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之前在睡覺的人在他們走到陵園入口的時候,便忽然站在了他們面前。
這個人身上的深紫色道袍有些許凌亂,卻并不邋遢。身材纖細瘦高,臉頰微陷,兩撇八字胡蓋住了上半邊嘴唇。
“此地,未有道德不可涉足,未有洞玄不得入內。”
這話前面一半是看著張小神說的,后面一半是看著雪韶說的。
見到這人,張小神也猜到了一點,之前雪韶要換道袍,估計是和他有關。
道士雙眼狹長,被這雙眼睛盯著,張小神總有種被狐貍盯上的感覺。
“小神,把那靈玉交給他吧。”
“靈玉?”
“就是那枚裝著你姐姐尸首的…石頭。”
張小神有些不解,不過還是拿出了那在她看來跟石頭沒什么差別的‘靈玉’。
道士接過靈玉,不再看他們二人,轉過身便進了陵園,手指動了動,不知道在做什么。
雪韶依舊牽著張小神的手,沒有讓她跟著進去。
不過什么道德啊洞神的,是在說我沒道德?應該不會吧。
沒有記憶中繁雜的步驟,裝著她‘姐姐’的玉石很快就被安排在了墓地里的一塊已經刻了半邊的墓碑下。
雪韶在一旁解釋了一句,說他們這里安葬人,都是不辦大禮的。
張小神回了一句‘哦’。
那道士弄完了這些,面無表情,又問了一句。
“姓甚名誰?”
“小神,他問你姐姐叫什么呢。”
張小神心里一驚。
她這才想起來,下葬是要刻碑的。
她并不知道這個‘姐姐’的名字。
“小神?”
“張小月。大小的小,月亮的月。”張小神胡亂編了一個,偷偷瞄了眼雪韶的表情,沒什么異常。
這些人是不是太過沒有警惕心了?
那道士聽了,握著刻筆的手停了一下,便行云流水一般刻了下去。
很是漂亮的字。
看著這塊墓碑,張小神心里有些說不清的感覺。
五味雜陳。
張小神對這個女人的記憶算不上多,自打她來了這個世界,有意識的狀態下和這個女人待在一起的時間,滿打滿算估計也沒到兩個小時,用這里的話來說,連一個時辰都不到。
但是,這個女人給她的記憶,都是滿滿的溫柔。
至于為什么她要在湯里下毒,明明自己也喝了那毒湯,卻依然活著。
張小神想不明白。
雪韶不知道的是,在她當初說出‘這湯里有毒’的一瞬間,張小神就明白了這毒是她‘姐姐’所下的這一事實。
畢竟這湯是她全程盯著做的,而且,她記憶里依稀還有著,那‘姐姐’身上散發的清香,這已經足以說明她這位姐姐的非同尋常了。
她沒打算去坦白這件事。
張小神隱隱感覺到自己現在的情緒有哪里不太對勁,但是一時也沒有什么頭緒。
但是,無論如何,無論究竟是發生了什么,無論這位‘姐姐’究竟是為什么下毒。
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自己面前的路,張小神看不到盡頭。
她能做的,只有一步步的走下去。
…………
關于她‘姐姐’的事,到這里也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張小神沒有忘記,今天她還有一件事。
原本昨天雪韶就說要帶她去見見那‘師尊’,沒想到今天卻是那‘師尊’主動要見她。
那道士刻好了碑文,便又回到了那涼亭里,用那怪異的姿勢躺了下去。張小神估計這人也沒有睡著,只是喜歡像那些世外高人一樣裝裝樣子。
沒去管那道士,雖然實力肯定很強,但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的樣子。
雪韶卻是隔著老遠向著那怪人行了個禮,才轉頭離去。
張小神依舊跟著雪韶,沿著那條上來時走的石板路走了下去。
這條路通向何處,她還是知道的。
一定是那間道觀的后院。
經過那后院,發現那幾人已經不在那里畫畫了,張小神有些疑惑。之前她看到的時候,畫作還差很多沒有完成,自己這么一來回應該也是沒到半個時辰,怎么算也不該這么快。
不過也沒有太過在意,雪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摸出來一個包子給張小神,告訴她說先墊墊肚子。
說實話,張小神覺得自己并不餓。但是還是接過包子吃了起來。
第一口下去張小神就有點震驚了。
這居然是豆腐餡的包子…
還是熱的。
什么跟什么啊。
嚼了兩下,有點肉末有點豆醬,挺合她口味的。
張小神突然想起來自己這兩天好像是只進不出,沒有一點內急的感覺。
甚至連覺都不用睡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壞,話說雪韶她真的沒有注意到嗎?
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包子,張小神有點想入非非。
這個時候,雪韶已經牽著張小神走進了那掛著‘悟雲觀’牌匾的通天樓閣里頭。
一樓大概是大殿,現在已經有大概十幾個人在這里了。
道袍顏色五花八門,不過大部分都是鵝黃道袍,三個和雪韶一樣的青袍,那趙平家赫然正在其中。
還有一個是絳紫色的道袍,頭戴一頂看著做工就不便宜的頭冠的女人。
這女人眼神有些逼人,張小神沒敢仔細看她的臉。這一眼看去,只覺得像極了那桓豬格格里的皇后。
嚴肅的老女人,這是張小神對她外表的第一印象。
“雪師叔到了!”這是一個鵝黃道袍的男子,張小神沒見過。
“師妹,都在等你們呢。”這是趙平家。
雪韶也不多說,只是迅速的站進了那青色道袍的隊伍,張小神被她牽著,站在了那群人邊上。
從張小神進來之后,就時不時的有目光掃過她這里。那個絳紫道袍的女人眼睛更是沒有離開過她。
準確的說,是沒有離開她的眼睛。
張小神知道自己的眼睛雖然挺好看的,但是放在正常人來說,肯定算是妖怪了。畢竟這個瞳色在上輩子,似乎也只有戴美瞳這一條路來著。
她沒敢直視那個女人,只敢用余光去瞄上兩眼。
“雪韶,你做的不錯。”
女人開口了,卻是看著張小神,嘴里夸著雪韶。
“小姑娘,你是叫張小神是吧?”
