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揚北門十里望亭,官道分為兩條馳道,往東北方向,直通龍游邑。若是無法在龍游城之前截住萬嶸一行,事情便無法挽回。
若是沒有萬嶸作梗,徐汝愚只身闖入龍游,極可能取得龍游的控制權,萬嶸現在與自己爭奪對龍游的控制權,只有在徐汝愚之前趕到龍游才行,所以徐汝愚也不怕萬嶸會選取擇別的虛耗時間的路返回龍游。
短程奔行,步云術實比駿馬還疾,但是萬嶸離城已有半個時辰,此時怕是已在三四十里開外。萬嶸此行帶有百名護衛,戰馬卻只有十余匹,但觀離城人數,應是單人單騎,若是萬嶸讓一半人隱匿鄉野,一個兩匹戰馬換乘,就可以一直保持高速行進,直至龍游城。
徐汝愚只得期盼萬嶸倉皇奔命,沒想到這點,否則自己單騎追趕,后半程又要與四腳獸拼腳力,即使截住萬嶸,不會剩下多少丹息可用,說不定讓萬嶸借機干掉,卻是太冤了。
雍揚至龍游的馳道路基夯得極實,加上近日沒有雨水降下,無法從淺淺若無的馬蹄印上判斷奔馬是否空乘。
星漢迢迢,殘月冷輝暗弱,于徐汝愚卻無影響,遠近巨細盡收眼底。
陳預突然將方肅撤去,無暇調動毗陵的力量深入雍揚境內做什么布置,即使調動宛陵直屬戰力,也不會太多,不然早就驚動陳昂了。
兩個時辰過去,奔行逾百里之遙,道旁疏林、河流、屋舍、圍籬飛速后退,卻依舊沒有發現萬嶸一行人的蹤影。
視線所及,粼粼水光映來,前方小楊河橫亙流淌。過了小揚河,再行三十余里,就是龍游邑的境內,小揚河北岸渡口離馳道不遠有一所屯營,駐有一哨巡衛,直屬于雍揚體系。只是徐汝愚隨身帶著雍揚都尉印符,以屯營主官的級別未必識得。
徐汝愚看著跨下駿馬嘴噴白沫,已經力竭,若是再催力奔馳,不需多久,必會倒斃道旁。徐汝愚狠心策馬向屯營馳去,及至營前,馬勢一頓,前蹄軟跪下來。
徐汝愚躍過馬首,及地之時,伸手向馬頸一挽,一挽之間,將駿馬搶向硬地的沖勢御去,讓其側倒道旁的灌草叢上。
駿馬四蹄抽搐不止,鼻口不停流出透明的粘液,也不知能不能活下來。
徐汝愚騎馬沖來,驚動營中軍衛,十數人掣著兵刃擁出營門,向徐汝愚圍過來。
徐汝愚說道:“我是徐汝愚,營中可有人識得我?”從懷中掏出墨色的玄鐵印,高舉于星月輝光之下,淡淡光暈流轉于其周匝,徐汝愚目光從玄鐵印上收回,左右環視,眸光恰似天上星月,說道:“此乃雍揚都尉印,營中有誰識得?”
“是青鳳將軍。”一人驚呼,眾人齊退數步,隨即一齊伏下,呼道:“參見青鳳將軍。”
哨衛主官是名哨尉,此時他從營房中走出,見當值的眾軍衛跪伏徐汝愚身前,心中一驚,湊前一看,心中如起巨瀾,忙單膝跪伏下來,朗聲說道:“雍揚北城衛營哨尉李揚明參見青鳳將軍。”抬頭看見徐汝愚手中的玄鐵印,想到適才隱約聽見徐汝愚說及此乃都尉印記一事,怔怔問道:“青鳳將軍重新出任雍揚都尉?”
徐汝愚見主官識得自己,省去許多口舌,點頭說道:“正是,我現在要征用營中所有將士與驛馬。”
李明揚稍作遲疑,便斬釘截鐵的說道:“謹聽都尉調遣。”
徐汝愚問道:“龍游的萬嶸渡河過去多少時間?多少人?馬有幾匹?”
