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3年,圣約翰之月(6月)的第三天 老客棧的老板掙扎地爬上嘎吱作響的木樓梯,嘴里抱怨個不停。又是這些自詡毫無罪惡的基督士兵,他們總是給他帶來麻煩!他仍然清楚地記得,就在幾年前的夏天,一個受傷的侍從在他的住處奄奄一息---當時他告訴女兒要格外照顧好他,因為誰都知道如果一個見習圣殿騎士死在他的客棧里會發生什么。
不到一年前,他還發現有幾個侍從在他的院子里進行著未經許可的決斗,更不用說天天都有白袍騎士路過這里討幾杯酒喝,當然了,他們從來不付錢!他們說自己許下了貧窮之誓,沒有任何財產,上帝都知道他們在撒謊,烏格林越想越氣,咬牙切齒。現在又多了一個半死不活的侍從,真是糟透了。
“這次又不知道會給我惹什么麻煩事,”他自言自語道,“我看他們是想把我的客棧變成修道院,真是太好了…”他爬上樓梯打開了一個房間的門,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呼吸困難。
那個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侍從躺在床上,就像他之前看到的時候一樣,但他的女兒坐在他身上,頭靠在男孩的胸膛上。她用余光瞥見了父親,直接嚇得從侍從身上跳了下來。
“天殺的,艾格尼絲!你在干什么?羞辱我?你是個妓女嗎?至少別找圣殿騎士練習你的蕩婦術!來吧,我會親自給你找人!”他一邊大叫著一邊走進房間,把手抬了起來。
“父親!”女孩靠在墻上,睜大眼睛,雙手舉在身前想要保護自己,“父親,不要!我只是在檢查他的呼吸,我以為他死了!”
“你說什么?”旅店老板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臉上頓時浮現出了恐懼的神色,“死了?他死了嗎?在這里,在我們的房子里?”
“我只是以為他死了,他還有呼吸,雖然很微弱,而且他的狀態也不是很好,可憐的家伙,我把頭放在他的胸前,向聽聽他的心是否還在跳動。”
烏格林的手緩緩垂下,重重嘆了口氣:虛驚一場,那小子還活著,而且自己的女兒也沒有墮落。有驚無險的喜悅讓他有些口渴,他想下樓倒杯酒喝。
“下次聽他是否還有心跳的時候別坐在他的腿上!”他在轉身離開前皺著眉頭命令道。“萬一他醒了呢?你怎么解釋?”
“您說的對,父親。請不要生氣,我很抱歉!”
客棧主人點了點頭,關上了身后的門,一陣低沉的腳步聲和減弱的雜音后,安塔爾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他走了嗎?”他盡可能小聲地笑著問,用他完好無損的左眼環顧四周,他現在只有一個眼睛可用,因為右邊的實在是腫得連縫都睜不開。“我真的像個死人一樣嗎?”
“反正伱看起來不像個活人。”女孩在床沿坐下,用緊張顫抖的手撫摸著安塔爾的頭發。
“我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侍從對她笑了笑,“死人不可能像我這樣感受到如此可怕的痛苦。”
“我們必須更加小心。”
“我很小心了,你父親都以為我死了。”
“這一點也不好笑,安塔爾…”
“對不起。”
“你還沒醒過來多久,就已經在開玩笑了!”
“我需要找個辦法緩解疼痛,”男孩呻吟道,“光是呼吸就疼。”
他環顧著房間,在艾格尼絲的父親開門前幾分鐘他才回過神來,甚至還沒有想過自己是如何來到這里的。他的左臂被木條架著,一時半會動彈不得,他的左膝火辣辣地抽痛著,右腳踝仿佛被燃燒的箭矢插滿了一般,要過幾天才能站起來,他估計自己的臉肯定是最糟糕的。看著艾格尼絲的臉,男孩最初的喜悅逐漸被絕望所取代。
“我在這里躺了多久了?”他問道,一切都越來越疼了,“我自己的衣服呢?”
“我們昨天早上發現了你,”艾格尼絲回答,“你躺在客棧門外,我們便馬上把你帶了進來,我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她的聲音突然變大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對自己做了什么?”
安塔爾的整個身體都被痛苦攫取,他抓著自己的衣服,疼得咬牙切齒,卻不想叫喊,他想保住自己最后的一絲尊嚴。
“你以為這是我自己干的嗎?”他噙著淚水痛喊道,“我的東西在哪里?這不是我的襯衫…”
“你的斗篷沾滿了血和泥,而且有好幾處都破了,你身上沒有系著腰帶。”
“你說什么?我身上沒有腰帶?我的劍呢?我的匕首呢?”
她沒有回答,只是難過低搖了搖頭。安塔爾臉色發白,他用右手捂住臉,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不知道是誰一路把他背到了客棧門口,因為他記得自己是在谷倉里倒下的,他的武器也肯定是被奧利維的人拿走了。
“該死的!”他不顧疼痛地咒罵著,抽搐地捂住自己的臉,“該死的,這些骯臟的地獄犬!愿巴力西卜剝下你們的臉皮,讓你們在尖叫中死去!”
安塔爾不想再哭了,他只感到憤怒,一種無法估量的黑暗仇恨。他想要先折磨死那個背誓的佐特蒙,然后再是那個奧利維,最后則是歌利亞。他很想看看那個巨人在用劍的公平決斗中能做些什么,自己會像一個屠夫一樣切開這頭沒教養的牛。
熾熱的怒火慢慢將他吞噬,直到他的眼睛模糊,甚至不在乎眼前的情人看著自己發瘋。痛苦、無助和失望混合成一口苦澀的膽汁在他的嘴里打轉。
“我可以為我毀掉的斗篷接受懲罰,”他瘋狂地咆哮著,“但我的劍不一樣,從我記事起我就一直擁有那把匕首,這讓我怎么受得了失去它的恥辱!這些卑鄙小人,他們早晚都會死在腐爛的糞堆里!”
