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3年,圣雅各布之月(7月)
維謝格拉德,匈牙利 一個滿臉傷痕的男人走過維謝格拉德堡的走廊,所經之處回蕩著憤怒危險的腳步聲,看見他的人,不僅是衛兵和其他士兵,連仆人們都挺直了腰板,略帶警惕地目送他走過。
他們都知道這個人是誰,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肖普朗的伯爵,皇家軍隊的指揮官,無論國王派他去哪里維護秩序或制造混亂,他都能取得接二連三的成功。
他是一個不屈不撓、堅不可摧的戰士,即使那些不喜歡他的人也必須得承認這一點。
這年夏天,查理把這個人召到維謝格拉德,在遠離多瑙河畔宮殿的城堡里和他談談。
盡管整個皇城還處于哀悼之中,但重修的城堡還是沐浴在輝煌里,即使是從不在乎浮華外在的米克洛斯也對眼前的景象產生了一種無言的贊賞。
國王不是因為無聊才把他從王國的西部角落給叫過來的,米克洛斯確信,參加這場會議的只有國王、皇家法官和其他內閣大臣,就連仆人們都被清了出去,在門外等候。
這次要談論的話題恐怕比他最初想象的還要重要。
查理·安茹和其他人在一個較小的房間里等著他,這次國王沒有坐在高臺的王座上,而是和其他人一起坐在一張寬敞的桌子旁,讓會議的氣氛和以往比起來更加不同。
米克洛斯看到桌旁有一張空著的扶手椅,但他假裝沒有看到,他謙卑地單膝跪地,低下頭,對查理說道:
“陛下!我按照您的吩咐來了,您卑微的仆人供您差遣。”
國王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坐在他兩邊的權貴,你看,我的朋友們,這才是一個真正忠誠的部屬,他的眼神似乎在這么說道。然后他親切地向肖普朗的伯爵招手。
“起來吧,米克洛斯伯爵,到桌旁坐下,加入我們!”查理用洪亮的聲音說,“你一定很好奇,為什么我在和平時期把你叫來這里。”
“的確,陛下。”米克洛斯站起身來,挺著胸在為他準備的椅子上坐下。
“好吧,那就讓我們直奔主題吧,”國王表示,“多年來,伱一直是我忠誠的指揮官,你作為伯爵城堡主的工作也非常出色,在這里我就不一一列舉你的功績了,因為我們都知道你為鞏固王權做了多少貢獻。
你是一個無所畏懼的戰士,很少有人可以有你這么優秀,但是你知道為什么我把你提升到宮廷之中嗎?”
“如果我可以斗膽猜測的話,”米克洛斯用他沙啞的聲音說,“我家族的聲望在這個決定中起了一定的作用。”
“沒錯,”查理承認道,“幾個世紀以來,古特克勒德家族一直給這個王國帶來了杰出的男人,多產的女人,他們都是優秀的貴族。
你的祖先從圣伊什特萬國王的時代就在這里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家族紋章里的銀色楔子象征著龍的牙齒。”
“是的,陛下,”男人驕傲地說,“在所羅門國王的時代,我的祖先勇者奧博斯斬殺了埃塞迪沼澤的巨龍…”
“原來如此!”國王的眼睛閃閃發亮,“沒有多少家族有這樣可供夸耀的祖先。當時,你被幾位宮廷權貴推薦給我,那時我就敢肯定,就像蘋果一定會從樹上掉下來一樣,你也會和你的祖先一樣忠誠勇敢。
當然,有許多貴族利用他們家族的名聲獲利,而自己卻什么能力都沒有,但你從一開始就證明了你并不是這種人。”
“在我的一生中,我一直在努力追隨我祖先的道路,和他們遵循的理念,”米克洛斯說,“我認為光是背著家族的名字是不夠的,還要做著對得起家族名字的事。”
在座的人聽到這句話后,都不約而同地點頭。
“我們收到了你的最新報告,古特克勒德大人,”德米特·涅克塞發言,“根據報告,你在春天把肖普朗的旗隊規模擴大了一倍,除了你的三百名輕騎兵之外,你還訓練了一百名重騎兵和兩百名步兵。所以現在你指揮著六百名士兵,還不包括輔助的侍從和仆人…”
“沒錯,涅克塞大人,”男人點了點頭,“我的步兵還接受了特殊訓練,他們不僅精通長矛,還是用弓的好手。”
“不過,”德米特繼續說,“我們還了解到,為了擴充你的軍隊,你從教會和臨近的教區借了大量貸款…”
米克洛斯重重地咽了咽口水,他并沒有將這件事寫進他的報告里,但似乎沒有什么秘密能躲過國王和他宮廷朝臣的眼睛。
“這也是事實,”他沒有辦法,只能承認,“但我會及時還清有關的貸款。”
“米克洛斯伯爵,”查理身體前傾,靠在桌子上,瞇著眼睛盯著這位坐姿嚴肅的指揮官,“如果我們從現在開始叫你米克洛斯總督,你會喜歡嗎?”