李明揚不知發生什么變故,說道:“萬將軍過去一柱香的時間還不到,十六人,馬有十九匹。”
徐汝愚說道:“你率隊緊隨我之后,若是北行至龍游界沒有追上我,就守在那里,向后面的人稟明一切,切記,除去張仲道、江凌天二人,你們不得聽從別人的調遣,便是有印符也不行。”
李明揚駭然變色。
徐汝愚說道:“雍揚并無異變,你將驛馬牽來。”
李明揚望了左右的神情,心想:便是政變,跟著青鳳也不會有錯處。想定,親自去馬廄牽來驛馬。
驛馬為傳遞重要消息或是敵情所用,神駿之處不弱于普通戰馬,徐汝愚躍身上馬,扯動韁繩,將馬身調轉過來,向馳道奔去。
守在渡口的將士已經得訊,渡船解纜待行。徐汝愚身形微微后挫,跨下駿馬如有靈覺般的揚起前蹄,后蹄發力,馬身躍出河岸,向渡船沖去。
渡船船體狹小,那禁得住連人帶馬的沖擊,船上的三名軍士莫不駭然失色,心想:青鳳將軍怎如此猛浪?不待他們反應,只覺船體猛的一震,卻并沒有翻覆,再抬頭看去,渡船正在迅速向對岸靠近,覺得無風的河面,波浪未免起伏過大,卻見徐汝愚安坐馬背之上,神色凝生的注目向北望去。
未等泊岸,徐汝愚運丹息下沉,河面忽的涌出一個巨波陡然將渡船托起,跨下駿馬猛躓四蹄,竟拔空而起向岸上躍去,巨波頓時碎為數十股細浪一波波向遠處散去。
片刻之間,渡船上三名軍士以及李明揚率隊趕至河岸的軍士目睹此中情形,俱是目瞪口呆,徐汝愚渡河所借的巨力似乎俱是憑空得來,讓人難以常理推之。
徐汝愚自然無暇顧及自己展露身手過于驚世駭俗。萬嶸等人乘疲馬過去一柱香的時間,徐汝愚自有信心在他們避入龍游邑之前,截住他們。即使他們棄馬運用輕身術奔行,也不能保持二三十里遠距高速。萬嶸的修為勉強算得上二品級,麾下修為更弱。
再過二十里,隱約可見十多個黑影揚鞭于前,徐汝愚心中生出一股戾氣,震蕩丹息欲將戾氣化去,驟然聚聲厲嘯,如大澤龍吟,悠揚震蕩云宵。坐下駿馬受此厲嘯相激,驚得前踢高高揚起。徐汝愚提足踏在馬首之上,縱身向前躍去,未等及地,雙足交替疾點虛處,如流云卷過馳道,立時迅速數倍的向萬嶸等人奔去。
萬嶸等人座下疲馬遭嘯音貫耳,本就是強弩之末,此時更加不濟,相繼失蹄栽倒地上。
萬嶸面色煞白,只是在夜色下不為他覺察,情形此時眾各自發足遠遁,徐汝愚單吊自己一人,絕不可能逃出生天。
轉身站定,望著極速奔來的徐汝愚,極力鎮靜自己,說道:“都尉夜奔于野,有何賜教?”
徐汝愚緩下來,卻不斷的提升丹息,每一步跨出,氣勢便盛一分,沉浸于五覺歸心的內識捕捉到百余騎正迅速靠近中。
萬嶸望著徐汝愚玄光大盛的雙眸,竟生不出抵抗的勇氣,被其氣機鎖住,生出孤立無援任其宰割的絕望,知道若是讓徐汝愚將氣態發揮到極至,那出手便是必殺之擊,身邊的精衛再多無法予己絲毫助力。
萬嶸運息回擊心脈,嘴里一甜,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心神卻是一凜,回復自我,從徐汝愚的氣機掙脫出來,側跨一步,掣出鐵劍護在胸前,與右側一個精衛互為犄角,極力抗拒徐汝愚氣機對他心神的影響。
徐汝愚不得不承認萬嶸有兩把刷子,無法一擊必中,止住腳步,從容不迫的取下腰刀,拔出來,將刀鞘輕輕拋至一旁,突的發動,如游龍一般擠入眾精衛之中,徑向萬嶸攻去。
隨著徐汝愚擠入,周匝氣場頓時一陷,適才徐汝愚將氣機鎖在萬嶸身上,十五名精衛尚覺察不到來自徐汝愚的壓力,此時只覺心頭一窒,舉刀向徐汝愚加上,已經慢了半慢了半拍。徐汝愚已然乘著這個不易得來的空當,貼近萬嶸身側,刀光如匹向他泄去。
