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隨邵海棠徐伯英、季子衡返回營地,邵如嫣卻先行走開了。適才在山澗邊浣衣的明艷少女迎面走過來,邵海棠介紹說道:“這是景澄的妹妹照容,是我襄樊會的女將軍。”
徐汝愚想象不出眼前嬌媚動人的少女操刀上陣會是怎樣的煞人情景,努力將眼角中笑意收斂,恭謹說道:“聽說許姑娘盡得邵先生真傳,想來巾幗不讓須眉這話是實實切切的。”
許照容神采灼灼的眸光將徐汝愚眼角的笑意盡收眼底,暗恨自己長得柔弱讓他看不起,卻使不出平日的潑辣勁,一臉羞紅的避到邵海棠身側,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回道:“青鳳將軍心中怕是在笑話照容呢?”
邵海棠聽了一愣,用一付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許照容,哈哈笑道:“汝愚啊,聽過你英名的人都一斂平日跋扈的神態。照容平日可不是這般情景,汝愚或許不信,許家的蚩尤戰訣,照容已有三四分火候。”
徐汝愚現在才知許景澄所使玄功原是奇功絕藝榜上排名第九的蚩尤戰訣。
雖說許乃濟于襄州戰敗身亡,但是其子許景澄迅速憑借蚩尤戰訣崛起于汾郡大地,蚩尤戰訣在奇功絕藝榜的排名并未下降多少,如今依舊在碧落訣的前面。
徐汝愚刺殺伊周武最后一招強行溶合了驚神訣與碧落訣的招意,瑤光殿考慮到各方面的因素,在新一期的奇功絕藝榜將碧落訣排在第二十七位,蚩尤戰訣排在第十九位。當然這些徐汝愚并不知曉。
徐汝愚見過許景澄施展蚩尤戰訣時的情形,當然知道眼前十七八的女孩子將玄功練至這種境界,殊為不易,身后的許伯英怕未必是她的敵手。拱手笑道:“如嫣告訴我說,照容姑娘是邵先生的弟子,我還是以為照容姑娘練的是西風訣呢。”
邵海棠說道:“照容跟我習的是兵書謀略。襄樊會能文善武者,照容得算上一位。伯英謀略尚可,手上功夫卻比不上照容。”
許伯英站在一旁沒想到邵海棠說到自己,正看見許照容向自己做鬼臉,頸脖子一下子紅了,忙不迭的說道:“我怎么比得上照容妹子。”
邵海棠說道:“汝愚知道馬幫與襄樊會是一家,可知馬幫與襄樊會有何淵源?”
徐汝愚知道邵海棠要將襄樊會最最機密的事說給他聽,忙謹身附耳。
邵海棠說道:“馬幫大當家許機、二當家許亭易與襄樊會大當家許乃濟是堂兄弟。二十八年前,我在襄州創建襄幫,許氏三兄弟就在豫南、樊川兩府領著一幫窮漢子販私馬、私鹽。”
徐汝愚想起在遠菊樓時,柳亭山喚許亭易為許馬匪,原來是真有其事。
邵海棠繼續說道:“乃濟領人販私鹽,子機與亭易販私馬與鐵器,兩者暗中互通曲款,明里卻無聯絡。若非兩幫身處最高層者,誰也不知這個秘密。”
季子衡說道:“那時汾郡打擊私販,總是借助這家打壓另外一家,所以大爺才想出此計,以防被荀家一網打盡。”
徐汝愚心想:若非馬幫勢力在后面支撐,襄樊會在襄州起事失敗后怕會更加凄慘,點點頭說道:“此策果然高明,若未如此,馬幫與樊幫也不會這么快就崛起于汾郡。”
邵海棠說道:“乃濟與子機在豫南、樊川勢力漸漸做大,分別組建馬幫、樊幫。二十三年前,汾郡大旱,長河在汾郡境內斷流六十一天,襄州、樊川兩府許多鄉邑顆粒無收,然而各世家征收夏稅分文不減,我領導襄幫在襄州府組織平民抗稅,乃濟領導樊幫在樊川府抗稅。你父徐行當時恰在襄州城內,得知荀家暗中集結大軍欲鎮壓兩府抗稅的百萬民眾,心急如焚,二晝一夜馳馬一千余里至幽冀郡望邑,求見當時北靜郡王蔡臨涯,只言汾郡兩府暴民抗稅,正是幽冀圖謀汾郡的時機,愿意投附蔡家建功立業。你父親剛剛助南閩宗政世家平復琉球匪事,名重天下,巧言又鑿鑿有據,哪容蔡臨涯不信。蔡臨涯委命你父為幽冀郡并州行轅總管,總領幽冀軍對汾郡的軍務。荀家被迫放棄對抗稅民眾的鎮壓行動,與我襄幫、樊幫議和,減免兩府八邑民眾的夏稅與丁稅,全力對抗幽冀北靜軍的侵犯。”
徐汝愚未曾聽父親說過這段事情,恍然間明白此事定與娘親有關,所以父親避而不言。心頭如遭重物創擊,喃喃問道:“邵叔叔,我父親與娘親是否在那時相遇?”
