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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二章 罪在不知

  襄陽城,城中守軍一切軍械、鎧甲都已入庫封存。

  文聘一襲素衣捧著后將軍印走出北門,赤足踩在灑水的黃土地面,步履緩慢。

  他始終目光前視,不偏不倚向著‘征北將軍’大纛下的戎車走去。

  戎車里田紀用單筒望遠鏡觀察著文聘面容,這個人比上次見的時候衰老了太多,有一種油盡燈枯的感覺。

  仿佛在嘴里嚼了一個上午的茶葉,已經沒有一點味道了,只剩下一個干巴巴的皮囊。

  然而,就這個形容枯槁的人找出了一條活路,卻要害南陽最少十萬戶人遷徙避難!

  如果朝廷接收南陽,那擁立漢室的朝野士民必將歡欣鼓舞,以更大的勇氣來挑戰北府。

  今后可能要因此而死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制造各種沖突,以刺激中立臣工的情緒,使和平合并的希望越來越渺茫,這正是尊皇分子的目標所在!

  這才幾年,這些人就忘了北府的功績?

  多少次是北府吏士力挽狂瀾,化頹敗為大勝?

  先帝都默許的事情,這些人怎么就不認賬?

  難道他們比先帝了解的更多?

  不,就因為北府、漢室合并后的朝廷,將是北府、先帝舊臣們的朝廷;這個朝廷容不下其他人。

  這些無法融進來的人,自不愿此生蹉跎,也不愿子孫就此沉淪,只好去皇帝那里,鼓吹漢室正統,激勵皇帝奮起反抗。

  至于會死多少人…這些人不在乎,他們只在乎今后的地位。

  田紀怒目,可又無法當面指責文聘。

  想弄死文聘泄恨,但這種夾縫里生存的人本就可憐,沒必要惡言羞辱。

  重新收好望遠鏡,田紀輕輕敲打車廂,駕馭戎車的甲士輕輕甩動韁繩,兩匹雄健挽馬拉著戎車緩慢前進。

  相遇,戎車停止。

  田紀居高臨下:“文將軍,可知昨夜有賊人盜取瑞獸,逃入漢南?”

  文聘徹夜未眠的褐黃眼睛去看田紀,微微欠身:“不知。”

  “文將軍戍守漢南之地,卻對如此大事毫無察覺,那本將彈劾文將軍一個不知之罪,可妥當?”

  田紀眼里文聘已經是死人,追問沉默的文聘:“將軍如何看?”

  “是,某治軍不嚴,荒廢軍務,確有失察、不知、瀆職之罪。”

  文聘說著兩手高舉手中后將軍印:“某愿請罪朝廷,但襄陽乃系重鎮,還請將軍兼管數日。”

  “不妥,你我轄區有異,無朝廷詔令,焉能私相授受將印?”

  田紀拒絕,追問:“觀星樓經緯天地,功在社稷利在萬民。今賊人攻燒觀星樓,大火延燒,數年心血化為灰燼,就此文將軍可有說法?”

  “我知罪大,唯一死而已。”

  文聘說著失落低頭,又輕輕搖頭,長嘆一聲。

  田紀俯首看了文聘片刻,也忍不住感性跟著一嘆:“唉誒,將軍已有決斷,那田某告退。”

  戎車向前驅駛,繞過文聘后轉向,返回岸邊的府兵陣列。

戎車漸漸靠近陣列,幾十名軍吏靠上來,步伐漸快,毫無秩序圍繞著田紀的戎車,眼巴巴殷切盼望。微微吧  田紀看著一張張臉,只覺得自己辜負了南陽二十萬戶的期望,羞愧低頭,聲音顫抖:“待各營抵達碼頭,就撤軍返回北岸。”

  “老賊!”

  一個軍吏轉身怒目盯著文聘,拔刀跳腳大罵正要撲上去,卻被左右同僚拉扯戎袍、鎧甲、胳膊,相互拉扯著,忿忿不甘跟著田紀戎車退回陣中。

  田紀下車,雙手無力,解了幾次才解開盔帶,將頭盔隨意丟棄在地,只覺得周身力氣被抽空。

  壓力就是如此的大,田信那里的壓力肯定會更大。

  可該怎么辦才好?

  大將軍執政穩妥,根本不給打擊朝廷威信的機會。

  天下越是安寧,朝廷的威望就與日俱增,名望就是力量。

  再拖下去,恐怕不是北府合并朝廷,而是朝廷合并北府。

  兩漢各種血淋淋的政變例子仿佛就浮現在面前,田紀突然右手就抓向劍柄,但還是克制住了。

  文聘見府兵陣列原地席地而坐,也就轉身朝襄陽走去。

  這座劉表增修的經州治所,已不如當年繁盛,城外本該有許多繁華的都亭街道,或毀于戰火,或者被后來的襄陽守軍拆毀分解為材料。

  老主公不在了,什么都沒有了,自己也站到了南陽鄉黨的對立面。

  現在南陽士民肯定恨透了自己,恨死了文家。

  可再恨,自己決不能死在北府手里;哪怕是主動自殺,也不能讓北府承擔責任。

  否則的話,自己的兒子、侄兒、養子都將遭受壓制、禁錮。

  唯有一死,還要死的妥帖。

  南陽交割關系大局,死多少公卿都得促成此事,就別說自己一個有名無實的后將軍。

  文聘心意已定,慢悠悠走回城中,任由大門洞開,返回家中什么也不想,就被濃濃疲倦擊倒開始昏沉大睡。

  北岸,許多鄧城的士民、男女在天亮后跑出城來到岸邊觀望南岸進展,不見兵戈廝殺,只見偃旗息鼓,舟船往來有序運回府兵甲士。

  見此模樣,唏噓之聲與哭聲交織在一起,悲傷在彌漫。

  “唉。”

  吳范聽到左右的啼哭、抱怨之聲也忍不住一聲長嘆,他雙手環抱負立,身邊跟著的馮熙做仆從打扮,左肩挎著藤箱行李,右手拄著一面竹竿黑布白字長幡,長幡番頭是白紅二色的太極圖,太極圖下寫著‘江東神算’四個字。

  馮熙眨動眼睛:“文則先生,該啟程了。”

  “唉,可嘆民心似鐵。成祖皇帝遺澤深厚,也不耐如此消磨。”

  吳范從馮熙手里接住長幡,轉身向東走去,馮熙不發一言將左肩的藤箱卸下來,改用雙肩背負的方式重新背上,然后就追著吳范離去。

  東吳滅亡以來,南陽、荊州、豫州休養生息,盜匪或被肅清,或主動解散歸入民間,馳道亭驛恢復,雖不能說是路不拾遺,但也勉強達到了夜不閉戶。

  建業政變前夕,嗅覺敏銳的吳范就察覺不妥,早早找了個理由出城辦事沒有陪伴孫權左右,因此躲過一劫。

  又知道太多的孫權私密事務,哪里還敢在江東久留,一路狂奔逃到魏國,寄宿在馮熙處。

  馮熙作為孫權的使者來訪魏國,很受曹丕喜歡,就派馮熙的老鄉陳群規勸…無法勸服,就索性把馮熙囚禁,等著馮熙回心轉意。

  估計囚呢囚呢,囚上許久,就能讓馮熙效力魏國。

  馮熙這邊自比蘇武誓死不從,結果等來一個建業政變,江東君臣反目火并的消息…沒辦法,只好有條件的歸順魏國。

  而現在,正是為舊主復仇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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