“當當當”十六接擊之聲竟如一齊發出,讓人無法分辨,陰陽兩性丹息隨著刀劍相接之際涌入萬嶸體內,刀光散去,眾人卻見萬嶸右臂衣甲迸綻,鮮血浸染,此時無力垂下。
徐汝愚將刀一挽,將眾精衛逼開,對萬嶸說道:“你若不是心志盡喪,不至如此不濟。”說罷,神色卻愈加凝重的望著正急速奔來的百余騎,東海都督陳預赫然當前。
眨眼功夫,百余騎已至跟前,散成扇形,將徐汝愚與半廢的萬嶸圍在中間。
陳預緩緩策馬而出,說道:“萬將軍竟接不住你十六擊,大兄若是知道,定會十分的欣慰。”
徐汝愚長眉一挑,絲毫不為百余騎所發出的強大氣勢所影響,淡淡說道:“二叔來此,當不會只為夸汝愚幾句吧。”
“汝愚只要將萬將軍放開,便可離開,若是你愿意前來宛陵觀禮,我十分歡迎。”
徐汝愚冷哼一聲,毫不領情的說道:“若非萬嶸逃命的本事差點,二叔怕不會這么好說話。”
此際尚在雍揚境內,陳預縱然擁有百員精騎,也無法盡情追圍,否則怎會放棄如此良機。
陳預眼中精光掠過,說道:“汝愚如此看淡故人之情,讓我寒心。”
“故人之情,怎及得上雍揚重邑?非是我看淡,而是在二叔眼中看不到罷了。”
陳預慘然一笑,說道:“哪容得了我恤及私情?汝愚尚認為有足夠的時間讓你平復東南的局勢嗎?”
“若有陳族的精兵利艦卻是別論。”
“平復東南又如何,千百年來,天下制霸之所俱在中原腹地,若不銳意進圖中愿,即使平復東南,也不過為他人做嫁衣。”
徐汝愚說道:“能護一方百姓,為他人做嫁衣又如何,天下群雄并爭,陳族真能最終勝出嗎?”
陳預說道:“天下局勢哪容得我陳族退居東南。“說罷,聲音轉厲,“汝愚,你莫妄想那百余人能及時趕來,我帶來的百衛都是陳族秘營的精英。”
側身向萬嶸的精衛說道:“我若從他手中救回萬將軍,你們怎么說?”
萬嶸的精衛齊聲喝道:“救回將軍。”
若無身后趕來的一哨將軍相助,要將活生生的萬嶸帶回去,卻無可能。萬嶸若死在圍追過程中,陳預完全可以將責任推到雍揚頭上,萬嶸的手下憤而投靠陳族,將被陳預完全控制。還是讓萬嶸活著比較好。
徐汝愚望著徐徐圍逼過來的百騎,說道:“你們真不顧及萬將軍的性命。”
“萬將軍若被你帶回雍揚,又怎會有命在,不如現在救之,尚有一絲希望,萬將軍自然能明白。”陳預不動聲色的說道。
徐汝愚哈哈一笑,說道:“若是萬將軍愿意跟我回雍揚,你是否要將萬將軍與他的精衛一同滅口?”
陳預一怔,哪知徐汝愚言辭如此鋒利,看著萬嶸雙眸愈發陰柔,雖然被徐汝愚的話說動心思,暗稱不妙,伸手一揮,讓眾騎停下來,向萬嶸說道:“萬將軍,你讓我怎么做?”
萬嶸默然不言,心中知道若是說出愿意隨徐汝愚回雍揚的話來,陳預勢必發動凌厲的攻勢,自己與追隨自己多年的精衛在這樣的攻勢定然尸骨無存。隨陳預而來的百騎,恰將十五名精衛、自己,還有徐汝愚圍在中間。
陳預說道:“萬將軍沒有異議,準備出手救萬將軍。”
徐汝愚說道:“我徐汝愚在此允諾,若陳預退出十里,我便將萬將軍放回;或者,讓萬將軍的十名精衛先行離去,我再放回萬將軍也無不可。”
徐汝愚向來重諾,陳預知道捷才,天下少有人能及利徐汝愚,頃刻之間,不僅離間萬嶸與自己的關系,還加深萬嶸對自己的惡感,若是不同意徐汝愚的提議,萬嶸的十五名精衛便會立即倒向徐汝愚那邊。徐汝愚只要十五名精衛緩一下攻勢,就能尋機帶著萬嶸。
徐汝愚十六擊擒下萬嶸的情形剛過去還沒多久,令陳預心生寒意,想到大兄被譽為東南第一人,但是在這個年齡卻遠遠沒有達到如此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