞著這個話題爭執不下,皇帝一直沒有表態,如此僵持了三日,就有大臣提議問問李家,畢竟李家鎮守閩州,對閩州以及沿海一帶的情況最為了解。
這一次,皇帝終于有了反應,下旨垂問閩州總兵李培愷,以八百里加急發出。
滿朝無不恭維皇帝圣明,眼看著計劃非常順利,可是皇帝的下一道旨意卻令端木憲才揚起的嘴角又僵住了。
皇帝下旨十月秋獵,著欽天監擇出行吉日,百官隨行。
端木憲心里發苦啊,海禁還沒有苗頭,眼前的秋獵卻代表著戶部又要籌銀子了。
這種苦處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還以為今年這都九月了,皇帝許是忘了秋獵之事,沒想到還是來了!
端木憲心中暗暗嘆氣,這一日,他在戶部忙到太陽西下才回到了尚書府。
等他來到永禧堂時,夕陽已經落下了大半,正是小輩們黃昏定省的時間。
眾人請安后一一坐下,端木憲便道:“皇上下旨,下月秋獵,我會伴駕出行…”說著,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端木緋的小臉上,含笑道,“四丫頭,你隨我一起去。”
此言一出,屋子里瞬間寂靜下來,不聞半點說話嬉笑聲,只有端木憲慢悠悠地用茶蓋撥動茶葉的細微聲響。
滿屋子的人都驚住了,幾乎是目瞪口呆。
今上一向喜愛騎射打獵,端木憲身為天子近臣,每年都會伴駕秋獵,卻從沒有帶過小輩同往,就連府中的嫡長孫端木珩都沒享過這份殊榮。
端木綺難以置信地瞪著端木緋,這個傻子憑什么得到祖父的偏愛!
她期盼地看向了賀氏,祖母一定不會同意的,對不對?
“老太爺,這怕是不妥吧。”賀氏心口的一簇火苗“滋”地點燃,想也不想地就反對道,“緋姐兒不會騎射,又是小姑娘家家的,恐怕多有不便…”
端木憲既然沒有事先與賀氏商量,而是直接開口提起此事,便是心意已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手道:“我自有我的道理…此事就這么定了。”
賀氏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再開口,半垂的眼簾下卻是閃過了一道寒意。
端木憲的目光又轉向了端木紜,溫和地吩咐道:“紜姐兒,你幫你妹妹準備一應事宜,多備幾套騎裝。”
端木紜白凈的臉龐上蕩漾起燦爛明媚的笑意,如牡丹綻放般嬌艷,看來比身旁的端木緋還要高興。
“是,祖父。”她欠了欠身,聲音清脆如玉石相擊。
一旁的小賀氏眸色也是微沉,來回打量著端木紜和端木緋,右手緊緊地捏著手中的帕子。長房這對姐妹彼此照應,氣焰真是越來越盛了!
她還是要想個法子盡快把端木紜嫁出去才是。
想著,小賀氏的目光定在了容色逼人的端木紜身上…楊家前日又派人來了,也算是誠意十足,她得再與婆母說說,若這門親事能成就好了!
“阿敏。”端木憲想起了一件事,又道,“等緣姐兒領完了罰,就把她送去汝縣吧。”
賀氏一驚,難以置信地說道:“老太爺,緣姐兒才十二歲,那汝縣窮鄉惡水的…”
“是啊。才十二歲。”端木憲眸光冰冷,淡淡地說道,“才十二歲就敢給妹妹下藥,栽贓嫁禍。”
對于賀氏而言,端木緋與端木縭都及不上端木緣與她血脈相連。
但在端木憲的眼中,這幾個都是他的親孫女。
他可以不在意孫輩們平庸無能,但卻容不下為了一己私欲栽贓嫁禍,骨肉相殘!