米克洛斯不明白國王是什么意思,他的眉毛皺了起來,傷痕累累的額頭上皺紋疊在一起。
“我將剝奪亞諾什·巴博尼克的職位,”國王繼續說道,“然后任命一位新的領主來管理斯拉沃尼亞、克羅地亞和達爾馬提亞。
但這個人必須要有掌握權力的能力,他必須在蘇比斯家和其他不聽話的貴族家族之間建立新的秩序。也就是說,他必須承受總督頭銜所帶來的重量。
我們必須讓亞得里亞海岸城市的首領們明白,他們不能隨意地向威尼斯低頭,他們需要明白,他們的權力全部由匈牙利國王賜予,而匈牙利國王也一樣可以剝奪這些權力…米克洛斯伯爵,你認為你可以勝任這項任務嗎?”
“除了總督頭銜外,王室還會將你的貸款全額清償,”德米特補充道,“而且陛下將為你提供一支足夠強大的軍隊,供你接管南方。”
“你必須一直推進到海邊,”國王總結道,“我們希望你能清除整個王國南部的抵抗勢力。而且我不覺得巴博尼克家會心甘情愿地交出權力,你必須用武力從他們手中奪取總督的位置,你怎么說?”
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的臉上先是露出驚訝之色,然后,隨著國王的講話,這種驚訝逐漸被一種堅定、毫不動搖的無情冷酷所替代。
“我深感榮幸,陛下,”伯爵最后回答道,“我將成為您的拳頭,大人,以及您的怒火,我會將凈化之火燒到海邊。”
“很好,”國王得意地笑了,“那就不要耽擱了,馬上回到肖普朗,集結你所有的部隊,到夏天結束的時候,我的士兵也會加入你,從現在開始,你也不欠債務了。”
新上任的克羅地亞總督站了起來,他傷痕累累的靈魂激動不已,一直以來都不擅長表達自己感情的他又跪了下來,他不知道還能怎么辦了。
“拜托,這完全沒有必要!”國王連忙起身,把他忠誠的屬下從地上扶起來,但他也伸出了他的百合花印戒,好讓男人能感激地親吻它。
“好了。”國王點了點頭,并親自將米克洛斯送出了房間。
財政大臣和其他在座的權貴們滿意地互相看了看,他們不需要言語就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
他們相信,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會一勞永逸地解決南方沿海地區的權力糾紛,在那開啟一段長久的和平時代。
查理這天的舉止很奇怪,小議會的所有成員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的嘴角藏著一抹淺淺的笑意,眼睛里也有一種他們無法破解,也不敢多問的神秘。
他們有些擔心,因為國王顯然對他們隱瞞了什么想法。但是大臣們還是很開心地看到國王似乎從之前的悲痛中恢復了過來,那種籠罩著他靈魂的黑暗仿佛已經開始消失,他幼子的死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一直折磨著查理,但現在,國王又變回了他之前的自信模樣。
在送走了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并討論了議程中的幾個問題后,國王在眾人正要離開時叫住了他們,終于說出了他一直藏著的想法。
“大人們!”查理鄭重地站起來,“我必須承認,我今天召集你們過來并不只是為了討論一些小事情的,我還有一件事沒有說,一件大事。”
在大臣們好奇的目光中,查理在房間里走了一圈,最后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
“距我離開那不勒斯,第一次踏上這個王國的土地已經有二十三年了,”他開始了他的獨白,“從那以后發生了許多無法形容的事情,在二十年的血腥戰爭之后,我們才把一個四分五裂的王國重建成一個統一的帝國。
即便當時我們不得不重新開始,但我們從未放棄,上帝一直站在我們這邊。然而,在這段時間里,魔鬼也并沒有沉睡,它們在我們許多善良信徒的心中筑起了巢穴…
想想阿瑪德·阿巴,他在生命的暮年背叛了我們,我們被迫在羅茲格尼粉碎了他兒子們的軍隊。
或者是去年被扔進地牢的穆垃登·蘇比斯,他一直聲稱自己站在王室一邊,但卻在一直犯著各種不可饒恕的罪行。
你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亞諾什·巴博尼克是個忠臣,但我們現在不得不強行奪走他被賜予的權力。這么多年來,我們的許多追隨者都背棄了他們的誓言,甚至有些人現在才露出真面目。”
