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似潮,風吼如龍。
閃爍電弧化銀蛇,亂舞長空。
黑壓壓的天空上,似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攪動風云,卷起層層林浪,參天大樹折腰,飛禽斂翅,走獸俯首,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在群山之間嗚咽。
“又一場雷雨,不知多少山魅精怪,要死于天威之下。”
峭壁崖洞中。
陸沉縮了縮頭,不敢去看那外面的電光。
呼嘯的勁風從洞口灌入,裹挾著冰冷雨水,打在身上,卻是穿過了他的身軀,滴滴答答地撞在巖壁上。
陸沉連忙抱緊了身子,縮成一團。
他感受不到冷。
但卻恐懼。
瘦弱的身軀,好似煙霧,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
轟隆!
陡然一聲炸雷響起,震蕩群山,陸沉只覺得頭暈目眩,如遭重擊,本就單薄的身體,被這雷聲沖擊,皮膚表面浮現出波紋漣漪,差點直接潰散。
“天威煊赫,恐怕我也要撐不住了。”
陸沉心中發苦。
自己恐怕是歷史上最慘的穿越者了吧?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數月,但他依舊還只是靈魂狀態,如同孤魂野鬼,在這群山之中游蕩。
既要避開那些修行有成的山魅精怪,又要警惕時不時動怒的天地雷霆。
時至今日。
他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
沒有肉身滋養的靈魂,如同無根之萍,每時每刻都在流逝。
他越來越虛弱。
而這次的雷霆,似乎又分外猛烈,并非尋常天象,光是雷聲便能震動心神,恐怕是山中有什么大妖在煉化橫骨,因此觸怒了天威。
“熬過去。我不想就這么煙消云散…”
陸沉暗暗咬牙,同時握緊了手中的玉符。
他本是虛無的靈魂狀態,按理說,觸之不及任何實物。
但那玉符卻極為神異。
晶瑩剔透,光潔如鏡,好似一片小巧書頁,又似一道符篆,吸附在他掌中,緩緩釋放出微弱的靈光。
也正是靠著這一縷靈光,陸沉才能存活這么久。
這塊玉符,是他穿越之前得到的一件古物。
不知其名,亦不知其來歷。
但自己能保存神智靈魂,穿梭此界,恐怕就是靠這玉符庇護。
這也是陸沉如今唯一可以依靠憑仗。
“活下去!哪怕是作為孤魂野鬼一樣的存在,我也想活下去…”
陸沉不斷提醒著自己。
深怕一個心神不守,就會被下一道雷聲震碎,徹底煙消云散。
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
一股妖風陡然席卷而至。
黑色的翅膀煽動風雨,陸沉猛然抬頭,便見一只巨大的黑鴉撲面而來。
它口中發出凄厲的叫聲,像是慘叫,又如哀嚎求饒,眸子里,此時只有無限恐懼,仿佛在逃避什么恐怖的存在。
‘近了!近了!’
‘躲進這山洞里,或許還能避免被雷劫波及!’
黑鴉眼中流露出一絲喜悅。
但就在此時。
天發殺機,雷鳴震顫。
滾滾黑云之中,似有一條銀龍破空飛出,雷光萬丈,飛射蔓延出千萬道電蛇,布滿天空,好似天網恢恢。
其中一道電弧,破空襲來。
追著那黑鴉,徑直在山崖上炸裂。
轟隆!
山搖地動!
陸沉只覺得耳膜刺痛,閃爍的電光伴隨碎石撲面而來,本就單薄的身軀,這一瞬間差點被直接撕成碎片。
“臥槽!”
一句國罵忍不住脫口而出。
轉頭看了眼已經被雷光劈成焦炭的黑鴉,陸沉心中一片冰涼。
本來他躲在這里,還有一點機會渡過此劫。
卻不想,這倒霉孩子居然把雷電引了過來,如今山崖動蕩,石洞已然不復存在,他將會直接暴露在天威之下!
此等劫難,哪怕只是一縷余波,也足以滅殺黑鴉這種妖怪。
更遑論他一介陰魂?
“逃!快逃!必須再找一個棲身之所,否則我必遭池魚之殃!”
陸沉不敢停留。
幾乎是在電光墜落的瞬間,身形已然飄蕩而起,如同輕煙,穿梭風雨。
朝著山崖下方遁去。
他不敢飛得太高。
天威難測。
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如同黑鴉一樣,尸骨無存。
凌厲的山風吹打著臉頰,冰冷雨水透體而過,天空中殘余的電光,如同雷神手中的天兵,彰顯天威,游蕩絞殺著這一方天地的異類生靈。
如非必要,陸沉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飛出來。
忽然。
一道電光橫空而至。
恐怖的威壓沖擊心神,陸沉頓時臉色大變,連忙往下方閃避,索性那雷光并未鎖定,閃爍間撞在一棵參天大樹上,頓時將其擊成焦炭,灼灼青煙飄散出來,仿佛能夠聽到一聲凄厲哀嚎。
可能是一頭樹妖吧。
也是遭了池魚之殃。
但陸沉根本來不及慶幸。
因為這道電光雖然沒有擊中他,但炸裂的余波,再次將他的魂軀削弱了一分。
掌中的玉符光芒吞吐,好似心臟加速在跳動,壓榨著本就不多的靈光,堪堪將他最后一絲靈智護住,這才沒有潰散。
“不行了!快要不行了…”
陸沉咬牙,只憑著一股狠勁,往前沖。
忽然,前方樹林掠過,卻是豁然開朗。
只見山谷之中,一座破廟,出現在了眼前。
那廟宇依山而建,看上去時間已經很久遠了,破破爛爛,四處漏風,房頂都快塌了,廟宇中也不知供奉的是何方神靈。
“神廟?”