“老太爺…”賀氏還想說她已經重罰了端木緣,令她在佛堂里跪上三天三夜,罰抄百遍《金剛經》。
可是端木憲已經不想聽下去,“這件事就這么決定了。”他一捶定音,起身道,“我先去書房了。”他還得好好算算這秋獵的銀子該從哪里挪…
東次間里,一片靜默。
待到端木憲走后,面沉如水的賀氏草草地就把其他人給打發了。
端木紜和端木緋一起回了湛清院。
十月秋獵,時間實在有些緊張,端木紜立刻就召來了針線房為端木緋量體裁衣。
直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針線房的人才浩浩蕩蕩地走了。
東次間里只剩下了她們姐妹倆,端木紜不無可惜地嘆道:“蓁蓁,可惜以前在扶青城時,你年紀小,沒學過騎馬…”說到這里,端木紜不免憂心忡忡,擔心地叮囑道,“你可千萬要注意不可在獵場里亂跑,并非所有人都像爹爹和封公子一樣箭法高明的,有些人的箭術…準頭委實不太好…”
端木紜抿著嘴,似乎是不敢茍同地搖了搖頭。
端木緋本來還乖巧地不時點頭,卻冷不防被“封公子”三個字嚇得差點被茶水嗆到。
端木緋定了定神,緩了過來,以帕子擦了擦嘴角。
見端木緋的表情有些怪異,端木紜急忙又道:“蓁蓁,你可別大意了,你不知道有些少年郎是花花架子…”
端木緋聽得有趣,忍俊不禁地勾唇。
她知道端木紜是擔心跟皇帝去狩獵的勛貴子弟中混著些紈绔子弟,怕自己被那些不知道輕重之人誤傷了。
她做出正襟危坐的樣子,認真地聆聽端木紜的教誨…
暮色四合,夜幕降臨了。
深秋的夜晚少了蟬鳴的騷擾,很是寧靜祥和。
很快,欽天監定下了十月初五為出行的吉日。
接下來的幾天,湛清院里以端木紜為中心為端木緋的出行做各種準備。
按照端木紜的想法,她還想給端木緋備一匹馬,但是府里的馬不是用來拉車的,就是有主人的,根本就沒有合適的馬匹可以挑選。
這外面的馬來歷不明,端木紜又不敢隨意買,畢竟端木緋還不會騎馬,須得謹慎選一匹溫順的母馬才行。
俗話說的好,瞌睡來了,就有人遞枕頭。
九月二十九日,祥云巷那邊派人送來了一匹溫順的母馬,約莫是想著端木緋年紀小,還特意送了一匹矮腳馬。
那是一匹通體雪白的母馬,渾身沒有一絲雜毛,陽光下毛發油光發亮,馬背的高度才堪堪過端木緋的胸口。
它輕快地踱著步子,打個響鼻,不時甩著如拂塵般的馬尾,眼神溫順,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端木緋看著這匹母馬眸生異彩,小臉上容光煥發。
等李家的人走后,端木紜就干脆拉著端木緋一起去了馬場試馬。
端木家雖然是書香門第,但是家里的男丁都必須精通君子六藝,因此府中的西北角特意辟了一個小小的馬場。
碧蟬等幾個小丫鬟看著這匹漂亮得不了的白馬都很是興奮,圍著馬兒好像喜鵲般嘰嘰喳喳。
“蓁蓁,你給它取個名字吧!”端木紜笑著提議道。
端木緋沉吟了一下,就有了主意,笑道:“姐姐,叫霜紈怎么樣?”
看著白馬那如白色絲綢般的毛發,端木紜笑了,撫掌贊道:“這個名字好,好,就叫霜紈。”
“霜紈。”端木緋一邊叫著白馬的名字,一邊踮起腳,大著膽子伸手輕撫它修長有力的脖頸,試圖表達她的親近。
霜紈并沒有排斥,還愉快地甩了甩長長的馬尾,鼻腔里輕輕地噴了一口氣。
這果然是一匹性子十分溫馴的馬兒。
“姐姐,霜紈是不是知道我在叫它?它可真聰明!”
端木緋眉飛色舞地笑了,這還是她擁有的第一匹馬。
端木紜在一旁笑著指點她怎么跟霜紈親近,倒也不急著教妹妹騎馬,只讓她喂馬兒吃糖,讓她牽著馬兒在馬場里散步,先讓這一人一馬一點點地彼此熟悉起來。
姐妹倆清脆的笑聲回蕩在馬場里,久久不散。
從這一天起,端木緋每天又多了一件事,就是黃昏等太陽西下時,就是與端木紜一起去馬場學騎馬。
平靜的日子飛快地流逝,十月初二一大早,閩州八百里加急的折子終于抵達了進城,一騎紅塵般在京城的街道中駛過。
“八百里加急!”