“啊…是。”
“你雪姐姐應該已經帶著你轉了一圈吧,感覺怎么樣?”
“感覺?”
“就是對這個‘悟雲觀’,你是什么看法?”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印象太過奇怪的原因,哪怕現在這個女人說話的語氣可以說是十分柔和了,張小神依然覺得她像那個太后一樣,話里總是有著她看不清的陷阱。
“我的看法…”
“別怕,師尊人很好的,你把你怎么想的說出來就行了。”雪韶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便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這一下倒是讓張小神緩和了不少。
“我覺得…這里很美。”
那女人聽了,卻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只是點了點頭,淡淡的說了一句。
“那便足夠了。不過,我還是要問一句,你的決定。”
“你…愿意留在這‘悟雲觀’修行么?”
“可以變得和雪姐姐一樣厲害嗎?”
“你的話,可以比她更厲害呢。”女子笑了笑。
隨后,那女子也不等她回答,像是知道了她的回答一樣,不再看她,而是看向了雪韶,接著說道:“這個孩子,以后就交給…”說到這里,女人頓了頓,視線也轉向了另一邊,“李正,就交給你來教導了。”
只見一位穿著鵝黃道袍的人上前一步,說道:“弟子領命。”
張小神有些錯愕,她見這女人先是望向了雪韶,還以為以后能天天和這個漂亮妹子在一起學法術,沒想到卻換了個人。
她看向那名叫李正的道士,是一位比那趙平家矮上一些,但比她高出太多的男子,皮膚很白,看上去很是年輕,但兩鬢卻有些斑白。兩只眼圈都是黑黑的,一副長期沒有睡好的樣子。
嘴角抽了抽,張小神總感覺面前這個人當她師傅是不是有些不太靠譜。
但畢竟是雪韶的師尊為她挑選的師傅,想必肯定是有什么過人之處的。
張小神轉過頭,看了看雪韶的表情,顯然,她臉上遺憾之色也有些,卻還是放開了張小神的手,把她向那李正的位置推了推。
“去吧,李正的咒法之術,在整個悟云觀都是能排到前三的。”
“比雪姐姐你還要厲害嗎?”張小神有些不死心。
“比我厲害多了。”雪韶說出這話的時候,言語中都是贊賞的味道。
“嘛,我們悟云觀都是一家人,哪怕你不是我的徒弟,也可以經常來找我玩啊。”
而就在這時,那女人又發話了:“悟云觀弟子,欲修道法,必煉道心。李正,你過三個月,便將小神帶下山去游歷吧。”
那李正在她們二人交流的時候,卻只是收起了對那女人的師徒禮,站在那邊看著這里。這會見那女人又提起他的名字,才又答道:“弟子領命。”
聽著這人兩次回答都是一模一樣的四個字,張小神覺得他的難相處等級應該是和后山那個怪人差不多了。
那句‘三個月后下山’被張小神選擇性遺忘了。
沒有辦法,連雪韶都認同這個男人,顯然這件事已經算是定下來了。
有些依依不舍的看了雪韶一眼,張小神認命般的走到了那個男人身邊站好,微微低下了頭,學著他剛才的樣子行了個禮,喊了一聲‘師傅’。
李正嘴上沒有說話,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隨即便又端正了站姿。
他的手指有些冰涼,現在天氣又是炎熱,竟然莫名的摸的張小神有點舒服。
涼快得很。
張小神的思緒又飄遠了。
她想起了上輩子看過的一部電影,講述的是一次真實的實驗。
這個實驗的名字,叫做‘斯坦福監獄實驗’。
實驗者一共召集了二十四名心志正常身體健康的志愿者,其中十二個人扮演‘囚徒’,另外十二個人扮演‘獄警’。
在此之前,他們既沒有人當過獄警,也沒有人曾鋃鐺入獄。
而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個實驗,在第一天晚上,扮演‘獄警’的志愿者,就展現出了嚴重的暴力傾向,他們逼迫囚犯在半夜起床排隊,命令他們做俯臥撐,在第二天受到了‘囚犯’扮演者的反抗之后,沒有任何人覺得自己昨晚的行為過激了,甚至覺得十分的氣憤。
于是,日復一日的折磨變本加厲。
期間,有一名編號為#819的囚犯生了重病,直到實驗者告訴他,“你不是#819,你的名字是xxx”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記起了自己本來的身份。
實驗僅僅在第六天便被終止。
一位前來參觀的教授,在看到犯人戴著腳鏈,頭上套著袋子的時候,感到相當震驚,強烈抗議實驗不能這么虐待志愿者。
直到這個時候,實驗者才醒悟過來,自己也是一名教授,而不是維持監獄秩序的法官。
所有人,都被深深的卷入了自所扮演的角色當中。
張小神不由得想到,自己現在,是不是也是一名‘志愿者’了呢。
自己會被自己所扮演的‘幼女’人設所影響,融入這個設定不能自拔了嗎?
張小神不知道答案。
她現在只能乖乖的站在那未來師傅的身邊,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