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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南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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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有人口口聲聲說什么輕裝上陣進入南陽,但事實上,春末落花時節,當趙官家引眾進入南陽城的時候,卻依然有著無數遺憾。

  譬如說,他此番特別想見的牛皋沒見成,這個汝州弓手出身的地方武裝頭領被西京翟氏兄弟用一個‘保舉官身’輕飄飄的招攬過去了,此時正以保義郎小使臣的微末身份在支援西京的路上,絲毫不知道自己只要晚幾天北上,最起碼能混個御營統領。

  再譬如說,趙玖心知肚明,那番為了統一權責建立戰時大本營而倉促進行的改革有太多混亂的地方,里面必然有不少宰輔大臣們的私貨,而他這個官家受制于自己的短處,短時間內根本想不清楚里面的彎彎,所以不得已選擇去承受將來可能會出現的制度上的新漏洞。

  還譬如說,可能正是因為這次改制需要大臣們權力配合的緣故,趙玖終究沒有能殺成他特別想殺的范致虛,而是將他貶斥到了遵義寨…沒錯,經過事后查詢,大臣們又確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個什么遵義軍早就被降格成遵義寨了…不過無所謂,趙官家冷眼旁觀,且看此人能否活著到遵義泡個熱腳。

  不過這些遺憾終究只是遺憾,南陽城就在眼前,也沒必要再多想了。

  而當這一日,趙官家在城外劃駐好營地駐地、分派完御營中軍軍士,然后領著行在文武進入南陽城后,整個行在還是陷入到了一種近乎于沖擊的幸福感、滿足感與安全感中…不少人半路上便掩面而泣,然后宰執們沒有等到進入行宮便干脆聯手奏上,要求官家一定按照張愨的例子給京西轉運使劉汲加一個都省(四省合一后的東府稱呼)副宰相的位子,否則他們自己都會慚愧的坐立不安。

  對此,趙玖自然是從善如流,大嘴一張,順便轉運使也改成了京西南路經略安撫使。

  這下子,劉汲是副宰相加經略安撫使,算是成為了正經的使相…當然,其實還是那個意思,還是京西南路的軍政長官,還是要在襄陽總攬長江流域往南陽陪都這里的物資運輸協調工作,關鍵是位階高了不少,劉汲和行在上下所有人也都高興了不少,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平心而論,趙玖的此番加官也不是按照自己的政治邏輯來糊弄人家,因為人家劉汲肉眼可見的做了不少工作…

  須知道,而按照去年六月的安排,以南陽為陪都的方略一定下,川蜀一帶的正常物資上繳就全都被截留在了南陽這里,而川蜀在整個動亂中幾乎是毫發無損的,所以財力物力自不必多言。

  于是劉汲便利用起了川蜀的物力,本地的人力,匯集了大批工匠,在南陽擴大了城墻規模、修筑了行宮,然后設立了金銀、錢、布帛、糧食、特產的專屬倉房以儲備物資,而此刻的倉房內,最起碼糧食布帛幾乎堆積如山!

  非只如此,隨著官家遲遲未至,他甚至還在行宮兩側加筑了太學、要害部門的府署,甚至在城南一帶依河建造了供官員和班直家屬居住的居民區!

  如此規制,如何不讓行在上下感激涕零呢?

  須知道,若是從去年初算起,行在中的主要官員們已經流浪一整年都多了!而且其中一半時間是處于物資緊缺的窘境中的…趙官家天天刮人家道祖、佛祖身上的金粉,難道是假的?

  實際上,就在數日前,官家離開方城山的時候,都沒忘記讓人搜刮了方城山上的寺廟、道觀,搶走了和尚道士們的浮財和書籍版印工具,而行在隨員們卻無一阻攔…當時南陽本地官吏還以為官家和行在已經統一思想,要吸取二圣教訓,搞什么滅佛、滅道什么的,其實根本就是有些人窮慣了后的習慣問題。

  真要是行在要員們知道南陽物資這么充沛,怕是當時便有人要攔住趙官家死諫,少做這種強盜事的。

  當然了,等這日在南陽安頓下來以后,反過來一想,不少官員又不禁感慨起來…如果不是趙官家打了淮上那一仗,如果不是陜州李彥仙剛剛創造了一個軍事奇跡,那這座讓人安心的城池在完顏銀術可身前又是個什么下場呢?

  無外乎是跟東京一般下場吧!

  “官家不在宮中?”

  隔了一日,在經歷了對官員補發俸祿,以及昨晚以召見本地鄉老為名的那場盛大晚宴之后,三月廿二日,恢復了正常辦公的很多陪都重臣們不免有了幾分懈怠之意,然而等他們這日按時趕到行宮之后,卻又被官家給嚇醒了。

  “好教諸位相公知道。”留在此處的內侍省大押班藍珪一臉無奈,卻只能無奈相對。“官家一早便在值夜的小林學士與楊統領的護衛下起身去城外兵營了,還臨時召了御營都統制王淵與權知南陽府事的閻少尹,說是要親自去給御營中軍各處補發軍餉。”

  “楊沂中該斬!”