邵海棠點點頭,繼續說道:“蔡臨涯得知你父親投附蔡家不過是想借助幽冀軍力解救襄州、樊川兩府抗稅民眾,盛怒之下親臨并州軍,將你父親綁回望邑。你母親通過瑤光殿的勢力將你父親被囚望邑的消息散布天下,當時天下風聞你父親大義的名士都涌往望邑向蔡臨涯求情,連從不干涉天下勢的靜湖也派出門人前往望邑北靜郡王府,數十年難得顯身的宗師傅縷塵也出現在幽冀郡名樓寒冰閣,留下‘刀加名士,天下寒心’的評語。傳言傅縷塵對蔡臨涯有半師之恩,因而你父親安然無恙。實情是否如此,外人也不得而知。”
邵海棠說道:“后來在你父親的建議下,襄幫與樊幫合并組建襄樊會,共同對抗荀家勢,而讓馬幫處于暗中也是你父親的提議。這就是襄樊會與馬幫的淵源了,伯英、照容也不清楚二十三前年的往事。”
徐汝愚心中有一處圣地,那便是父親存在他心中的位置。徐汝愚別過頭去,清淚滑下臉頰。父親對襄樊會貢獻如此之巨,作為襄樊會接班人的許照容、許伯英卻不知曉其事,這讓徐汝愚有點心寒。
邵海堂說道:“你父親不主張在江北世家勢力嚴密的郡府起兵,與乃濟分歧很大。乃濟為了消減你父親在襄樊會的影響,不倡議我等提起他的人名。現在證明你父親是對的,為了證明這點襄樊會付出近二十萬條活生生的生命。并且在襄樊起事中喪生的平民不計其數。我們付出這么多卻絲毫未曾動搖得了荀家在汾郡的根本。”
徐汝愚搖搖頭,這其中詳情他已能想透徹了。
世家為控制衛軍、營軍,伍員以上軍職悉由世家各系各宗子弟當任,平民在軍事素養上根本得不到一絲鍛煉。組建一只精銳的部隊,不僅僅需要一個高明的統帥,還需要大量知兵識陣的中低級軍職,將士之間默契的配合需要經過長久、嚴格的訓練。精銳之師中最令人可畏之處不在于單兵戰力的強弱,而在于無間的配合。義父曾說過百勝雄師出乎征戰,惟有戰場殺伐方能練出精兵雄將。強悍的意志與同仇敵愾的無間是精銳之師必不可缺的。然而這些卻是襄樊會二十萬會眾最缺乏的東西。汾郡世家勢力現在正是鼎盛時期,并且在襄州、樊川一馬平川之地,除去堅城就無險可守,若守堅城必被困其中,連戰略轉移之所也沒有。此時此地起事,實屬不智,父親怎么會同意呢。
徐汝愚問道:“當年父親有沒有建議轉移至漢中府或是其他地方起事?”
季子衡在旁黯然說道:“當初你父親曾建議襄樊會勢力轉移至秦嶺一帶,可在山中秘密練兵,并且依據秦嶺戰略空間廣闊。然而當時襄樊會在汾郡發展極速,會中除邵軍師等少數人支持你父親之外,別人均不贊同。”
徐汝愚看他神情也知他當年也是反對者之一,在襄樊會軍事素養能及得上父親都,除邵海棠外幾無他人。
季子衡說道:“我們以為襄樊會子弟經過十多年的培養,準備已經充足了,那時荀家在大同軍鎮的營軍步卒四萬、精騎一萬,汾郡各地的衛軍只有十萬,而襄樊會經過訓練的會眾高達十萬人,有一批像景澄那樣的年青將領,我們以為時機到了,便在襄州起事。”
季子衡苦澀說道:“大當家不是高明的軍事統帥,我也不是,誰也看不出斗志昂揚的會眾中缺乏什么,我們甚至考慮好在襄州府割據組建平民政權,誰知…”
徐汝愚暗忖:襄樊會是汾郡除荀家之外最大的地方勢力,襄樊會在襄州與樊兩府秘密訓練會眾,天子之師的荀去泰怎么會不覺察?他只是沒有鏟除襄樊會的口實,他也在等襄樊會起事,好予以雷霆一擊。
