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江都碼頭。
丞相諸葛亮抵達,比上回離開時更顯清瘦。
他站立船板前列,身掛暗紅披風,手里握著狹長羽扇輕輕揮舞,審視越來越近的江都城。
江波水煙淼淼,江都城呈現灰白兩色輪廓,待近了才能看清具體。
相府掾屬多隨行而來,留在益州的只有李邵、馬忠二人;相府長史李邵兼任益州治中從事,相府司馬馬忠留守益州統領后軍。
再加上南中都督李恢,這三人構成了穩定益州、南中大后方的留守班底。
三萬南中兵在半月前抵達江都,運船調回益州后,就將兩萬益州軍與丞相府掾屬一起運來。
前后五萬軍隊運輸到江都,江都軍隊自會有相應的調整。
南中兵、前軍會隨關羽北上;給諸葛亮留下益州軍與中軍。
中軍四大部督到底如何處理,如此棘手的事情也就轉到了丞相府這里。
這正是爭取先帝舊臣支持的關鍵時刻,誰敢肆意屠戮、打擊?
不抓住鐵證,誰敢動手?
關羽都不敢收拾四大部督,相府敢動手?
不說其他先帝舊臣,若現在找一些零碎罪責打擊、收捕四大部督,趙云怎么想?魏延又會怎么想?
北府沒做的事情,讓執政的大將軍府、丞相府給做了…誰還敢信任他們執政的朝廷?
可四大部督真的已經到了必須要收拾的地步,這四人不親近皇帝,也不親近大將軍府,更不親近丞相府。
先帝留下的中軍,經過這兩年發展,有內部啟蒙、軍中選士兩項政策推動下,中軍從上到下有自己的想法…這已經不是收捕四大部督就能解決的事情。
要解決,就要把中軍的軍吏團隊盡數剝離,并打散中軍組織…這種霸道的做法,絕對會引發其他軍隊的同情和憤怒。
甚至,會激怒其他一些態度中立的軍隊。
即將爆發的內戰…爭的已經不僅僅是誰當皇帝,而是今后的根本政策。
到底是兩漢選士改良后的綜合取士,還是現在北府帶動的軍中啟蒙、公選取士。
帶著沉重思緒,諸葛亮下船乘車,入城與執政的大將軍關羽會面,正式交割權柄。
玄武門前,關羽就坐在青傘戎車下,看著羽林為前導緩緩而來的丞相府隊伍。
關羽似乎有些不愿意面對丞相,見面后坦然接受丞相的揖禮,就說:“今形勢突變,孔明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大將軍秉持公義之心,亮深為嘆服。”
丞相又是微微欠身作揖:“亮以為,當相持不動,以待天時之變。”
“哼哼,不妥。”
關羽自嘲笑笑,仰頭去看淡薄云霧遮蔽的蒼穹,真想揮手撥開這云霧,好讓陽光完完整整落在大地上。
收回目光,對丞相說:“再等兩年,關某老死病榻,也應算是天時之變?”
若遲遲等不來那個消息,極有可能是自己先撐不住。
自己若還在,即便打輸了…多少還有談判的余地。
速定天下,既是曹操、先帝的夙愿,也是當代人的一致心愿。
人心思定,這就是大勢。
若等兩年,自己不在了…那邊絕不會再跟朝廷講道理。
自己不在了,朝廷這里恐怕也受不住鼓動,也會挽起袖子跟那邊找茬生事。
天無二日,誰都想做那個澤被蒼生的人;民無二主,誰都想做驅使士民的人上人。
關羽斂笑,鄭重看丞相:“養虎為患者,某也。今,豈可假手于人?孔明先生,漢室社稷、先帝所托,今后就賴先生了。”
“不敢辜負。”
諸葛亮俯身長挹,見狀關羽疲倦無力,抬手輕輕揮動,身邊的長史裴俊將一道漆封的木匣雙手捧著遞給車前的尚書令黃權,黃權伸手接住這沉甸甸的先帝遺詔。
隨后他雙手捧著引領尚書臺余下七人走向丞相車駕,丞相也下車,行叩拜大禮后,才接住這卷密封的遺詔,轉手移交給主簿胡濟。
見丞相那邊收好遺詔,關羽才起身,向重新登車的丞相附身揖禮,丞相還禮。
禮畢。
關羽又深深看一眼丞相,坐回椅子上:“出發。”
戎車原地調頭,向玄武門駕駛,儀仗、衛士、鼓吹樂隊向兩側讓開,等待戎車經過,隨后次第后撤,通向北城北門。
南宮,宮墻之上,皇帝怔怔望著關羽的依仗、鼓吹從不遠處的街道漸次走過,又扭頭去看南邊玄武門,那里丞相的車駕漸漸駛來,光祿勛向朗已經引領宿衛、禁衛、郎官上前迎接。
只是邊上的中軍軍吏班列佇立不動,中軍四大部督十分難得的出現在一起。
恐怕過了今天后,四大部督不可能再同時出現在城里。
中軍失控的跡象越發的明顯,可偏偏觸碰不得,投鼠忌器。
如同一個死結,解決北府之前,如果解決四大部督,會令先帝老臣寒心、中立的倒向北府,支持朝廷的會轉為中立…解決四大部督,反而提升有限,會損耗朝廷的綜合實力。
等解決了北府,四大部督也就沒什么好忌諱了,收拾就收拾了…先帝舊臣,難道還敢為四大部督鳴不平、叫冤、造反不成?
先帝舊臣…豈不聞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帝思索著,搖頭哂笑轉身離去,那里正在交割的權柄,似乎與他無關一樣。
荊豫馳道,當陽縣,長坂橋。
這里地勢較高且綿長平緩,杜夫人在馬車里靜靜等候。
長坂橋上,是一段段的行軍隊伍,中秋時節大軍過境,塵土飛揚。
馬謖駐馬橋的一端,目光審視著一個個的南中百人隊,思索南中兵與北府兵的結構差異。
南中兵是這兩年丞相精心訓練的強軍,但結構上跟當下流行的北府兵不同。
北府兵每個營七百余人,甲兵只有不足五百;平均下來,每個百人隊只有七十名甲兵。所以府兵的百人隊裝備配置一致,刀劍、斧頭、矛戟、弓弩都是定數。
南中兵則不同,根據不同族群的體格、性格、風氣,針對性的編訓為特定的戰隊。有負責防守的刀盾甲兵,也有沖陣、游擊的戰隊。
不同的編隊,就有不同的裝備…優點是很明顯的,編隊只攜帶使用的軍械,日常訓練也是這些軍械為主,因此軍械掌握的熟練度更高,戰術單調也意味著戰術訓練十分的嫻熟。
而北府呢,軍械體系復雜,行軍沉冗…對軍吏、軍士的要求太高了。
若不是當年吃掉于禁麾下七軍,獲得這三萬魏國精銳中軍…田信也不可能迅速編訓出現在的府兵體系。
這樣的精銳府兵補充困難,也虧這些年運氣好,沒有出現大規模的傷亡。
于此相對應的就是南中兵訓練簡單,只要有兵源、器械,就能快速編訓、成型。
南中人口近乎二百萬,何愁兵源不足?
只要戰爭陷入對峙,把北府精銳拖疲,兩個南中兵換一個府兵…打到最后,撐不住的肯定是對方!
跟南中兵不同,府兵即是戰斗單位,也是農耕的重要勞動力,也是各種工業的臨時勞力。
而征入中原參戰的南中兵,根本不影響南中本地的生產、生育!
防疫、健康政策的宣傳,南中人口只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