艾格尼絲驚恐地站起來,靠在墻邊,就像之前躲避她父親的巴掌時候一樣。老人也在叫喊聲中打開了門,“看在上帝的份上,孩子,你這是怎么回事?”剛爬上樓梯的烏格林氣喘吁吁地問。
“客棧老板!”安塔爾喊道,不久前他還在考慮用什么方式向艾格尼絲的父親介紹自己合適,“立即派人去找這里圣殿騎士的修道院長!”
“但是,孩子…”
“你沒聽錯,我和安布羅修斯院長有急事要談,但我走不了路,所以他得來找我!”
烏格林覺得自己是在和一個狂暴的瘋子打交道,連忙應下了,畢竟沒有哪個腦袋正常的見習騎士或是侍從敢這樣說他的頭兒。他的圣殿騎士朋友們最好趕緊把這家伙從這里弄走!
“來,艾格尼絲,”他抓住了自己女孩的胳膊,“我不能讓你和他在一起多呆一分鐘!”
安塔爾的瘋狂在修道院長趕來時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痛苦和沮喪,但他至少不用擔心自己會用什么無禮的語言沖撞自己的大人。剛剛像個混蛋一樣朝艾格尼絲的父親大喊大叫已經夠糟糕了,他不允許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他和修道院長有很多需要解釋,比如他那天晚上在修道院外干了些什么,但他不會說實話,他希望和佐特蒙當面對峙,用他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
“院長大人,”他呻吟著對帶著一頭比往常更加凌亂的頭發進們的安布羅修斯說道,“你有權利生我的氣,你想對我進行任何懲罰我都接受,我活該。如果我能站起來,我便會自己回到你身邊,但是我走不了路…”
但安布羅修斯的臉上并沒有流露出憤怒,反而是恐懼,自從安塔爾上一次見到他之后,他的臉似乎變得又拉長又慘白。
“我的孩子啊!”他擔心地喊道,并小心翼翼地繞著床走了一圈,“你怎么了?”
“我被襲擊了,”安塔爾客氣地回答道,他并不覺得自己這是在撒很大的謊,“我已經得到了徹底的照顧,院長大人。我已經在這里躺了好幾天了,要不是有這個好掌柜和他善良的女兒,我現在可能已經死了。”
聽到死,安布羅修斯的眼睛變得更加驚恐。“夠了!”他啃咬著他顫抖的右手上的拇指指甲,“你舅舅給了你太多信任…以至于我也過于信任你了,這讓你惹上了大麻煩,也差點讓我惹上大麻煩,這種事情不能再發生了!”
“我也不想,大人,相信我。”
安塔爾驚訝地發現這個人的反應并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樣,他不知道為什么安布羅修斯如此害怕,而不是對他感到生氣。如果惹事的是其他的學徒,這個時候他們的背上已經有好幾道鞭子痕跡了,但他就像害怕煉獄一般害怕威廉·巴托的養子。
“請您冷靜,修道院長大人。”安塔爾改變了語氣,“就算是在死亡的邊緣,我現在也已經重生了,看來我有一個守護天使。”
“是嗎?”安布羅修斯稍微平靜了一些,“這位守護天使是誰?”
“不知道,但在我被打得半死之后,他一路把我帶到了這個客棧。”
“我想你應該是被搶劫了。”修道院長皺著眉說。
“我的腰帶不見了,還有在上面的所有東西,我的武器…”
“我會試著在以后補償你,畢竟是威廉把你帶到我這來的,這是我的責任,我也會調查這件事。”
“無意冒犯,大人,但我向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情。”
“不可能,孩子,”安布羅修斯強勢地拒絕道,“再說了,你天黑后在城里做什么?”
安塔爾沉默了一小會兒,他想不出一個有說服力的謊言,于是他決定不撒謊,鼓起勇氣慢慢開口。
“不…”他壓著嗓子說,“我…”
“老實交代,孩子!”
“我不能告訴你,院長大人。”他終于說了出來,這不是他作為一個侍從該向修道院長說的話,“我不能和您談論這事。”
安布羅修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無法忍受這種無禮的行為,他的憤怒一時之間甚至超過了對威廉的恐懼,他正打算開口對這個厚顏無恥的小子嚴厲地斥責教訓一頓,用驅逐和暴打威脅他,卻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安塔爾只能看到那雙睜大的眼睛和一張抿緊了的嘴巴。
“我要求一個解釋。”他冷冷地說道。
“原諒我,大人,我什么都不能說,但我向您發誓,我很快就會給你一個答案,我將向你們揭露一個真相。”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在說些什么,孩子?”安布羅修斯手握成拳,“此時此地,我有權把你從我的修道院里趕出去!”
“我知道。”
他們之間一片寂靜,靜到幾乎能聽到正在門外偷聽的艾格尼絲的心跳聲。
“即使知道,你也不打算說嗎?”
“我不能說,”安塔爾堅持道,“如果這樣會讓我被驅逐出騎士團,我也不能說。”
安布羅修斯在腦海中反復思考著這個男孩的話,他和威廉如出一轍的固執令其頭疼不已,但也有些欣賞他敢于承認自己想法而不是用謊言搪塞的勇氣。
“行吧。”他轉身打開門,面色吃驚的少女正看著自己。
“大人。”她鞠了一躬。
“這個男孩將留在這里,直到他完全康復。”修道院長對著女孩說,實則是在說給安塔爾聽,“在那之后,如果他在這里多待一天,我向上帝發誓,他將永遠不會被封為圣殿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