許乃濟在襄州組建平民政權、屠殺世家子弟的事業已風聞天下。此舉冒天下之大忌,江北世家紛紛清除各地的襄樊會勢力,與汾郡相接的晉陽郡霍家、秦州內廷、幽冀蔡家、永寧郡南陽符家、清河李河悉數與汾郡結盟,立下天魔大誓在荀家清除襄樊暴民之時,不出兵侵擾汾郡。此時許乃濟方知道中了荀去泰的算計,襄樊會的實力除馬幫外悉數暴露,而荀家得各世家不侵擾的保證,可以放心調動一切精銳戰力來清剿襄樊會眾。半年時間不到,襄樊會活動范圍便由襄州府縮至襄州城了,二年前,許乃濟領兵出城與荀去泰議和,被荀去泰派兵突襲,襄州城破,襄州城六萬平民被屠,七萬襄樊會軍士被殺,只有邵海棠領著少部分人從襄州城中殺出。二年來荀家在汾郡境內大肆收捕襄樊會眾,因襄樊會牽連而死者高達十六萬眾。茍全性命的襄樊會眾只得隱于周邊郡府的山區之中。直至沂州城中徐汝愚與邵海棠相遇,再商定從東海郡借道去世家勢力薄弱的越郡、荊郡南境山區。現在已有三萬余會眾轉移至東海郡,還有一萬二千余會眾滯留在伏牛山中。
眾人心頭沉重,徐汝愚望著邵海棠,心中不明他為何在此時提起這樣的話題。
邵海棠說道:“我并不精于軍務,我們想讓汝愚在總領襄樊會的軍務,主持襄樊會日后的軍事行動。”
望著邵海棠灼灼的眼神,許伯英、季子衡也是一臉期待的注視著自己,惟有許照容與自己是在此時知道此事的。
徐汝愚轉過身去,不忍去看他們的眼神,嘆了一口氣,悠悠說道:“等從豫南回來再說吧。”
邵海棠等人的眸光頓時黯淡下來,邵海棠心想:他終是與他父親有不一樣的地方,他連雍揚府都尉都可以拋棄,真是甘愿淡泊嗎?
徐汝愚淡淡說道:“邵先生,其實你我都知道,襄樊會亦不適宜再存在下去了,即使在越郡、荊郡,你們若是仍豎著襄樊會的名號,那依然是眾矢之的。”
邵海棠見他對自己又恢復了敬稱,心中一片凄然。季子衡、徐伯英、許照容聽他建議解散襄樊會,如遭雷殛,都大驚失色。
季子衡看見邵海棠頹然蒼白的臉色,喚道:“軍師…”
邵海棠說道:“汝愚說得不錯。”
徐伯英說道:“景澄大哥已去越郡了啊…”
“我知道,我也沒有提出將襄樊會化整為零的建議,因為我知道會中諸位當家都會反對,現在產生爭執更不利于轉移普通會眾了。”
當初邵海棠建議讓普通會眾脫離襄樊會尋附世家安身,只余五千余襄樊會精銳轉移至越郡,然而遭到諸位當家否決,十多萬會眾躲藏在缺衣少糧的山區,二年時間過去了,只剩下三四萬的老弱病殘,將士只剩下二千多人。這些老弱病殘即使甘愿入世家為奴也無人愿意暗中收留,若是棄之不顧,只有餓死荒野或是被荀家清剿軍隊屠戮二條路。但是在適才的會議上,就有人提出將這一萬多名老弱病殘拋棄的建議,讓邵海棠痛心疾首。
徐汝愚多少能夠體諒到邵海棠的處境,他目光炯炯的注視著邵海棠等四人,知道他們雖在襄樊身居要席,但并不能完全控制襄樊會。
徐汝愚終于下定決心,一字字說道:“邵先生,讓許二當家將我現身商南鎮消息散布出去吧。”
許伯英知道徐汝愚想以自己的身份吸引荀家一部分的注意力,但是青鳳將軍現身商南的消息傳開,商南情勢一時更加復雜難測,似乎不利于襄樊會眾轉移。然而他將這份猜測藏于心中,他知道徐汝愚也會想到這點,他堅持這么做自然有更深的打算。許伯英甚至認為徐汝愚離開雍揚之時已做好安排。
邵海棠問道:“天下都在傳言青鳳精騎的雪花六出陣術脫胎于清河沖陣。伯英前去東海郡,親眼見識過青鳳精騎操演,所見情形與傳聞中青州鬼騎一般無二。汝愚若真是得吳儲相傳,那南陽的張東遺族怕會對汝愚不利啊?”
徐汝愚說道:“張東遺族雖然還有近三萬的精兵盤踞在潛山、宿松兩城,但是他們在南陽卻是惡名昭著,在商南更非他一家的天下,我小心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