隨著馬上驛使的聲聲嘶喊聲,路人無不避讓。
早朝進行到一半,驛使風塵仆仆地進了金鑾殿,折子經過岑隱,遞到了皇帝手中。
當皇帝打開折子后,眾臣皆是沉寂。
海禁一事到底走向何方,沒準就要看李啟愷的這道折子了。
皇帝緩緩地看著手中的折子,眸色隨著那一行行文字變得幽深起來。
李啟愷在折子里說,如今閩州及以南一帶沿海的倭寇海盜已經掃平,只余下四五股不成氣候的殘匪在海上流竄,不敢登岸。
然而,因為海禁,導致閩州及以南一帶走私泛濫,不少民間商人為了謀取暴利,私下阻止民船出海,遠赴南洋,帶回貨品從沿海一帶機動登岸,再銷往大盛各處,如今那些走私商戶大發橫財。
而那些海匪從不與官兵正面對決,只搶劫那些走私商戶的船只,來去如風,即便如此,民間走私仍然屢禁不止,自古商人皆逐利,可見遠洋貿易之暴利。
在折子的最后,李啟愷表示,與其屢禁不止,不如規范條約,開放海禁,令得那幫如血蛭般的海匪倭寇再無可趁之機。
為了大盛的繁榮昌盛,開放海禁誓在必行。
皇帝的臉色微變,李啟愷雖然沒明說,但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如今那幾伙海匪就是靠那些走私商戶被搶的貨船“供養”著。
而閩州官府之所以拿那幾伙海匪沒轍,也正是因為那些走私商戶本身見不得光,所以他們不僅不敢告官,而且行船時還要刻意避開官兵,如此反倒是給了海匪可趁之機!
倘若如李啟愷所言,在開放海禁后,規范條約,讓那些商船走固定的航線,在固定的口岸靠岸,那么官兵就可以在航線上安排巡邏,徹底絕了海匪的生路,并且從進口的貨物中抽取豐厚的稅收充盈國庫。
在岑隱當場念完這道折子后,端木憲立刻就從隊列中站了出來,對著皇帝做了一個長揖,朗聲道:“臣附議。皇上,開海禁利大于弊,臣以為勢在必行。”
滿朝文武再次陷入沉默,金鑾殿上寂靜無聲。
那些精明的大臣都心里清楚皇帝迫不及待地吩咐岑隱念出折子本身就代表著皇帝應該是心動了。
那么,又有誰會傻得在這個時候潑皇帝一頭冷水呢?!
如此大事,皇帝當然沒有當場作出決斷,很快就宣布退朝,在百官的俯首恭送中離開了金鑾殿。
皇帝沿著空蕩蕩的抄手游廊往前走著,岑隱和一個小內侍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
游廊里突然響起皇帝的聲音:“阿隱,海禁一事你怎么看?”
靜了一瞬后,岑隱方才緩緩答道:“皇上,臣以為,此一時彼一時。”
“哦?”
皇帝的尾調微微上揚,示意岑隱接著往下說。
岑隱不疾不徐地繼續道:“十年前,閩州沿海海匪倭寇泛濫,滋擾民生,海禁是為平亂;如今十年過去,四海升平,百姓安樂,閩州又有李家駐守。今時不同往日。”
“臣以為開海禁一則能增加稅收充盈國庫;二則也可以向四海蠻夷揚我泱泱大盛之國威。”
皇帝的眉頭舒展開來,神色間一片霍然開朗,撫掌笑道:“好一個此一時彼一時也!說得好。”
“皇上過獎了。”
岑隱那雙妖魅的黑眸明亮生輝,似乎比那陽光下的金色琉璃瓦還要璀璨奪目。
岑隱心知皇帝對于開海禁早就心動了,只是十年前一力主張海禁的是皇帝,而皇帝素來愛顏面,覺得自己是盛世明君,想要如秦皇漢武般成為后世帝王的楷模,皇帝決不能容忍有人說他自打嘴巴,說他朝令夕改。
皇帝看著岑隱那恭敬的神色,滿意地勾唇。
他知道有些清流文官暗地里批判他寵信宦臣,可是在他看來,這些宦臣沒有家人沒有子嗣沒有牽掛,才會以他的利益為重,才能成為他手中的一把利刃。
帝皇,是天下之主,卻不代表可以肆意妄為,那是暴君。
身為皇帝,就要平衡各方勢力,使各方相互忌憚,方能保證皇權是最強大的力量!
所以,就必須容忍某些人、某些事的存在。
皇帝眸色幽深地望著前方幾叢紅艷似火的朱槿,忽然問道:“阿炎最近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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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