查理略微停頓了一下,用敏銳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人,然后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今年標志著王國歷史上一個全新時代的開始,”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已經鑄造了新的貨幣,實行了新的稅收政策,建設了新的帝國首都,現在,是時候再次確保我們臣民的完全忠臣了。”
“陛下,您想要怎么做?”德米特·涅克塞皺著眉頭問道,“我不太明白…”
“銷毀我的舊印章,然后再刻制新印。”
“但是,陛下,”皇家法官驚訝地看著國王說道,“這是否意味著…”
“這意味著,”查理替他把話說完,“我之前所有的封地贈與、頭銜分配、職位任命都將失效。”
“不好意思,陛下,我沒聽懂,”德米特眨了眨眼,有些詫異,“您說的失效指的是我們今年的文書,還是馬泰·查克死后給予貴族們的所有任命與賜贈?”
“你沒理解我的意思,德米特大人,”查理堅定地說,“我說的是,所有的文書,我們在過去二十三年內賜予的所有封地、頭銜和官職,每一張蓋著舊王印的公文。”
“但是,這…”皇家法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飛快地算了算,“那可是數以萬計的文書啊,我的陛下!”
“每一個領主,不管他是總督、伯爵還是男爵,每一個騎士、侍從、執法人和城堡軍仆,他們的頭銜、土地、莊園、城堡、村莊以及在我統治期間獲得的任何任命,都會立刻失效。
大人們,我不會假裝這個任務會很輕松,”在宣布了他的計劃后,國王向著越來越面無血色的大臣們表示,“這的確是一項艱難而漫長的工作,但其果實也一定會是最甜蜜的。”
“陛下,”德米特大膽地問道,“您就不擔心這會導致叛亂,甚至是另一場大規模內戰嗎?”
“這是我們必須做出的犧牲,”查理平靜地說,“不過我不認為你擔心的情況會發生。雖然亞諾什·巴博尼克不會因為他的總督頭銜失去合法性而高興,但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會有一封帶著新王印的任命書和一支軍隊!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舉的可不是個特例,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后,所有人都會爭先恐后地為王國賣力,以證明他們的價值,證明他們的忠誠,證明他們配得上印有新印章的公文!今后,王國將由有能力的英雄們管理!
任何幾個月內無所作為的人都將被嚴格審查,那些不忠的反叛者將永遠失去他們的特權。我們這么做不是為了別的,”國王總結道,“就是為了將麥子和秕糠區分開。”
“我們什么時候開始呢,陛下?”財政大臣問道。
“馬上,”國王說,“把我的舊印摧毀,明日我就要見到新的印章!讓信使把消息帶到全國的每一個角落,讓每個人都盡快知道,只能亮出舊印章的人遲早會變得一文不值,他們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和忠誠才能得到新印。”
說罷,他拍了拍手,滿意地點了點頭,“會議現在結束了,走吧!”
大臣們紛紛起身離開,查理確信他們一定會先去找個地方喝杯烈酒,從他們互相投來的眼神和并不熱情的神情來看,他們并不喜歡這個可能會持續數年的工作。
“您以后可能會有不少頭疼和失眠的夜晚了,”當房間里只剩下國王和德米特兩人時,財政大臣對查理說道,“您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了嗎,陛下?”
“當然,但現在正是證明他們配得上自己位置的時候,”國王狡黠地笑了笑,“也許在完成所有的工作會花上幾年,但是告訴我,德米特,管理一個王國的事務什么時候又容易過呢?”
“問得好,陛下,”德米特嘆了口氣,“尤其是這個王國是匈牙利的時候…”
“我們都知道這是最好的忠誠與能力測試了。”查理表示,“說到忠誠,現在是安塔爾·巴托再次證明自己能力的時候了。
告訴他,明天下午的祈禱時過后,我會在河邊的宮殿里等他,屆時我會給他一個新任務。他也將隨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的軍隊一起南下,不知道我們的老朋友現在是否終于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