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牛支書的傻兒子

　　1981年夏日午后，烈日炎炎，驕陽似火。

　　一棟油漆斑駁的二層小樓里，村支書牛大壯正對著一名年輕女子點頭哈腰：“李老師，俺家幺娃笨是笨了點，但為人老實，從來都不主動惹事，這次要不是被逼急了，也不可能跟同學們干仗啊。”

　　牛大壯說話間把手里拎著的網兜放在桌面上。

　　網兜里裝著好幾瓶罐頭和一大包高級糖果，是他特地去鎮上花了四塊多錢買的，這筆花銷對于他這樣的山村家庭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這是俺的一點心意，還請您務必收下，那啥，俺這個人不太會說話，您是城里來的大知識分子，可千萬別跟鄉下孩子一般見識，這傻小子今年都初二了，再過一年就能混個初中畢業，還請您行行好，讓他把初中畢業證拿到手吧。”

　　李老師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穿著很時髦的花格子襯衫，下半身是一條黑色西褲，腳上穿著一雙牛大壯從未見過的高跟涼鞋。

　　聽了牛支書的話后，李老師一臉正氣的把裝著禮品的網兜遞還給牛大壯。她長長的頭發燙成了波浪卷，隨著她的動作來回晃蕩，看上去頗具摩登范兒。

　　“牛支書，不是我不近人情，是你的兒子做得太過頭了，竟然把同學打進了醫院，我要是不開除他，怎么跟受傷學生的家長交代啊？”

　　牛大壯聞聽此言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就跟被人扇了兩耳光一樣。他這輩子從沒像現在這樣丟過人，心里甭提多憋屈了。

　　正尷尬間，牛大壯瞥眼看到了愣頭愣腦的牛小強。

　　牛小強是他的小兒子。對于這個小兒子的出生，牛大壯原本是很開心的。仍然被傳統觀念束縛的他，總覺得兒子比閨女好。

　　可不知道是咋回事，他越想生兒子，就越生不出來。前面一連四個孩子全部都是閨女。

　　為了能給老牛家留個后，牛大壯算是拼了。

　　正可謂皇天不負有心人，在他的努力之下，第五個孩子總算是。牛大壯激動之余覺得一根獨苗不太保險，于是繼續努力，一年半的功夫又生了兒子。

　　眼看著老牛家枝葉繁茂，牛大壯這才松了一口氣。可好日子過了沒幾年，牛大壯又陷入了煩惱：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發現自己的小兒子居然是個傻子。

　　牛小強是傻子的具體癥狀表現為：直到五歲才學會說話，但說話的聲音很小，并且還是個結巴；眼神很呆滯，總會沖著人傻笑；學習成績——好吧，這個可以忽略；被人欺負的時候不知道還手，但要是被逼急了，又會像個瘋子一樣反擊。

　　這些癥狀完全就是傻子的標準配置啊。

　　牛大壯是個很要強的人，或者說對于面子十分看重，每次出門遇到鄉里鄉親，他總覺得有點心虛。因此，他的酒量開始逐漸增加，整天借酒澆愁，有時候還會趁著酒勁揍老婆，一邊揍他還一邊罵自己的老婆不爭氣，給老牛家生了個傻子。

　　剛開始的時候他老婆還覺得理虧，挨打挨罵都忍著，可時間長了誰受得了？在一次被丈夫暴揍之后，牛大壯的老婆實在是忍受不住，操起掃把奮起反擊。

　　牛大壯人如其名，身材十分魁梧強壯，他的老婆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結果這個可憐的女人不僅沒能討回公道，反而還被牛大壯收拾得更慘了。

　　造反失敗后，牛大壯的老婆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一氣之下喝了小半瓶1605（劇毒農藥）。好在發現及時，經過鎮衛生院院長的全力搶救，總算是把人給救了回來。

　　自此以后，牛大壯再也不敢借酒發揮，他對老婆的態度好了許多，生怕老婆又想不開尋死。

　　既然老婆不能再打了，牛大壯心里的憋屈只得轉移到傻兒子身上。只要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情，他總會對著傻兒子來上那么幾下。久而久之，他這個傻兒子被磨練得十分耐揍。

　　這不，昨天這個傻兒子被幾個同學欺負，他負急之下跟人家干了起來。對方六人對他一頓拳打腳踢，結果他愣是沒被揍趴下，并且還在拳風腳雨中頑強的操起一塊板磚，朝著打得最歡的那家伙的腦門拍了下去。

　　這位同學的腦門跟板磚親密接觸后流下了紅色的血水，他呆了足足五秒鐘，終于接受了這不可思議的現實，然后大叫一聲，以一個很筆挺的姿勢栽倒在地。

　　現場的同學全都被嚇傻了，紛紛跑去報告老師。老師也被嚇壞了，趕忙把受傷的學生送去鎮衛生院。經過檢查，這名學生只是輕微腦震蕩，并沒有生命危險，老師這才松了一口氣。

　　此刻的牛小強正以他那標準的呆滯表情盯著網兜里的罐頭和糖果，牛大壯一看就來氣，他沖著牛小強的腦袋就是一巴掌，氣急敗壞道：“不爭氣的狗東西！看我不打死你！”

　　“牛支書！你快停下！他只是個孩子，要是被你打壞了咋辦？”

　　李老師趕忙去拉牛大壯的胳膊，可她力氣太小，根本拉扯不住。沒多大功夫，牛小強就被揍得鼻青臉腫。

　　牛小強不是第一次挨揍，對于他來說挨打就像是家常便飯一樣稀松平常。可李老師不同，她這個剛從師范學院畢業的青年教師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目睹這種暴行。眼看著牛小強的鼻孔都被打出血了，李老師情急之下忍不住叫喊道：“我不開除他了！你趕快住手！”

　　牛大壯的巴掌在距離傻兒子臉頰的三公分處突然停下，他轉頭看向李老師，眼神中流露出意外的神色：“你、你說啥？”

　　經過剛才的一番鬧騰，為了把牛小強從暴力中挽救出來，李老師只能違心的說道：“我說不開除他了，讓他繼續在學校里念書。”

　　牛大壯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他打了這么多年的孩子，還從未想到打孩子能夠收獲這種意外的驚喜呢。

　　愣了一會兒神后，牛大壯這才反應過來，他把已經被自己打得鼻青臉腫的傻兒子使勁往地上按，咧嘴笑道：“趕緊給寬宏大量的李老師磕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