  冷清的大殿之上,殿外小林中偶爾傳來的珠頸斑鳩的咕咕聲中,許景衡第一個發作起來,卻又不好罵官家,也不好罵那幾個要員,便只能來罵人人都能罵的楊沂中了。“身為護衛,官家擅自出城,焉能不報宰相?”

  第一次來這種場合的劉汲微微蹙眉,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而周圍相公們也只能在那句‘楊沂中該斬’之后徒勞悶氣。

  且說,官家想通過發軍餉來握軍權,宰相們自然不好說話,然而昨日這不是剛給行在官員們補發了俸祿,行了賞賜嗎?那今日一早這官家便匆匆越過一切,直接去親自操刀發放軍餉,是嫌棄宰輔們沒有一視同仁,還是想告訴軍士們只有他趙官家記得城外的大軍?

  自己賣好不要緊,但不要踩著別人賣好行不行?

  “諸位相公。”藍珪稍作猶疑,還是出聲做出了說明。“官家走前曾在御案上使小林學士留下幾個條陳,要諸位早做決斷,待他明日回來,還要聽諸位御前議政…在下不敢擅動。”

  一眾宰輔無奈,只能壓下邪火去看那些條陳,然而,呂好問當先拿起案上第一個紙條,翻過來一看,便絕的頭大如斗…原來,這第一個紙條上便是‘土斷’二字!

  其余宰輔上前,也都倒抽了一口冷氣,卻也各自無話可說。

  要知道,土斷一詞,乃是南朝宋時劉裕的一個政略,主要是指在當時北人南渡背景下的南朝統治區內進行戶口重組。而眼下,京西剛遭戰亂,流民諸多,非只如此,放在整個靖康以來的大局來看,以淮河秦嶺為界,北人南逃的也極多,且短期內,大宋也確實沒有收復失地的能力。

  那么此時,將南逃北人進行就地安置、編入戶口的‘土斷’,就顯得極為緊要和迫切了。

  只不過,話雖如此,這件事情卻實在是太過繁雜,幾乎牽扯到方方面面,千頭萬緒之下,來個鬼的‘早做決斷’啊?

  但偏偏還不可能放下此事不管。

  呂好問帶著一種復雜的心情將手中這千斤重般的‘土斷’紙條交給身后許景衡,復又拿起了第二個紙條,然后又是一陣頭大,原來上面寫的是‘范瓊’二字。

  范瓊,范瓊,這兩個字行在實在是太熟悉了,從趙官家登基開始,行在便一直在討論此人,從南京(后世商丘)議到亳州,從亳州議論到順昌府(潁州,后世阜陽),又從順昌府議論到八公山,最后來到南陽,卻是再不能拖延了!

  不過,好在跟以往總是爭論要不要處置此人不同,這一次,大家倒是早有統一認識,那就是一定要殺了他,取襄陽為首…否則不說東南、荊襄如何有效溝通,只說萬一金人南侵,南陽危急之時,官家連個退路都無,那該如何是好?

  而趙官家此時留下此人名字,也肯定不是要宰輔們再商議如何處置此人,結合著之前趙官家在方城山下所言,很顯然是要大家商議一點輔助性的對策,協助趙官家南下襄陽,鏟平此獠。

  唯獨軍國大事,由不得諸位宰執們嚴肅以對。

  呂好問將這個字條交給了身后的樞相汪伯彥,然后繼續去翻第三個字條,然后便看到了孫默二字,卻是早已經麻木,直接將這個字條交給了身后的劉汲。

  且說,孫默是之前死在金人刀下的京西南路潁昌府守臣,他的事情跟行在無關,卻是京西本地官場的一個重要懸案、疑案、公案。

  事情是這樣的,金人南侵前,潁昌府通判缺額,當時劉汲便發文書,以一個正在丁憂的喚做裴祖德的人權通判潁昌府事。等到金人南下,作為知府的孫默便趕緊收攏兵馬,讓裴祖德主持著退到潁昌府最南面的郾城,以做防守,與此同時,他本人卻去陽翟接自己家小。對此,裴祖德一面守著郾城,一面彈劾孫默貪生逃遁!

  隨即,完顏銀術可南下,直接在陽翟殺了孫默,卻意外的沒碰郾城。然后宗澤聞訊,自然是臨時保舉了裴祖德,讓他假直秘閣,知潁昌府。

  到此為止,似乎是非區直很明顯了,孫默身居高位,卻在危急關頭顧念家人,裴祖德以通判身份主持大局,明顯更高一層…而且裴祖德身上同時有劉汲、宗澤這兩個京西說話最管用大佬的保舉。

  唯獨孫默最后到底是選擇了殉國而死,而裴祖德卻活了下來,升任知府,大家便也不好再說什么罷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到此為止,此番完顏銀術可退出郾城之后,孫默的家人居然帶著孫默之前未發出的文書去尋劉汲告狀,而按照這封文書所論,裴祖德根本是聽別人說金人不會來了,然后特意邀功買欺騙孫默去的陽翟…那若以此而論,裴祖德便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了!

  這件事情,同時牽扯到劉汲和宗澤,偏偏一個死了的知府清譽在此,議論很大,劉汲沒辦法,也知道自己要管這事,便無奈接過了這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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