陸沉腳步微頓。
他知道這個世界是有妖怪存在的,那自然也會有神靈,而他現在只是一個陰魂,屬于游魂野鬼,正常情況下來說,看到神廟應該要避之不及才對。
否則沖撞了神靈,那就是自尋死路。
但此時外面天雷陣陣,他已無處可逃了。
“這神廟地處深山大澤,年久失修,恐怕早就沒有了香火供奉,應該不會有神靈在此。事到如今,賭一把!”
思索間。
陸沉不敢停留,身形飄動之間,已然朝著破廟飛來。
他還是很謹慎,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從正門而入,而是在破廟窗口游弋了幾下,確定沒有感受到什么神威壓制,這才松了口氣,遁入廟中。
這座神廟不大,當初建造的時候,也很粗陋,如今年久失修,大部分都已經塌了。
只剩下廟宇中央的大殿,還有片瓦遮頭。
雜亂的石塊木頭,堆積如山,蛛網塵土覆蓋,只能隱約看到正中央,還有一具泥胎塑造的神像,巍然矗立。
神像表面的彩漆描妝早已剝落,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泥塑胎盤,從形態上來看,倒是和人類一般無二,并沒有什么奇異形狀,姿態從容,手掐法訣,看上去可能和道門有關。
但陸沉也沒有這方面的了解。
并不認得這是哪一方天地的神靈。
只是出于謹慎和敬畏,他在入內之后,不敢亂動,連忙朝著那泥塑神像躬身一拜。
“凡人陸沉,機緣巧合之下這才成為游魂野鬼,生平雖無大善,卻也絕無大惡,此番入廟只為規避天威,有怪莫怪,還請海涵!”
一邊說,一邊側耳傾聽。
目光也在打量著那神像。
良久,并未得到任何反饋。
陸沉心里松了口氣,看來,自己賭對了。
這座神廟里的神靈,早已離去,或是因為香火斷絕,甚至早已湮滅。
不過。
還不等他放松下來。
這時候,外面又傳來了一聲更為劇烈的雷聲。
陸沉當即被震得頭暈眼花,四肢乏力,若非已無五臟六腑,這一下必然吐血。
“有完沒完!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妖,竟能引動兩波天雷?”
陸沉心中怒罵吐槽。
此時他連番遭受重創,魂魄已經虛弱到了極致,此時哪怕躲在這破廟里,也難以自持,眼看著身上的靈光不斷消散,這樣下去,不被天雷劈死,也要煙消云散了。
“魂魄無處安放,我必須找個棲身之所了。”
環眼四顧。
可這破廟里,連個老鼠都沒有,全無活物,總不能附身在爛木頭破石頭上吧?
唯一看上去像是能棲身的,也就只有那一尊無名神像了。
竊居神靈法身,這是大不敬,犯天條的大罪。
若是被神靈察覺,那絕對是萬劫不復。
但陸沉現在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就算以后被追責,也好過如今直接魂飛魄散!
“神明在上,在下絕無瀆神之意,然情況危急,只得暫借神明法身避險,還請恩準!如果您不愿意,就眨眨眼,陸某便死在這里,也不敢冒犯。”
他說著,又朝著那神像一拜。
斜眼看了看神像,果然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當即眼前一亮。
“多謝神明慈悲。今日之后,我若不死,日后定多燒香火紙錢,以報活命之恩!”
說著,也不遲疑。
當即身形化作一縷青煙,飄向那無名神像。
嗡——
華光微閃。
陸沉便感覺自己進入到了一個溫暖舒適的空間里。
再無那種神思不屬,無根無萍的漂泊感。
身體四肢的真實感,隨即傳來,讓他有種重新活過來的錯覺。
只是無法動彈。
“這神像雖是泥胎,但曾經也受過香火供奉,非常適合魂魄棲身。我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排斥或者神靈威壓,想來這尊神靈可能真的已經不在了,否則即便隔絕千萬里,也能感知到我竊奪法身。”
這個發現,讓陸沉松了口氣。
有這神像護體,他就不怕雷聲沖擊了。
只要不是倒霉到家,直接被天雷擊中,應該能渡過此劫。
很快。
外面雷聲漸熄,雨也小了很多。
看來,雷劫已過。
不知那位渡劫的大妖,是成功逆天,還是已經化作劫灰了?
“終于停了。我也要抓緊時間離去,附身在這神像上,只是權宜之計,我必須找到一具真正的軀體。”
陸沉可不想久留。
一來,竊奪神靈法身是大罪,如果被發現,后果不堪設想。
再者,此地荒蕪偏僻,在這破廟里做一個泥塑木雕,沒有香火供奉,就算是神也得死。
思索間,便要起身飛出。
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自身魂魄卻像是已經和這泥胎融合了似的,根本無法出竅。
四肢僵硬,好似被人施了定身法,只有眼耳口鼻還能略微動彈。
而原本握在手中的玉符,此時也出現在神像上。
正所謂附身容易出竅難。
陸沉現在畢竟只是個普通人,不同于那種修煉出了元神遠游的大修行者,魂魄一旦附身某件物品,想要再出來,就千難萬難了。
“完了,我好像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